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观测手重新将视线转移回前方的时候,对面阵地上的炮声已经彻底沉寂下来。

才被架设起却还没来得及打出几发的迫击炮被丢在原地,发了疯似逃窜的士兵群中甚至有人落下了自己的钢盔与步枪,履带与发动机混合在一起的交响乐里,时不时掺杂着血肉被成堆碾碎时的细微声响。几名士兵试图拆下阵地上的重机枪,但当他们抬起头来看着碾过前线战壕的装甲战车后,来自人类本能的求生欲驱动着他们用双腿拼命奔逃,甚至放弃了还没放弃的同伴。

这是预料之内的结果,他心想。

随着那早已经熟悉着战场不可避免的刺鼻硝烟味涌入车内,战场带给人的压力越发浓厚。但是,身处坦克底盘前方的他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死,因为自己前方可是有着对面“顶尖坦克火炮”零距离都有可能打不穿的厚重装甲......他不需要害怕。

他所在的“帝国坦克第三装甲师”在一年前投入了现在驾驶的重型坦克车,而这也让僵持了近两年之久的战局出现了转机——共和国根本无法应对这种坦克,他们的装甲车根本无法击穿产量较低但却性能优异的重型坦克“铁卫兵五型”。

现在,看着共和国的军人们因无法阻止他们前进而四散而逃的场面,观测手一如既往地产生了油然而生的“安心感”。他看着正前方不断逃窜的部队与乘胜追击的坦克大军在对面阵地上掀起的一个又一个“泥土喷泉”,那些惨叫中血肉横飞的士兵尸体飞向空中的场面,他不禁回想起今晚战事告一段落后的晚餐,很有可能会吃到的肉与青菜,当然,重要的还有盐......

“还有敌人?”

透过全角度观测镜洞悉战场各处的观测手扭动缩放环,顺着车长指出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远处狂奔着向战场尽头的无数深蓝色军服中,观察手确实看到了些许不对经的东西,他放大到最高倍数,在无数士兵狼狈爬出战壕,像软弱的流浪狗般朝向另一侧狂奔的人群中,有一群手持重型武装的士兵,一步步向着他们所处的“炮坑掩护”中前进着。

那些士兵的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

“那......那是什么啊?!”

如果有来生的话,他,一名最普通的帝国士兵,是绝对不会来做战车观测手的——这种马后炮般的想法,仿佛本身就是对他自己竟然会感受到恐惧的嘲笑。

自己可是神圣的“恩姆斯帝国”坦克车组成员,这个职位可是他与之前老旧的量产型坦克生死并肩数年后熬出了头,随着老战车无法修复而被编入现在这个先进战车成员组,是对自己实力的肯定。

但不论怎么都擦不干净额头渗出的冷汗,无论怎么努力都在颤抖的双手,却并不这么想。

“瓦解它,粉碎它,毁灭它。”

少女口中轻呢的话语令坦克观察员情不自禁打起冷颤。

面对着印制着金黄色雄鹰标志,代表着“恩姆斯帝国”引以为豪的最先进战车“铁卫兵五型”重型坦克,拥有着连对方“华纳共和国”最先进的战车都无法正面击穿的厚重装甲,别说是士兵,就算在这里的是敌人的坦克连队,这场胜利都会是压倒性的胜利。

然而,“他们”没有停下。

观察手注意到了,这些士兵的身上并不是正常的“皮肤”,这些士兵的皮肤仿佛像是“融化”后“焊接”在厚重的装甲板上,简直就像是人肉与钢铁的混合产物。

他一瞬间分不清,在自己眼前的这些士兵,究竟是携带有厚重装甲的“机器人”,还是活着的“人类”。

观察手忍住自己突然上涌的呕吐感,他握紧了辅助瞄准的握杆,迅速帮助主炮校准了正前方一名“堡垒”的距离与瞄准角度。

“机枪手!向前方扫射示威!”

“是.......是!”

坐在观察位上,用探望镜观察着战场前方,那群酷似堡垒,却还在移动着的士兵们时,即便是手中掌握着这辆战车122毫米滑膛炮瞄准权利的他,也第一次产生了“就此撤退”的想法。

“轰——!”

马上,他的恐惧,化为了现实。

身披装甲的“士兵们”在掀起阵阵沙尘的扫射下,非但没有撤退的意思,反倒握紧了手中“巨大”的钢铁火炮,在身体四周装甲板向着前方收缩并形成掩体的同时,朝着帝国坦克部队所在的位置举起了炮口。

“轰隆——!”

那是战车炮,观察手听清了落在友军坦克车旁的炮弹声响,那是货真价实的“122毫米重型榴弹炮”,而且还是和他们安装在战车上的这门火炮差不多的战车武器......

嗡——!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T221,你那边发生了什么?!”

“T221呢?!烟雾太大我看不清!”

“那他妈是爆炸的坦克!那是T221!他被击穿了!”

一阵短急促的冲击波与震动声从坦克部队的中央响起,观察手听到了电台里的混乱声响,他现在确认了,不管对方手里是什么武器,帝国战无不胜的“重型坦克”确确实实被击穿,甚至就这么灰飞烟灭的瘫痪在了战场之上。

“铁卫兵五型”被击穿了。

对,没错,帝国的坦克车并非没有弱点,一辆坦克车被攻下了而已,这本该是正常发生的事情,而这件事本该只是他们要更加谨慎提防那些看上去反装甲车的部队......本该是这样的。

但此时此刻,这却让他感觉像是“死神”靠近的讯号。

“士兵”在使用“战车”才能使用的武器?不,开什么玩笑,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坦克研发出来的意义就荡然无存了,那所有的重型坦克部队都会变成共和国部队的靶子——他们太慢了。

“铁卫队全体后撤!卫士队向敌人的火炮部队瞄准!拦住他们!”

