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蠢货！还不明白吗？！”雷加什一边抱怨着，一边在四周检查还有没有别的出路，“那个达扬完全压制住了队长，但却没有追来。在他的眼里，我们根本不值一提，甚至比不上已经失去一只手臂的队长更有威胁。”
是啊，我真是一个蠢货！刚刚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我竟然觉得自己可以冲上去给格雷队长帮上一点点忙。
我抱着头蹲在地上，低声抽泣着，强忍着不甘的泪水没有溢出眼眶。这里没有别的出路。我们也不能回头。不能回到刚才那里！我们根本不是那个怪物的对手！
“又解决了一只肮脏的野狗。”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阴森恐怖的声音，“下一个，就是你啦。”
我惊恐地抬起头来看去。旁边的雷加什正在大口地狂吐鲜血，他的胸口伸出了一只握着奇怪短刀的手臂，背后的黑影正冲着我诡异地笑着。
“达扬！什么时候？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我下意识地单手撑地，飞快后跳了几步，与眼前的敌人拉开距离。
达扬将血淋淋的手臂从雷加什的身体中抽出，雷加什便一头栽在地上，甚至没能来得及发出最后一声哀嚎。他的眼睛一直大睁着，充斥着无尽的恐惧。
既然达扬出现在了这里，那就意味着……不，不可能的！
“格雷队长他……怎么样了？”我紧紧咬着嘴唇，想要知道答案，却又害怕那个答案。
“哦，刚才那个人吗？”达扬冷笑了一声，“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位出色的战士。好久没能和这样的强者交手了。不用担心，你们马上就可以在那个世界团聚了，一家人就是要齐齐整整。”
“你——你竟然敢——”得知这一消息，我又惊又怕。那个钢筋铁骨一般的格雷队长，真的就这样被打倒了吗？
可是连雷加什都被像捏死一只老鼠一样轻易的杀掉。我……也要到此为止了吗？
几乎万念俱灰的我留意到，达扬身上缠绕着的黑雾正在慢慢的散去。当黑影彻底烟消云散的那一刻，达扬从肩膀一直斜拉到腰间的一条恐怖的巨大伤口瞬间崩开，肉体像被撕裂一般鲜血迸发。
“切！这么快时间就到了吗。看来耽误的有些太久，伤势也比我想象的更要严重。”达扬的面孔扭曲着，似乎在拼命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不过，对付你这样的野狗还是绰绰有余。现在的我依然可以打十个！”
也许这是个机会？现在的我也许可以打倒他。不，我一定要打到他，我必须要打到他。我可不能死在这里，我的命运不该如此。我要为格雷队长复仇，我要为所有今天牺牲的同伴复仇！
我扣紧了头盔，双手握住长剑贴在面前，隔着头盔轻轻亲吻着剑刃默默祈祷：“父亲，格雷队长，雷加什，大家，请把你们的力量借给我！”
我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达扬的一举一动。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动作也迟缓了许多，或许刚才那招威力强劲的秘传忍术——“八荒影杀”，在赋予超绝破坏力的同时也有着巨大的副作用。而他身上那道恐怖的伤口更是雪上加霜，这是格雷队长留给我的最后遗产。
就是现在！我能行的！
我握着剑在右侧胸前的高度端平，剑刃对准了目标，把力量集中到小腿用力蹬地加速冲刺，向着达扬发动了突击。
两人的距离很近，我这瞬间的突击眨眼间便贴近了达扬，而他并没有躲闪的动作。
得手了！
我又将注意力转移集中到手臂，借助着冲刺的惯性，将全部的力量灌注到这一击之中，瞄准着达扬的胸口狠狠地刺去。
达扬仅仅向右稍稍闪开了一点身子，抬起左臂，我的剑擦着他左侧的躯干刺偏了。达扬的左臂落下，夹住了我的剑，伸出左手想要将我拉向他的面前，同时挥起右手的武器像我刺来。
此时的我已经完全进入了全神贯注的战斗状态，比平时的反应更快。
我冷静的转动手腕，将剑柄转了一个弯，借着切割到躯体的触感用力拉扯着收回，划开了达扬左侧的皮肉。趁着他因为疼痛而放缓了动作的一点点间隙，我快速地后撤一跳，再次拉开了距离。
经过刚才的交手，达扬手中的那奇怪的武器吸引了我的注意。这是一对比通常的匕首更长但又更窄的短刀，单面开刃。薄如蝉翼的刀刃泛着寒光，上面已经沾满了血迹。也许这也是淬上了剧毒的暗器，千万小心不要被刀刃划伤，哪怕仅仅只是擦破一点外皮。我打了一个寒颤，不得不打起来十二分的精神。
不要灰心！我才不要放弃！我这样给自己打气。现在的达扬早已失去了刚才凶猛进攻的压制力，伤口和疲惫都在不断消耗着他的体力。我在体力上占据着上风，只要不断的进攻寻找破绽，就一定能赢！
然而，达扬也已经看清了当前的形式，眼前的对手并非可以轻松解决的小角色，持久战对自己非常不利。他没有再留给我继续拖延的时间，果断地率先发起了进攻，抄起双手中的短刀像我冲来。
