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光临——”
店员的声音在我出了便利店后戛然而止。
原计划在回家的途中买食材准备一天的料理,但计划变更之后,家里剩下的东西也就只够中餐,晚餐到底还是得用便利店的便当来将就。
傍晚的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天空变得暗淡,但片片白云的间隙中,天空的颜色终究没有完全变黑。
无尽之夏,无尽之昼。
出了便利店,向左走几步路就能看到我所住的公寓。
每间房只有三十来平方米,租金便宜。设施虽然简单但算是完善,步行到学校只要三十分钟左右,不算久,就独自一个人的住处来说是个合适的地方。
独自一个人的话。
走上三楼,左数第三间,然后敲了两下门,然后用钥匙打开。进入玄关,关上门,栓上门栓,反锁。
“——欢迎回家,肆君。”
刚换好鞋春香就站在了眼前。平时的话大概会穿着围裙吧,但今天晚上并没有让她做料理的食材,只有便当。
“嗯,我回来了。”
我递过去便当,然后走进去。三十平米终究只有一个房间左右的大小,所以进去便是卧室。床,矮桌,书柜,衣柜——这些在玄关就能看到。厨房只有大概十平米左右,只有简单的厨具。
“肆君,你又买便当了——上次我不是说过了嘛,不要吃那么多外面的东西。”
“但是现在再让你做饭的话,也已经太晚了吧?”我从书柜中拿出插有书签的小说,靠着床边坐在矮桌旁。“而且你也饿了吧?能耐心等电饭锅煮饭吗?”
“你以为这是谁的错啊,真是的——”
她鼓起脸抱怨着,将装在袋子里的两份便当一一拿出来摆在矮桌上。
“你不是说可以不回来吃饭吗?”
“可是谁也没允许你晚上不回来吧?”她打开了便当盒的盖子,用力掰开了一次性筷子。“肆君你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哦。”
“……”
我没有回答,放下小说吃起便当。但春香并没有则没有动筷子。
“‘对不起’呢?”
“——我开动了。”
“嘿——”见我没有理会她,春香用筷子从我的便当盒里夹走了一片牛肉。“这是你不接我电话又不跟我道歉的惩罚。”
“……”
我没有说话,将饭和菜不断送进口中。
吃完饭后,按照以往的顺序我先洗澡,之后到春香。洗澡之前我将口袋中的三封情书和手机都拿了出来放到矮桌上。
洗浴完毕,一如既往地面对面坐在矮桌旁。
“我说啊,肆君,这些难道是送给你的情书吗?”如我料想的一样她拿起了其中一封揣摩,“而且还有三封那么多——难道肆君你很有人气吗?”
“送信的人说这是情书。”
“这样啊。肆君也要交女朋友了吗……和恋人交往,然后像一般人一样享受恋情带来的快乐——你认为你做得到吗?”
我没有回答。依旧看着手中的小说,翻了一页。
“当然我不是说你之后做不到哦,只是说现在的肆君没有办法这么做而已。”她拆开了第一封信,但是没有看。“肆君,你还没有办法这么做,我说的没错吧?”
她向我确认她的想法。直接地、直白地、直截了当地,不再添加任何修饰,也不拐弯抹角。用宛如逼迫我做些什么的说法,向我确认她的想法。
我没有回答。
强迫自己不去回答,强逼自己不去确认。明明之前已经决定用伪物认知世界,却仍然讨厌做出定义。
“肆君,你要是真的想要和不是我的某人相恋并交往的话,我不会拦着你的哦。我只是提醒你而已,只是告诉你——”
你现在绝对无法幸福。
她这么说道——脸上带着笑容温柔地说道。
“我知道。”
“生气了吗?我只是提醒你而已哦。只是提醒你还没有到那个时候而已,只是提醒你你的举措会破坏他人而已,只是告诉你你的每个错误决定都会使自己进一步崩坏而已。”
——只是,提前告诉了你谁都猜得出来的结局而已。
“……”
“没事的。在你完全变得正常之前,我都会陪着你的。要是觉得还不够的话我也没有办法了,但是你也不想去伤害他人吧?无论是间接还是直接,肆君都不会想这么做——这才是我所认识的肆君。”
“……”
“肆君,其实你很擅长说谎吧?即使认为伪物的意义没有价值,认为伪物本身也没有价值可言,但是你却很擅长撒谎呢。不仅擅长说谎,还擅长故意说能让对方识破的谎言。明明很多情况下没有必要说谎,却偏要多此一举地这么做——这不就正说明了就谎言方面肆君已经形成了病态的习惯了吗?”