那是122火炮吗?共和国的......122火炮?!

不可能,他告诉自己,自己现在乘坐的可是帝国对引以为豪的坦克车,前面可是对方75毫米火炮无论如何也打不穿的正面装甲,怎么可能会被听起来和122火炮差不多的炮火击穿呢......更别提,共和国根本就没有那么大口径的火炮。

但是,电台里传来的通讯声却依旧在阻止他们继续向前推进。

“他们冲过来了!等等......那是什么,女兵?!”

“什么?!”

映入观察手视线中的,是一群手持着他所谓“打不穿正面装甲”的75毫米口径火炮,以极快速度翻越着战场。

无数士兵躲藏的壕沟,炮弹炸开的浅坑,车轮碾压的印记,都无法阻止对方冲向自己战车全速后退的缓慢速度。

“瞄准完成!”

“开火!快!”

“开火!轰——!”

几乎一模一样的声响从视野前方瞬间被火光移平的战场传入耳中。

沉闷的炮声几乎与眼前整片战场被掀飞的场景同时被接收到,观察手看到那名少女瞬间便被爆炸的火光吞噬,扬起的巨大尘土一瞬间遮挡住了视野,然而不见对方踪迹的车子却停了下来,装填手匆忙装填着下一发炮弹,只有他还在手忙脚乱的努力着。

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眼前的炮击。

“命中目标所在位......等等,被挡下了?!”

“这......这怎么可能......”

少女的背后仿佛长出了“不属于人”的触须,而在触须的前端,被炮弹砸出一个大坑的“装甲板”正随着硝烟的散开回到少女的身旁。

那发炮弹没有起到“效用”,那发炮弹甚至无法消灭一个“步兵。”

“快......快瞄准!主炮!准备下一发!快!”

观测手第二次萌生出了“如果有来生,绝对不会做坦克观测手”的想法。

他知道,帝国军的坦克布阵会将自己所搭乘的“铁卫兵五型”坦克车用作“一点突破”,撕裂对方战场时的利器,配合着速度快且产量高的“铁卫士三型”坦克侧翼掩护,只有“正面装甲”的“铁卫兵”才能在面对共和国坦克时放心大胆的向前推进,也就是说,绝不可能存在“对方坦克袭击侧翼”的情况。

然而那也只是“坦克”而已,如果......使用那门火炮的,是活生生的人类呢?

“咔嚓——!”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那名少女已经抱紧了手中的“火炮”,以超乎常人的速度追赶着他们倒退的战车,却在追上的那一刻突然冲向了战车的右侧方向。

的确,那名少女75毫米口径的火炮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正面击穿这辆坦克的防护。

但两侧呢?并没有和前方一样厚重的两侧装甲呢?那门75炮怎么也是对方“华纳共和国”最先进的坦克炮之一,击穿侧面装甲简直是轻松易举。

“右边?!”

“转向!快!用正面装甲去......”

侧面装甲是扛不住那门炮的,太晚了,观测手暗暗咒骂着。发觉到这点时实在是太晚了。

“啊......”

在注视着那名面无表情的白发少女举起手中的火炮时,他却突然情不自禁地动起了自己的嘴唇。

“忘记告诉母亲,今晚没法回家吃饭了......”

“轰!”

一道火蛇无情地撕碎了脆弱的侧装甲板,冲进车舱内并撞向了炮弹。被点燃的弹药瞬间将车内变成了一颗巨大的“炸弹”。

“轰隆——!”

冲天的火光随着其他坦克一起掀飞了战车的炮塔。

少女缓缓放下手中沉重的巨炮,她回过头去,望着身后一并燃烧着的无数战车残骸,情不自禁地松开了手中火炮的握柄。

滚滚的黑色硝烟瞬间占领了整片阵地,带着刺鼻火药味的空气中又混杂上了血腥的气味。

她已经习惯了,每次从杀戮中醒来,看到的永远都是充斥着硝烟的坑洼地,燃烧着的钢铁残骸,遍布荒野的模糊血肉......那千篇一律的战场早已让她无法区分自己所在之处究竟是何方,她也对此不以为然。

身为“011特殊部队”的一员,她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推进,推进,推进。”

不远处传来的引擎轰鸣声令少女们望向战场彼端,来自帝国的坦克部队支援抵达了战场,然而目睹着帝国最精锐的“铁卫兵五型”坦克攻击群,在一群“士兵”的攻击下化作硝烟滚滚的烽火台,就算他们是身经百战的帝国精锐装甲师,也无法再向前推进一步。

“瓦解它,粉碎它,毁灭它。”

“开......开火!”

少女们却再度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不顾下一秒飞向阵地的炮弹,向着敌阵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989年,坐落于莱恩卡大陆东北部的新兴国家“华纳共和国”,被西部国土接壤的“恩姆斯帝国”大举出兵入侵。

没有足够强大国防力量的“华纳共和国”为了应对不断扩大的败局,特别设立了“战争兵器研究计划”,并且在长达十五年的战争中,通过这些“研究成果”成功扭转了战局,与“恩姆斯帝国”达成了长达六十年的“停战协定”。

然而,战争时的强硬政策,高额的税收,还有收复失地后缓慢且艰难的重建工作等......还有那些仅应存于战场之上的亡灵们——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给“华纳共和国”带来的真正灾难,从停战的那一刻起,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