我架起剑，接下了达扬冲到面前的第一次刺击。达扬再次起舞，即使没有发动“八荒影杀”，他那高速舞动的连续斩击依然让人眼花缭乱，躲闪不及。
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不一样，我已经能够看清他的动作。平时日复一日的刻苦训练并没有白费。现在的我，比平时精神更加的集中，比平时动作更加的流畅。现在的我，可是百分之二百的绝佳战斗状态！
达扬的一次次的进攻被我一一挡下。但是这样还不行，必须瞄准机会反击。
达扬正冲着我的头部凶猛地刺来。机会来了，就是现在！我迅速低下头弯曲双腿，利用身材比对方矮小的优势压低重力，双手拖着长剑横扫着向前挥砍，瞄准着达扬将注意力集中在上方而有些失去重心的双腿。
达扬却并没有慌张。在长剑即将砍到小腿的刹那，他轻轻地跃起，踩到了横着的剑刃上，利用身体的重量向下压去。这股重力的冲击顺着剑身传递到我的手掌，虎口感觉像震裂了一般剧痛。我的右手仍然死死地紧握住剑。这是父亲一直以来的教诲，只要手还没断，就绝对不能丢下自己的武器。
达扬高高跃起，顺势飞起一脚，正命中我的胸口，狠狠地将我踹了出去。我被这记凌厉的踢技击飞，后退了数米，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路旁已经烧塌了的房屋断壁上。
“哇——”的一声，我忍不住呕吐，肚子里面翻江倒海一般的难受，呕出来一地的胃液酸水，还夹杂着几丝鲜血。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已经烧透还带着余温的断壁，头盔也被远远地甩落出去。
达扬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他已经迅速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一只脚踏在了我的胸口。我难受地剧烈咳嗽着。
“到此为止了，觉悟吧，你最后一只这肮脏的野狗。”冰冷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已经感觉到短刀的利刃贴近了脖子。
凑到面前的达扬也第一次看清了我头盔之下的面容。
“小……小孩子？”他似乎有些诧异，动作也随之停滞。
趁着达扬这短短一瞬间的迟疑，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左手抓起地上夹在着木灰泥土还冒着火星的碎渣向着他的脸上撒去。
“啊——”达扬躲闪不及，拼命揉搓着被灼伤的眼睛，痛苦不堪。而与此同时，我右手中的长剑已经顺着他胸前的伤口狠狠地刺了进去。这可是千载难逢、稍纵即逝的机会！我拔出剑，对准他的要害部位再次补上了几下。
达扬重重地仰面栽倒，不再动弹。他的脸上却很安详，甚至还带着如释重负般的一丝微笑。
“搞不懂，真是个疯子！”我把剑插在地上用力的站起，“竟然在最后的时刻怜悯自己的敌人，可笑！或许你的故乡也有亲人在等着你回去吧，但很抱歉，我也必须活下去。”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附近的建筑物已经被烧成了残垣断壁，而远处的房屋仍在烈焰中熊熊燃烧。我望着这被火光照得透亮的夜空无声地笑着。
回去吧！也许还有活着的同伴。那些慢慢吞吞的骑士大爷们，也该来收拾残局了吧。
我把目光转向前方，准备离开。然而，从浓烟中慢慢映入眼帘的场景却不由地使我僵住了。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民兵已经将我团团包围，一股股浓重的杀气快要将我彻底吞噬，一双双愤怒的眼睛想要将我撕得粉碎。
这就是瓦拉加当地的武装力量吧。也难怪，在他们眼中，我们就是擅自闯入的入侵者，毁灭家园的暴徒。我无奈地苦笑着。
而当我终于看清为首的头领手中提着的东西时，只感觉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一股浓血直涌上头顶。
他的手里，拎着两颗头颅。是我们留在村口驻守的同伴。
后面这一段记忆有些模糊。我只记得自己大声狂笑着，挥舞着长剑冲进人群，对着一切会动的活物疯狂的劈砍。浓厚的血雾遮蔽了双眼，眼前只能看到一片的鲜红。刺鼻的血腥浸透了全身，已经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最后站在这片废墟之中的尸山血海之上，仅仅只有我一个活物。
不，或许我也已经，在那个时候死去了。
而后诞生于此时此地的，是从地狱中归来的恶鬼，是失去人性的恶鬼，是一心杀戮的恶鬼，是毁灭了这个瓦拉加的恶鬼。
火焰越烧越旺。“哐当”一声，又一根烧断的房梁在眼前坠落在地。我急忙抬起胳膊，挡住飞溅来的火星。
