凛冽的寒风自东边吹来，裹挟着不知从何处带起的雪沙，它们循着海平线自西而去，然后又通通撞在最西面连绵的冰川上，皆尽消逝，周而复始。
这是距离地球约57亿光年外的凤凰星团中的一颗恒星，质量约是地球的53倍，在这颗星球上，寒冷覆盖了一切，但今年的盛冰期，比往年都要短很多，对于这颗星球上的生物来说，算是难得的好消息。
现在，偌大的宫殿里，回响着空洞而机械的声音，啪嗒、啪嗒的，从议会厅最上方且最尊贵的那处座位上轻轻地挥洒下来。这里是凤凰文明最高统治者的王宫，也是星球上所有建筑物中最高的那座。
端坐于玉座之上，她的食指在宝石般剔透的扶手上轻轻拍打着。这尊贵的王位是用一种名叫‘熵石’的神奇物质打造，从任何一个角度你都无法找到其内部原子排列的瑕疵，每一面甚至是每一个断面都有着一模一样的排列方式。它的构造超出了宇宙里常见的晶体，其晶格虽然有着独特而又有序的排列方式，但内层部分却能够随着周围环境的变化而改变，继续稳定的存在，像是一个会不断自我调整的魔方。比如每当光线穿过它的表层时会产生倍频效果，但内部又会迅速改变结构最终修正这一频移偏差。更加神奇的是，它可以自适应过滤掉白噪声，因此是构建白噪声通信系统绝佳的接收材料。
在这颗星球上，熵石是及其稀少的。而对于发源于此处的凤凰文明来说，这种矿物不仅是颇有内蕴的宝石，也是崇高地位的象征，甚至比这颗星球上绝大部分生物的生命还要贵重，在这颗一面是冰川，一面是海水，而生命挤在二者夹缝之间求生的星球上，熵石有着至高无上的尊严，我们实在不知道，究竟是此处的生命太过卑贱，还是这熵石实在太过珍贵，亦或是二者皆有。
坐在至尊之位上的人并无丝毫愉悦之意，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自女王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时，她的面容就不曾有过变化，金色的双瞳如同星尘般闪耀，而神态就像是陆地对面看不到头的海平线一样，阴云密布。
曾经也许有人看见过这位冷面之人罕见的笑容，但那些人都被他们平凡的寿命所埋葬了，在这颗星球上几乎没有生物能够跟得上女王的寿命，除了她的祖先——历代凤凰女王。关于女王的名字，我们无从知晓，但在几十亿年之后，一位杰出的地球科学家赋予了她人类的名字——格拉迪尼。
啪嗒、啪嗒。
纤细的手指敲打座位的声音，依然没有停下，这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议会里，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些紧张，甚至冒了冷汗。
原本，只是敲敲手指头这点程度的声响，在离地两百米的高台上，下面的人应该是注意不到的，更不要说是在这坐了四千多人仍然显得空旷的建筑里。但女王毕竟是女王，为王者，字字如金。因此在这位看上去还很年轻的女王身边，总是环绕着小型而高效的微型话筒，以此来避免王谕遭到怠慢，大统不得执行。
“嘘——”
有节奏的敲打没有停下，而自女王之处，传来了仿佛带有重量的声音。台下一众凡夫俗子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身子。
“两部有异族暴乱。”
她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挪动自己雪白的脖颈一丝一毫，也没有将视线集中到某个人身上，就像是懒散地使唤着在身边的哪个佣人一样，张口就来。
台下的人们，就像是军队一样整齐划一地转动头颅，用眼睛盯向了方才女王所提问的人身上来。
被这样三千九百九十九双眼睛同时瞪住，遭到询问的人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从座位上弹起来，由于过于匆忙，甚至还打了一个踉跄，幸亏身边的同僚拽了他一把，才让使得他不至于一头栽倒下去。很难想象，一个体格健壮，表情坚定的男人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现出狼狈的一面，这位身经百战的统帅，曾经在手下数以万记的士兵面前淡然自若，而如今却只因圣上一句提问而大出洋相。
“王。”
他习惯性的朝着上方行了一个礼，以军人的习惯扯着嗓子做出了回答。
“这是因为……”
“因为那封信？”
没有等说话的将军洪亮的把话说完，女王打断了他。
“我们的族人会愚蠢到相信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言？”
“这个……”