病态的,习惯。
扭曲的,下意识。
多次一举吗?是那样也说不定。
既然是她说的,就有可能是对的吧。
喜欢撒谎这种事——擅长撒谎这种事。
无法理解。
连自己都无法理解。
到哪种程度才是喜欢,到哪种地步才是擅长——全都无法理解。
不是理解能力差,而是从感性上想要抗拒。
连对自身的理解都想要破坏到面目全非的欲望——在抗拒。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这种话也是在说谎吧?你是知道的,知道得比谁都清楚,要是不知道的话就不会如此看不起伪物了。反过来说,正因为你知道,所以你才贬低伪物。因为你认为必须要遵守人类的伦理观。吃饭前必须要说‘我开动了’、称呼外人的方式要尽量礼貌、对待同学可以稍作亲密、对待朝夕相处的人——也就是我不用顾虑太多。你肯定以为诸如此类的伦理必须遵守吧?因为你想融入人类,因为你想作为一个正常人存活下去。”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走过来拿走了我试图转移注意力的小说,从后面伸手绕过我的脖子让我躺进她的怀里。
“但是那其实是没有必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所谓’的问题唷。”
她在我的耳边轻轻说道。
“无所谓吗?那种问题——”
无所谓吧,这种问题。
连问题都称不上。
那么该,称之为什么呢?苦恼?还是烦恼?
不对。
从开始就错误了。
问题的产生本身就是错误的。
全都是,错误的。
“无所谓。不应该去这么刻意在意,因为问题本身就是因为你在意了才产生的哦。因此才会让你感到烦恼。”她说着,闻了闻我的脖子,“啊啦啊啦——肆君,你去喝酒了吗?而且喝了很多,甚至喝醉了吧?”
果然,浅朝春香到底还是那个绝对的伪善者浅朝春香。
只是,这次对自己下意识的善意行为过于后知后觉了。
“……才没有。”
“说谎,酒臭味那么浓——”她又闻了闻,这次似乎就像是把鼻子贴着我的脖子一样。“你肯定以为洗了澡就不会被我闻出来了吧。真是的——喝酒对身体可不好哦,虽然时不时喝一点是没有关系啦,但是要是一下子喝那么多的话我会生气的哟。嗯,我生气了!”
“这是不可抗力的原因”准确地说就是被强迫灌下“我并不喜欢喝酒,也不擅长喝酒,你是知道的吧。”
“但是实际上你就是喝了吧?”
“实际上没喝。”
话音刚落,春香就用两只手拉扯我的脸颊。
“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肆君这个喜欢说谎的坏孩子!”
心想反正不会用太大力的我在三秒之后就有点后悔了。脸颊被拉扯到极限后产生的疼痛超过了我的预料之外,而且春香并非仅仅是拉扯,还在拉扯的同时用手指和不算长的指甲揉捏。
“……对不起。”
“嗯。知错就改的话还是好孩子。”她立刻就放开了手,然后抚摸起我的脸颊。“总是喜欢说无意义的谎言,难道说肆君你是受虐狂吗?”
“不知道。”
语毕,我挣脱了春香的手,拿起矮桌上被打开的情书——
七月一日九点。
请到凭明高中最近的公园处。
——上面写着的只有如此简短的内容。
九点要求到达。我看了看手机,现在时间是七点半左右。
“似乎是要求你九点到呢。凭明高中最近的公园——不是只有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公园吗?”春香说道。“这里到那边也就十分钟左右,不算远哦。话虽如此,男方应该比女方先到是常识吧?”
于是我站起身来,到衣柜拿了出门的衣服进入浴室换好。拿上手机和钥匙还有些钱之后,便直接走到了玄关。
“现在才七点半吧?时间不是九点吗?也不用这么提前吧?”春香两手撑着榻榻米说道,“多陪我聊聊天嘛,肆君——”
“不聊。”
我在玄关坐下,穿好鞋,然后又起身
“欸——”她的声音明显是故意这么说的,“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
我如此说道。打开门走了出去,然后关上门——最后用钥匙反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