周围的村庄早已化作了一片火海，我提着剑矗立在这片废墟之中，衣衫已被鲜血染透。我冷漠的环视了一下周围，已经没有第二个可以站起来的人类。房屋倒塌的声音愈发频繁，很快这里就会在这片大火中化为灰烬吧。
我拖着剑，迈着沉重的脚步伛偻独行，周围横七竖八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早已无法再吸引我的注意力。即使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我也没有低头多看一眼，用剑插下支撑着身子站起，继续前进。
村外，一位高大的骑士站在阵前，远远望着从火海中缓缓走来的人影。他们似乎早已等候在这里，等候着是否有人能从这个地狱中归来。我已经来到了阵前，抬起头盯着那位骑士的眼睛，嘴角扬起诡异的微笑。
“只剩你一个人吗？”骑士轻轻的把手扶住了我的肩膀。一阵疾风掠过，村庄的火舌窜的更高，仿佛要把黑暗的夜空吞噬。这股劲吹的烈风也将阵中的绘着鸟状图样的军旗卷起，还有骑士身上青色的斗篷。
我蜷缩着蹲坐在营地的一角，精神恍惚。满脸上汗水泥水血水已经混合在一起，粘连着头发，此时的面容大概甚是狰狞。
孤独，无助。最亲密的人都已经不在了，像家庭一样温暖的佣兵队也不在了。屠杀了众多生命的我已经罪孽深重，今后又该如何继续活下去？
“原来藏在了这里。少年，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抬起目光空洞的眼睛，我看到刚才的骑士正站在面前。“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那里拼上性命啊？你们当时又在哪里？！”我大声咆哮着哭喊，涌出的泪水使得脸庞更加扭曲。
站在一旁的另一位高大魁梧的骑士怒目而视：“大胆！区区一个佣兵，竟敢这样和副团长说话？！”
身披青色斗篷的骑士制止了自己的同伴，他俯下身子单膝跪地，将我搂紧怀中，轻轻拍打着后背。我的满身血污染脏了这位骑士锃亮的银白色铠甲，他也毫不在意。
“对不起，我们来迟了。我是卡斯提王家所属青鸾骑士团副团长奥古斯。这位是我的副官波倍，他虽然脾气暴躁但并不是坏人。”奥古斯一边抱着我一边轻声地安慰，我的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仿佛感受到犹如父亲一般的温暖。
“你们都是伟大的英雄，卡斯提王国不会遗忘你们的功绩。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吧。因为你们的贡献，卡斯提王国将会迎来不一样的未来。”
“你也愿意和我一起来吗？一起开创属于我们的未来。”奥古斯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目光坚毅闪烁着光芒，他的语气坚定充满着力量。
我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新的归宿，我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希望，我愿意永远追随着这个人。
“瓦拉加人策划叛乱，骚扰边境，雇佣刺客暗杀王国的骑士团长，然而他们的阴谋被青鸾骑士团和格雷佣兵队联手剿灭。格雷佣兵队英勇奋战，全员八十二人壮烈殉国，授予银十字勋章。”
关于这场事件，官方进行了这样的报道。对事件详情的讨论已经进行了严格的控制，而广大的国民对这发生在边境之地的小小事情倒也并不十分在意，渐渐地鲜有人提及。“沉默的瓦拉加”不过是在小部分人群中口耳相传的饭后谈资罢了。
凭借着这次镇压叛乱临危不乱的指挥立下大功，奥古斯再次得到了国王索阿三世的大加赞赏，被提拔为团长。但是我知道，仅仅这样还远远不够，奥古斯眼中的终点绝对不止于此。
我并没有加入青鸾骑士团，也没有加入卡斯提王国的任何一支部队。我只宣誓向奥古斯本人效忠，我只愿意为他一个人效命。偶尔还会有知晓内情者提及“瓦拉加的恶鬼”这样的称号，但对大多数同僚而言，我有着另外一个名号——“卡斯提的猎犬”。但是这么说并不准确，我不是卡斯提的猎犬，我只是奥古斯的猎犬，他的命令就是我的使命。只需要他的一声命令，就没有我追踪不到的猎物。
但是，瓦拉加的那个夜晚，却成为我始终挥之不去的噩梦，即使拼命深埋于心底，也会在一个又一个寂静的夜晚将我再次吞噬。
自从那一天起，我已经再也无法握起剑了。
维塔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坐起，无奈地苦笑着：“又是这该死的梦，饶了我吧！”
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边已经泛白，太阳渐渐升起。
此时，维塔睡意已无，起身下床穿上了衣服。“去拉姆尼那里看看吧，小丫头大概已经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