将军眼珠子转了一下，朝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同僚看了一眼，那是主管情报规制的大臣，二人用眼神交流了几秒钟，最后将军还是决定无视自己同僚哀求的目光，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反正，最后也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住女王。
“那件事情…流传到民间了……某些异族人稍微做了一点点改动，呃，您知道，地外文明的那份公约用的是广频播报，所以……”
“他们是怎么破译的？”
“关于这个，可能送这份播报来的外星文明一早就考虑过了这些问题，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这份广播非常符合我们母语的语言特点……甚至用一些古语言，方言也都能非常完美地破译，因此传播起来非常容易，所以……”
女王仿佛面具一样的脸上有了些许变化，她轻轻地皱了皱眉，将手指头顶在唇下思忖了一会，淡淡地问道。
“现在正在游行的地区有哪些。”
“褐三，褐十二，二十一，栖五，目前还只有这些区域。”
将军说着，双手一张，大厅里出现了一处幻象，他们显示着各地的状况。但还没能用上，女王便高高在上摆了摆手，示意将军不必了。
“就这样吧。”
她说道。
“没有看的必要了。”
“那…我们应该如何处置这些骚乱？”
“照老办法去做就行。”
“今年的盛冰期非常短，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民众却对我们缩减生活物资的补给表示不满，我的建议是进行一下物资的合理分配，然后缩短民众的工作时间，上一次我们的弹压已经引起了一些问题，这次如果还……”
“虽然今年比往年要温暖的多，但……”
将军吞吞吐吐地将话说到一半，然后又自觉地停了嘴，被女王斜着眼睛轻轻地瞟了一下，他感觉自己仿佛魂都要被吹走了，后背顿时湿了一大片，整洁的灰色军装顿时像流民一样邋遢。于是他又一次回了一个礼，机械地吐出来一句‘是，王’，然后悻悻地坐回了位置上。
偌大的议会厅，又响起了啪嗒，啪嗒，敲手指的声音。女王在王座上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是在维持自己王者的慵懒，还是在为上一个问题深思熟虑。
过了一小会儿，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脑袋稍稍抬了几度，转动着视线在脚下稀疏坐着的四千人中扫视了一下。
“不能解决问题的根源，任何表面措施都是在耗费我们的精力，她在何处？”
“我在这里。”
下面立刻就有人回答了。
只见台下一片灰色的人群中陡然升起了一个白色的影子，一位年轻的少女在人群中站了起来。
“王。”
这位少女和方才说话的将军不同，谈吐得体，不卑不亢。她和女王一样有着白里透红的健康肤色，一尘不染的白色头发，以及一双凌厉的金色瞳孔。在座的灰袍者中可能有些人并不认识她，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为她这种僭越的口气，或是不紧不慢的态度而感到惊奇，因为她和女王一样，穿着一袭白衣。在这颗星球上，白色被认为是有着特殊含义的颜色，虽然白色严寒使得此地遍地洁白，而白色织料也不是什么难以获得的东西，但作为女王及其家族的象征，白色的衣物也只有女王与其血亲才能穿戴，由此可见一斑了。
“那颗星球，你处理的怎么样了？”
“嗯，已经按照预定的计划处理了。”
这样说着，这位少女一脚踩在坐在前面的人的座位靠背上，用力一蹬，在众目睽睽之下跃入空中，然后又鬼魅一般在半空中化作一睹云烟，消失了。当人们再一次发现其踪影的时候，赫然发现，她竟然已经站在了半空中，离女王的玉座仅有二三十步的距离。
女王依然面无表情，没有对眼前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并没有为她的行为而产生些许的恼怒。
“我有允许你上前来吗？”
“那…我应该回座位上吗？”
少女耸了耸肩，对眼前的王者笑了笑。
“无妨。”
女王闭上眼睛，稍稍把头颅抬高了一点。
“不要浪费时间，报告你的成果。”
“是。”
少女说着，和那位将军一样双手一张。一瞬间，在女王的王座和台下众人之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全息影像。
影像是一个球体，看上去像是个星球，但是却五颜六色的。
