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也想知道吗?那个人的事。”

“无论如何也想知道,想知道那位大人的事——想知道,非常想知道,就算是做牛做马我也想要知道哪怕再多一点,所以,快点告诉我。”

我并不打算对她的请求作出回答,也不打算对我的话语做出解释。对已经过去的事我这种人所能做的只有“记住”而已,但或许算可悲的是,我并没有去刻意记住。

也没有必要刻意记住。

要将这当做谎言也好当做久违的实话也好都无所谓——鉴定这种连发言者都不敢确定的话语对物语的发展也好,对我或我周围的人也好都没有任何哪怕一点积极作用。

如同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作为世界系统的一个铁锈斑斑、几乎独立在系统之外的齿轮一样,没有任何作用。

但即使如此,那个傻丫头也还是想撕烂我的嘴,从我这里得知她所爱慕着、钦佩着、崇拜着、追逐着的那个身影的哪怕一点信息。虽说对方并没有真的撕烂我的嘴,但想必以那种人造的神经和肌肉,不仅是我的嘴,或许连我的下颚都会揉成碎片吧。这样看来,我现在应该庆幸自己掌握着对方非常想要知道的情报。

庆幸?

……也不过是随口填补句子某些空洞地方的词语罢了。

既没有表达出心情,也没能描述出想法。

到头来空洞的地方根本就没能被填补。

既然如此我又是在做什么呢?

“喂,我说了吧,我想知道。作为与那位大人关系最密切的人,你肯定知道我想知道的东西吧——知道的话就快点告诉我。即使世界上不存在我想知道你就必须告诉我的义务,或者说没有那种强制力和那种法律法规,但就现在的情况和现在的问题来说,你必须要告诉我。也就是说这是例外情况,不是能纳入常识考虑的情况。明白吗?能理解吗?想清楚了吗?要说是紧急状况也是紧急状况!要说是特殊情况也是特殊情况!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你快给我说!”

“说什么?”

我故意这么问道。

向名字中和那个人同样有个“壹”字——并且对此毫不遮掩——的小女孩,近似于刁难般问道。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那位大人的详情。她喜欢的东西、讨厌的东西、说话的方式、思维的习惯、努力的方式、强大的程度、过去的经历以及她的长相还有身材和她的人际关系。总而言之,全部都告诉我。尽可能的,告诉我。”

“……忘掉了。”

我这么说道,回绝了她的一切提问。

“嘁,嘁嘁!——你在说谎,你肯定在说谎。我知道的,【异常螺旋】的大家也告诉过我,你是个喜欢说谎的,难对付的家伙。逃避问题一直都是你自以为的强项吧?但事实上根本就不是——你这家伙连逃避都只是半吊子的程度。”

“不,我说的是真的哦。”我没有具体思考她的不知从哪里知道的情报。“我没有说谎的理由吧?撒谎说我忘掉对于我来说会有什么好处吗?”

“你说谎的原因并非只与利害有关,这个我也知道。要说我已经调查过你的底细了也没什么不对。你撒谎是因为你想撒谎,而你想在这里的这句话撒谎的原因。”

——是因为你和我一样,喜欢那个人对吧。

她郑重其事地说道。

真是虚谬。

说是愚蠢至极的判断也不为过了吧?

“证据呢?”

但我并没有反驳,也没有对她的观点进行评价——归根究底也没这么做的必要,毕竟我还没胆大到当面贬低一个能轻易粉碎我下颚的人。不过这也并不代表我同意她对我的想法,可是即使这么说,我也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所以也做不到反驳。

差不多就是恶魔的证明了吧?

所以她也没能拿出证据。

“我没有办法举证……没有证据……”她直接承认了。“但是我能够确信,不如说是坚信!曾经和那个人同属【十名律】的你,一定知道那位大人的事,并且有好好地记着——当做宝贵的记忆好好地记住了。因为你和那位大人是【十名律】的目的和原因,是那个组织的中心。”

“那又怎么样?即使事实全部都如你所说,但那又怎么样?”

我依旧没有回答她最初的话题,姑且甩了一句近似于“我不想告诉你”的话语给她,让她放弃从我的口中得知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说实话如果这点事实都需要明确地说出来的话,就已经能完全说明对方的不明事理和无理取闹了。

于是。

时间是八月下旬某一天的清晨。

地点是公交车站的停靠点。

天气是绵绵细雨。

那个暗红发色、中学生身高的女孩,哭了出来。

咬牙强忍着,却还是留出了可以看到的泪水。

大概是在挣扎吧,大概是不甘心吧。

或许是后悔吧,或许是怨恨吧。

我既不理解她对那个人的崇拜有多沉重,也不理解她不惜找到我这里也要获取那个人行踪的理由。

只是知道而已,无论是对眼前的状况,还是对自身的处境。

“……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她抽泣着,将声音盖过细雨一齐撞击地面的声音。“好不容易才……以为找到了一点希望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点头绪——我活到现在唯一一个愿望而已,为什么不肯帮我一把啊!”

