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后,由于海归的特权以及一些特殊原因,即使是我也得以进入国家顶级的凭明高中。从网络上查找信息的话,最容易理解的优点大概就只有人才众多了吧。除此之外的国家研究奖项、世界顶尖头脑这种对那些并不明白其重要性的人来说无关紧要。

由于身份证上的年龄还有回国时间的关系,我一回到高中就是二年级的第三个学期,而且因为凭明高中不会重新分班,插进二年A班的时候,班级里的人际关系基本已经定型了。不过即使没有定型,想必我孤零零的结果也不会改变。

于是,我便在几乎没有记住人名,甚至出勤日都差点越过死线的情况下顺利完成了第三个学期的学业并迎来回国后的第一个暑假。

顺利完成学业也有通过考试的意思,换句话说,我暑假第一天仍然在早晨走在上学的路上并非为了补考。

从租的公寓出门大概三十分钟后,在凭明高中的大门前向全年无休的保安出示了学生证,之后还有一段路要走。好在我已经提前了一点时间,就算慢慢走也不会越过约定的时间。

因为在国外的研究机构有过一段生不如死的长时间工作经历,以至于回国后立刻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或许对方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特意在早上邀请的吧。

晨曦渐渐射穿树叶组成的遮阳棚,如公路般宽阔的道路上被降下一束束带有尘埃的淡阳。树木上潜伏的夏蝉开始鸣叫。

回到凭明高中的话题上。凭明高中只有一个校区,而且占地面积非常辽阔,又接近市中心,可见其建校时间之早。这所国家顶级的高中对接着国家顶级的大学以及国家顶级的研究机构,所以说也是天才的少年少女聚集地之一。虽然按照常理,本来我应该直接去顶级的研究机构才对,但真正的常理是我必须先完成高中的学业。

在经过大约两百米长的道路,进入教学楼。然后走到二楼,进入保健室。

眼前与其说是保健室,不如说是办公室。

“终于来了——迟到也要有个限度。约定好的会面中,比女方先到是男性的常识吧?”

鹤入博士坐在保健室的电脑前背对着门,电脑桌上左手边还有堆叠成山的研究书籍。

鸠鹤入博士曾是“科尔托斯研究院”里排名第二的学者。而科尔托斯研究院则是被世间称之为“学术彼岸”的地方,又称“TS集合”。什么都研究,没有上限也没有下限,因为得到很多国家的支持和赞助,即使是一些违背人类伦理的人体研究也进行过。其中,作为主要人员的(除去我之外)七十八名顶尖学者则被世人称为“世界头脑”,其聪明程度堪称人世间智慧的最高层。

而这人世间智慧的最高层中,各个学者的聪明程度有排名序列。第一位的学者名字由于太长我没记好,再加上在那边的时候我也没和他交流过,所以索性就忘了。但据说第一位的学者受到全世界的统一保护,甚至拥有自己国家的一半权利。

而处在第二位的鸠鹤入博士则是被称为现代的爱因斯坦,大脑构造据说比爱因斯坦还要特殊。不过由于大脑的构造特殊,使她整个左手手臂报废。据她自己说的,小时候,差点因此左半身瘫痪,左半身的器官经常出现障碍,人体系统经常故障。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情况渐渐好转,但左手终究还是无法使用。

最终,鹤入博士毅然决然地截肢,换上人造假肢。

“鹤入博士。我没记错的话约定的时间是七点才对。”我看了看手表。“现在才六点四十五。”

她在位置上叹了口气,旋转了一圈电脑椅转过来起身,丝毫不理会自己只穿着内裤的下体,就这么快步走过来,用左手给我的额头来了一记手刀。

“约定的时间是七点的话就给我六点半就来。这不是常识吗?”