“我来和大家介绍一下吧，通过天文勘探，我们发现了可能宜居的星球，经过我实地考察之后已经确定，这里可以是我们星际移民的目的地。”
话音刚落，台下突然喧哗了起来，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而议论的话题，无非是什么新时代，未来，殖民这样那样的话题，这等话语女王听在耳朵里，一言不发，因为下面的人显然不知道这颗宜居星球的意义。
“至少部分是宜居的。”
少女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首先这颗星球的生态环境很复杂，和我们母星单一的气候比较起来，那里存在着生态多样化的基础。
不过，从我们星球形成学的角度来看，这颗星球还处于演化初期，海洋占据了主体，除去一小片原初大陆外，其余的地方都是温度较高的原始海洋。”
“也就是说，可以利用的土地数量很少了？”
台下有人问道。
“是的，非常有限，但目前这颗星球的海洋面积为4.5亿平方公里，占总面积的85%。
说到这里，少女笑了笑。
“不过所幸，很快就没有那么多了。”
女王皱了皱眉，似乎从少女的话语中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轻轻地问道。
“你做了什么？”
少女没有直接回答女王的话，而是对着浮在空中的全息球体，举起了右手，就像是要捏碎什么东西，手紧了手心，顿时，整个星球开始缓缓地凝固了起来，在接近两极的部分，已经开始形成冰川，看的出来这颗星球正在经历一次急剧的降温，直至变得要和凤凰母星差不多的单调。
“谁让你动用四熵石？”
女王问道，她的话语中少见地透露出了细微的不悦。台下一些敏感的大臣已经察觉到了这语气中细微的感情，颇有些坐立不安。而兴致高昂的少女，自然没有察觉到其中隐含的东西，亦或许，她根本不在乎。
“王，我用四熵石引导并强化了星球地恒星辐射，使得辐射可以直接穿透大气层，破坏臭氧层，如此一来，这颗星球海洋里的海藻和浮游生物就被杀死了，生态底层遭到破坏，再过一小段时间，大型掠食动物就会由于失去了食物而灭绝。”
少女得意洋洋地将捏紧的手松了开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后，女王正用看起来有些可怕的表情盯着她，她兴奋地演示着改造整颗星球的过程，陶醉其中，那表情，就好像自己是神，在造世创物一般。
“接下来，我们就可以重塑此地的生态圈了，二氧化碳的堆积将会遮蔽天空，失去了恒星的光照与热量，这个时候再将我们本土的生物基因投入海中，到时候这颗星球几乎不可避免地缓慢白星化，低等生物将成为我们未来的基石……”
“够了！”
从玉座上传来了一句话，这或许是女王这么长时间以来首次表达出情感如此明确的话语，但却响亮到令整个议会厅发生了些微的颤抖，也许这里的人没有注意，但在议会厅旁还飘着浮冰的海面上，其冰面也产生了裂纹，但很快又被飘来的雪风冻上。
女王脸上的表情也是如此，那刹那的恼怒只是昙花一现，却使得议会厅的所有照明设备失了效，少女手中的投影，更是戛然而止。
两三秒之后，议会凄冷的照明又闪烁着重新启动了，但方才在少女手中面目全非的星球，却再也没有重新浮现。最后，女王只淡淡地吐出了一句略显敷衍的话语，又一次回归平静。
“已经可以了。”
她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少女说道。少女的震惊出于疑惑，她不明白，为什么女王会不满。她做的明明都是正确的事情。
“已经可以了，退下吧。”
“……王……”
女王没有重复她的话语，这意味着她不打算更改自己的命令。通常来说，人们碰到这种情况都会听话的退下。但少女没有动作，虽然仗着宗亲的身份，她大可不拘小节。但在这种对方已经明确表现出怒意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再恃宠而骄。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女王，脸上的疑惑突然消失了，变成了一种怪异的坚定。
“…那，在我离开之前，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少女小声的说道。
“嗯。”
“姐姐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打赢这场仗吧？”
这个疑问一下子触碰到了女王的心弦，她略微迟疑了一会儿，又做回了原来的表情。没有回答，这意味着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但最后，漫长的沉默之后，她还是开口了。