我瞥了一眼她那像极了孩子的哭脸,但心里却没有任何想法。

哭了——到头来我也只会有这样算不上是想法的心里话而已。

不停地用手腕擦着眼泪,咬着牙齿忍着不哭喊出声来。将逼迫我回答问题时的要强固执地坚持下来,连表达感情的方式都想要学习那个人。而对于那个大概无论是谁都会产生怜悯和同情的表情,对于那个大概无论是谁都想要安慰和守护的感情——

我却没有任何感想。

假如说无法使人生具有意义就不算活过的话,假如说为自己的碌碌无为感到后悔就代表着自己的人生没有意义的话,假如说无法成就什么就意味着碌碌无为的话,假如说对自己的选择感到遗憾就是后悔的话——

那么世界上到处都是行尸走肉了。

那么世界肯定就是地狱了。

后悔的人会增多,失败的人会增多,人生无意义的人会增多,行尸走肉的人也会增多。

有个词叫做“持续性植物状态”——所谓的行尸走肉,大概更现实一点并称之为病状的话,就是用这种词形容的状态。没有思维,没有思想,只是保持着生命活动,进行新陈代谢,更重要的是,连认知自己此刻存在于此处都不可能做到。

所谓死亡,大概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死亡被用“死亡”两字来形容的时候,人们才认知到这是一种现象。但说到底现象只是现象,对于闪电和雷鸣的形容,从词语上看人们不也存在着偏差吗?这既不是什么唯心主义也不是什么唯物主义,不如说根本算不上是什么特别的思想。

什么才是死亡?失血过多、脑供血不足、心脏骤停、脏器损坏、身体机能停止、肿瘤晚期、细胞癌变——这些都可以是正确的答案。

但那都是过渡到死亡这一现象的过程。

本质——

死亡这一现象背后的本质,是失去所有的所有物——确切的说,是连感受失去的知觉也会被强制剥夺,被迫接纳所有的失去和失败,被迫践踏所有的成就和成功。连思想和意识都不被允许拥有,永永远远地接受“无所依靠”这一枯燥无味的事实,在空空如也的漆黑中动弹不得。

如果这么说的话。

从思想到知觉到肉体全是人为制造的她,即使现在如常人一样泪如雨下,也同死人无异了吧。

这不算什么——即使和她同为完全人造的人我觉得不会有第二个,但走到这种地步迎接这种结果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在世界上比比皆是。

“真是虚谬……”

“是啊!”我一如既往的自言自语被她听到了。于是,她便像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方法一样,将矛头对准了我。“我就是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的人造生命啊!有什么意见吗你?!就因为我是人造就不能喜欢那位大人了吗?!就因为这个你就不肯帮我吗?!至少…至少我现在的思维确确实实是人类的思维啊!想要像一个常人一样活着什么错也没有吧!”

“……”

我没有回答,但依然不赞同她的话语。虽然我很清楚这些话语中一定程度都是她的气话,但我也还是选择在心里斤斤计较——

什么错也没有?

要是她能稍微掂量下自己,大概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吧。但很可惜的是,她现在连这种程度的情绪控制都做不到。

伪物成为真物这种事本来就是毋庸置疑的错误。无论在何种情况下,无论是何种前提上,以假乱真都是错误的做法——虽然我一直就是在认识到错误的基础上依然这么做,但如果不能认识到错误而洋洋得意地这么做的话,无论如何都是没有意义的;都是和我一样错上加错的。

话虽如此,我也没有想要就这么和她说的想法。

既没有想帮她的想法,也没有纠正她的念头。

与其说毫无兴趣,不如说毫无动力。

以上是我和名为丹恋壹刻的小姑娘某次见面时的片段。

如果硬要说她和我有什么共同点的话,最为明显最为简单同时也最为泛用的答案,不用想也知道是同为伪物这一点。

但那也只是字面上的共同点罢了。

无论是同情还是怜悯。

无论是愤怒还是怨恨。

无论是挣扎还是呼救。

无论是崇拜还是恋慕。

她都全数具备。

——而我则悉数缺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