我已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

只见她坐回电脑椅,仍然没有找裤子穿上,保持着只穿内裤和上衣的状态,又因为上衣几乎只能掩盖胸部,以至于跟只穿内衣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头发也不整理,到处都有翘起来的毛。

“啊——刚刚我用的是左手是吧。”她突然又说道。“这玩意合金做的,打人应该挺疼的。抱歉。”

要说有多痛也没多痛。不过或许是因为对疼痛的看法有些许不同吧。

我回头锁上了门,以免一会又有谁看到这个样子的她。虽说暑假不太有可能会有学生回校,但终究还是可能会有教师的。

之后开始在保健室里寻找坐的地方……

“你昨晚是睡在这里的吗?”

我看到唯一一张乱作一团的床。

“没错。”

那我根本不可能先到吧……除非在昨天她来上班之前就在这个保健室等候。

既然已经乱作一团了,那么坐在这上面也没什么了吧。而且这个位置正好在鹤入博士的右侧,离她也比较近。正好看一下她正在干嘛。

“在做研究报告吗?”我看着她的电脑屏幕说道。“做研究的话去研究机构不可以吗。要是你的话应该能轻而易举地进去吧。”

“——不要。”她不假思索地断言,“那屎一样的研究所根本没有去的价值。而且我也不是在做研究报告,只是有点兴趣写写论文。不过话说你难道没有什么不适应吗?突然从那个地方被迫重新回到正常人的社会这种事。”

鹤入博士之所以只做保健室的负责人,就是因为她不想去这边的国家统合研究所,但是又没有教师资格证。据说因为她那将自己都纳入攻击范围的攻击性说话方式,考不上,之后索性就不考了。

至于我——

“我本来就是个正常人吧?”

要说不适也没什么不适——我甚至无法感受到不适。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让我感觉自己在说谎。

“正常人吗——那么对于自称是正常人的阿希,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让你回答给我听。能进入TS集合的学者,一共有几个是正常人?”

她似乎挺喜欢这么叫我。

“……”

确实,TS集合里的学者都是疯狂而具有缺陷的人,几乎无一例外都是不正常人类,但却在学术领域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贡献。虽然我这种浑水摸鱼进去的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贡献,但要说不正常的话或许也确实很不正常吧。

“好,刁难你就到此为止吧。”

原来都是在耍我玩吗。

“那么阿希”她说道,“怎么样?高中生的生活这种事。听说你好像出勤日差点不达标啊,这是怎么回事?”

她停止了敲打键盘的手指,故意转过头来用充满嘲笑和嘲讽的表情说着我差点得留级的事,而且执意要把我的名字这样念。

“只是出了点事吧。”

“现在就是在问你出了什么事。”

“恕我拒绝回答。鹤入博士——我有什么告诉你的必要吗?”我说道,“比起这个,你是有事才叫我来的吧——所以我觉得还是快点进入正题比较好。”

“嘁——”她似乎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反正你和我都是差不多的缺陷人类,早点承认这一点然后以人类的误差这一身份活下去更轻松不是吗?那样就不用勉强自己来上学了,那样就不用勉强自己去迎合别人了,那样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不想做的事可以以自己是怪人为理由不去做,虽然听上像是为了偷懒而为自己找的理由,但即使这样也能活下去,至少比你现在要轻松。也不用担心孤零零,毕竟同伴到处都能找到嘛。比如说我。”

“……”

我没有回答。拒绝回答。

“得得——又闷声不吭。你的生存方式还真是新颖。”

鹤入博士将文档关闭后起身,在我面前半蹲下,用左手戳我的脸颊。视线里是她的乳沟还有下体被内裤勾勒出来的一点轮廓,除此之外便是白皙的皮肤。

“话说你没有其他表情了吗,我这边判断你的心情只能靠你的语言,超麻烦的。还有,你到底有没有心情变化?这张脸就像是贴上去似的。”

她说着,扯起了我的脸。

“鹤入博士,你已经二十岁了吧。”

“我不在意年龄哦。就算你说老女人我也不会中你的计生气的。我这类残缺人种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能让高中三年级男生着迷的魅力。成熟女人的气质也好,幼稚女孩的可爱也好我都没有哪怕一丁点。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一点,我才只穿着内裤和单薄的睡衣和你会面——顺带一提,睡衣下面什么都没穿哦。”