“等胜利之后，我会把你关进冰牢，让你好好反思。”
“既然您不满意我所做的一切，那为什么您还要拒绝公约？您真的有为我们，为在这颗星球上活着的所有人考虑过吗？”
“自古以来，当我们还赤身露体的在雪原上吞食生肉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被征服过，作为一个延续了上百个纪元的文明，我们面对任何一场入侵，任何一次以武力为要挟的……”
“知道了。”
这还是第一次，女王的话语遭到了打断。在下方，灰衣的人们纷纷都受到了惊吓，但却没有人一个人胆敢哗然，因为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在这二人之间，有着不容任何杂音插足的气氛。
女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自己的妹妹，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无尽的弹压，无尽的奴役与压迫，这些无法转移的矛盾……已经延续了上百个纪元的文明，却敌不过一封信？”
少女大口地喘着气，眼角堆着些许的泪花，似乎是把自己在心里藏了很久的话语全部都吼出来了，她白皙的皮肤显得有些不自然的潮红。
“如果我们没有办法改变的话，那还不如让别人替我们改变……”
最后的一句话，少女说的很轻，听起来仿佛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抱怨一样。
但正是最轻的这句话，引起了最大的反应。
那究竟是什么声音呢？
台下的人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都不明白。这清脆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泼洒下来，回荡在粗壮的立柱之间，他们只是呆呆地仰头望着，看着近两百米的上空所发生的事情。
而他们所看见的，只有结果，因为过程是那样的难以置信，以至于他们宁愿否定这个过程。
在玉座之上，女王均匀的呼吸紊乱了，她颤抖地看了看自己离开了扶手，举在空中的手，身子稍稍有些发颤。少女隔着二十步的距离，扶着有些红肿的脸颊，一言不发。
“散会。”
毫无生气地丢下这最后一句话。
女王的玉座上空无一人。
只留下了如冰雾一般的缕缕青烟，而后又消失不见了。
屋内，女王看着自己的右手。
女王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了自裁的冲动，刚才正是这只手，伤害了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
“妹妹。”
她太年轻了，作为女王的妹妹，少女要比女王年轻近几个纪元。这几个纪元的差距，使得她可以不受外界影响的去追求自己的目标，走一条直线，不管这条直路上有多少艰难险阻，终点是不是一个绝壁悬崖。
因为特殊的地理因素，星球上所有的建筑物都是向天而造，而女王的寝房就在整个王宫的最高处，这里是整个环形大陆的制高点，从窗口可以瞭望到最远处的冰川，也是最特殊的那一段，在大气光的折射之下，大部分冰川看起来都是偏蓝色的，可只有这一段永远是纯净的白色，也是女王家族的象征。一面是冰川，一面是海水，这是由于凤凰母星独特的双星系统所导致的，一颗是冰冷的褐矮星，另一颗是温度较高的赤星，它们和凤凰母星保持相对静止，而母星上的生物就活在冰川与海洋相交的地方，也就是这块环绕整个星球的大陆。这样规整的形状，当然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女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回想起了自己的祖先，如今这块不自然土地，也是被人为改造过的，而那一次的改变几乎造成了凤凰文明的灭绝。妹妹根本不知道，肆意改造自然是多么危险的事情，从古至今，在这颗星球上把自己当做神的人，结果都是徒劳，而他们的灵魂要被永远的冻在冰川里，侵透着寒冷，无法逃脱。
“晚安，女王陛下。”
在本应只有女王的一人的闺房传来了某种生物的声音。
循着声音看过去，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藏着一团更深的阴影，就像是不定型的软泥，又如同散开来的黑雾一样。
“你居然还在这里啊。”