“请不要在转移话题了,鹤入博士。”

“好好好。”

她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从拉开了桌子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三个白色的西式信封递给我。三个西式信封的用纸都具有时尚气息,在开口的粘合处都有一个小的粉红色心形贴纸。

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全都在正面写上了我的名字。

“阿希,真是意外。”她抱着左手撑着脸,“没想到你也能这么受欢迎。一夜之间就有人给了你三封情书。”

“不,这也不一定是情书吧。”

我拿起一封走到窗边举到太阳下。但内容似乎只有一两行必须拆开才能看到的小字。

“可是负责传信的人都明确说这是情书了啊。这么快就想逃避现实了么,阿希。”

语毕,鹤入博士从抽屉中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信封,是空的,但上面写的字有所变化——

这三封是告白信,鹤入老师不准看!

“原来如此。”

我刚想拆开一封,想了想又停下了手,然后全都折叠起来放进左右裤子的口袋里。

“怎么,不看吗?”

“看了也不知到该怎么做,所以先再考虑考虑吧。”我说道,然后站起身,“那我就先……”

我还没说完,坐在电脑椅上的鹤入博士就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回了原处坐下。

“喂喂喂。我要说的还没说完呢。我可不是为了这些小鬼的情书才把你找来的,这件事说到底也只是顺便罢了。”

“……”

难怪求知欲旺盛的鹤入博士会忍得住不拆开信封。

“——昨天放学之后警察和校长在体育馆那边闹了点矛盾,吩咐我今天早上处理一下。”

“警察,吗?”

我不由得提起精神来。看来我是无论如何都得和警察扯上关系了。

“嗯。关于霸凌你的那些人的旧事。据说好像闹出了自杀事件,我不清楚就是了。警察想要进入学校调查,而校方又觉得会毁坏学校形象传播不必要的谣言。于是就起了争执,然后在毕业典礼结束刚不久就大打出手。”

她漫不经心地说着,内容也同样无需用心分析。

如此的现象不过是常态罢了。

人类的利益冲突。

“不,那个。等等,鹤入博士——”我停顿了一下,然后回想了一下。“我不记得有人霸凌过我。单纯从人身安全方面来说我应该是毫发无伤才对。”

“毫发无伤……毫发无伤才是理所当然的吧?”鹤入博士说道。“要是产生伤害事件的话,警察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介入了,就不需要那个笨蛋校长的同意了——就不会大闹一番了。说到底都是冷暴力。背后的话语,夸张的谣言,失踪的学习用品,鞋柜里的图钉,被涂得乱七八糟的座位,不得不服从的羞耻命令等等都属于冷暴力。所谓冷暴力,便是对他人内心进行的霸凌。至于——你意识不到的原因——心知肚明的话我就不用说出来了吧?”

“……或许吧。”

不确定自己是否心知肚明。

不确定自己所知道的是否属实。

因为,我连自己的记忆都不会去轻易信任。

如果轻易信任的话那么何时被骗也意识不到

“快去吧。如你所见,我还有论文要写。”

“论文?关于什么论文?”

“关于人会在什么条件下才会杀人的论文,或者说关于人类杀人动机的论文。总之已经查阅了很多资料,今天可以着手了。”

说着,她新建了一个文本文档。

“……”

她之前好像说兴趣使然来着,好像也没那么说。不过毕竟鹤入博士与我这种冒牌货不同,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学者,比起做学校的杂务,写论文显然重要许多。

“那我现在就…”

“啊——等等。”

我刚起身准备离开保健室,身后的鹤入博士就叫住了我。

“帮我到一楼,捡下衣服……”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声,“昨晚不小心碰到水杯,水洒湿了衣服和裙子……想着放在窗边晾一会……结果就……被风吹下去了……我也没有换的衣服……”

“……”

“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