女王说道，似乎对这团不可名状物体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已经习以为常了。
“我是使者，在得到您的答复之前，我还不能离开……您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你看见了议会里的事情吗？”
“不，不是看，就像你所看见的，我没有看见的手段，因为我没有视觉器官。”
“那你应该知道我的答复才对。”
“不，还不行，我是使者，也是说客，虽然我不是很喜欢死缠烂打，但是姑且还是要稍微做点努力尝试一下。”
一瞬间，阴影里的黑雾突然消失了，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女王脚下的影子冒了出来，就像是拥抱一样，轻轻的将女王包裹了起来。
“尤其是，您还拥有这种奇妙的东西，这会给公约的签订产生更多不必要的麻烦。”
说着，一小团黑泥形成了一只手，轻轻的在女王的心口一挖，就像是舀水一样，从女王的心口捧出了一块石头来。
“以及不必要的牺牲。”
“呃，你就这么喜欢我这块石头，想要就杀了我拿走啊？”女王发出了一声轻喘。
“不，那不行。”
黑泥将石头捧着摩挲把玩了一会，仿佛为手中的石头着了迷。
“我是使者，也是说客，但我不是杀手，何况您知道，我拿不走石头，更杀不了您。”
像将东西放入水中一般，将石头塞回了女王的心口，然后远远地离开了女王，又一次回到了阴影之中去。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我也是一个观测者，你把这个石头叫什么来着……啊，对，四熵石，这是个有趣的东西。”
只见黑泥一阵翻腾，从黏糊糊的体内送出了一个有些斑驳的石板，这朴素的物件，看起来和眼前的异端不可名状之物格格不入。黑泥就这样凝聚成一只‘针’，在石板上刻了几笔。
“我对你的石头很感兴趣，可以多告诉我些什么吗？”
“你记录文明的方式和你们的科技相比，真是古老。”
“尊敬的女王，我想您对我们有些误解，‘引力文明’从来不靠所谓的科技，对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自然产生的物质会有这样奇妙的特性，可以说说你拥有的这块石头吗？”
“可以，来交换吧。”
“交换？”
“秘密是可以分享的东西，我想知道公约组织的事情。”
“当然可以，反正您不管知道了什么，都无法改变你们的结局，接受公约和否定公约，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就先从你开始吧。”
女王说着，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你和你的族人，推行公约的目的是什么？”
“我？就像你感受到的，我们是电磁生物，起源于一场旷世持久的引力波辐射，在浩瀚的涟漪中，我们诞生了，我们的存在形式很复杂，是你绝对无法理解的方式，你不可能用你们的逻辑来杀死我。”
“那你们推行公约的目的是什么？”
“不，那不对，不是我们推行的公约，我只是在为我们的盟友效劳而已，我们本身没有资格对公约做出任何评价。”
“盟友？”
女王皱了皱眉头。
“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文明？”
“这说来很复杂，我们的盟友…唔，用你们的词来说，应该算是神。”
“那就不是盟友，是你的主人。”
听了女王的话，黑泥发出了尖锐而刺耳的鸣叫声，听起来就像是某种嘶吼，但女王能明白，那只是一种带着轻蔑的笑声。
“也许吧，但我们的文明，我们的智慧都是来自他们的，是他们开化了我们。”
“可是在我看来，你们的文明好像并不能称之为文明，只是被人利用的刽子手罢了。”
“尊敬的女王殿下，宇宙中大体分为两种文明，花之文明和斧之文明，前者在其文化、宗教、科学范围内有着十分璀璨且足以跨越文明的震撼成就，并极有可能在文化的演进过程中孕育出‘良知’，而后者则是全文明的穷究武力，以扩张、掠夺、吞并作为生存手段，以‘战争’作为生存法则，将全文明的终极生产目的定位为提高武力，很显然我们属于后者。”
“我活了很久了，非常久，你所说的两种文明我都见过，我肯定你对他们的总结和评价，但你对自身的定位我实在不能认同，在我看来，你们的确算不上文明，只能归类为生物群落。”
“尊敬的女王殿下，有时候您所谓的‘文明’会成为生存的绊脚石。”
“下一个问题，至今为止，你应该还去过其他的星球吧，那些接受了公约的文明都怎么样了？”
“有的还存在，有的应该已经灭亡了。”
“这和你们信里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公约没有承诺过任何保护，只是承诺消除文明之间互相接触的可能性，在前秩序宇宙中，许多文明通过自身的发展，达到了可以实现星际航行的科技水平，大量文明之间的碰撞不仅仅带来了战争，还带来了交流和融合，神因此遭受到了不必要的打扰，您知道，每一个文明都存在其自身的科技瓶颈，当达到了瓶颈之后，突破它是需要机遇的，文明之间的交流很可能就是这个机遇，公约等于消除了这个可能性，消除了战争的同时也消除了突破科技瓶颈的可能，所以有的文明没有办法挺过母星的气候剧变或是其他的灾难，最后就统统灭亡了。”
听完这段话，女王笑着看向黑泥。
“自我族登上王位以来，历经数不清的星际战争才统一这片星系，可因为上一代女王愚蠢的领导，这片星系里只有我们这颗母星存活到了现在，这里是我们最后的大本营。如你所见，整个星球的资源都在为科学和军事服务，我的每一个族人即是学者也是军人，我们的孩子从幼年期就要去学习如何使用重力弹和磁轨炮，你面前一眼望不到边的海洋下，有着数不尽的星际战舰，当战争来临时，它们就会像鱼儿一样破出水面，飞向它的敌人，在我们的国度里，鱼儿是会飞的。而你身后的冰川下面则是无数核聚变反应堆，为这些‘鱼儿’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在这些‘鱼儿’的身上装满了无数引力坍塌炮，他们能将一切来犯者的战舰化为尘埃……这就是我所制订的文明方针，到今天已经实行了不止10个纪元，宇宙里的一些和我们有过往来的低等文明称呼我们为科学王国，现在我们已经把目光投向宇宙更遥远的深处，投向了遥远的太阳系，我们有能力将我们的文明复刻到新的家园并且在那里继续繁衍生息，而你们只不过是众多远方来客之一，我敬畏宇宙的广袤和未知，敬畏其中每一个生命，但对于战争，我们一点都不陌生。”
“谢谢您善意的提醒，我非常崇敬您的文明，科学和军事力量，不，是崇敬您所做的一切，不过殿下可以放心，我们征服过数以万计的星球，他们没有一位领导者是死在战场上的，动用战争手段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相反是一种耻辱，所以我保证您也不会。自生自灭，永续和平是我们的信条。”
“你的主人真的有自信把我们关进笼子里？”
“不，您的文明已经在笼子里了，我们只是在门外加上一把锁。”
“你的主人不属于这个宇宙？”
“我已经说完了，现在轮到您了。”
“好的”
女王笑着应了一声，悠悠地走到了露台上，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吟唱。
万物太始，斯非凡物。
自无生有，唯其蕴识。
吾皇久视，冰川常恆。
怀石而生，世代为王。
波澜噤声，顽冰震撼。
诸王折膝，众生归服。
“这就是我对四熵石了解的全部了，如果有乐器的话，我也许还能一边弹一边唱给你听。”
“您不仅仅是让人尊敬的女王，还是位智者，这个诗歌我之前在外面就有听见过了，原来指的是四熵石啊。这段诗前半部分讲述石头的来历，中段是说其功用，后半部分，就是歌颂石头的持有者了……虽然对这个石头本身的性质没有任何讲解。不过还是有记叙的价值。”
“关于四熵石，我帮不了你，如果我能搞清楚这块石头的性质的话，也许我会先考虑怎么让它无效吧。”
“无效？你的意思是？”
“漫长的生命，强大的力量，见证过数不尽的悲欢离合，我曾经以为这些可以让我做到百毒不侵，但现在我才发现，不是自己的，始终无法感同身受，我和你不一样。”
“难道你不想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吗？可以随着宇宙一直老去，做万物的守墓者。”
“越是知其浩瀚，越懂得自己不过沧海一粟，与其耗费亿万年去做什么守墓者，倒不如做一个珍惜眼前须臾的凡人罢了。”女王笑着看向黑泥。
“哦？”
黑泥又发出了那种尖锐的笑声。
“您不仅仅是位智者，还很幽默风趣，不得不说，我十分想见证您的结局。”
“我的结局？”
“是的女王殿下，宇宙万物都有他们各自的结局，一粒尘埃亦或是整片星云。我也敬畏宇宙，同样敬畏您和您的族群，我沉醉于见证每一个文明的结局。”
“那我由衷的希望你可以活的比我更久。”
“我明白了，那么走个程序，我最后再询问您一次，是否和平的接受公约？”
“当然不。”
“界限降临的时候，愿您被它的美所折服。”
黑泥说着，自墙角的阴影中缓缓地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你已经被放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