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广播总在标准的早晨六点响起,是《秋日私语》,不知道为什么学校会选这首让人昏昏欲睡的曲子作为起床铃,要是想叫人起床,应该用吵闹的噪音吧,而不是什么钢琴曲。不过往往刚睡醒的少男少女的杂乱的思绪和昏沉的脑子不记得有听过这首曲子的记忆了,若是随意抓个人问问,大概他会用手抵住下颚稍想一会后给出应该有听到钢琴曲的回答。

女孩出于莫名欣喜的感情在听过一遍铃声后,特意早起将自己收拾完毕后,坐在窗前等着铃声响起。六点整,时针和分针连成一条直线,缓慢抒情的钢琴声响起,可惜曲子没有将她带入另一个世界--属于秋日与红枫,浪漫的童话。床铺咯吱的响声,杯盆的碰撞声,寒暄声,问好声,从未如此清晰,像潮水淹没她的耳朵。或许是她此刻过于清醒,她有些明白自己并没有那么多的天赋去感受音乐。

“千寻,你都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就醒了。”洗漱完毕后的好友边梳理自己的头发边询问女孩。

“啊,可能昨天白天睡得好一些,今天起得早罢了。”千寻回答到。

“那可真羡慕你呀,被这铃声吵醒可真难受死了。”

怎么是被吵醒呢?她倒想问问。

“今天应该要下雨罢,天色很暗。”

“带上伞吧。”

“嗯。”

接下来的事情都是可以预见的。

从八点开始,上课,吃饭,休息便占据绝大多数时间,其余旁枝末节的事情,大抵是想让人在觉得什么都没做时又觉着做了些什么用的。对于这样的日子多少有些失望,不过一想到到哪都是一样的,也就能得过且过了,大概吧。

不过今天多少有点不一样,凑巧上午第二节户外运动的大课因为下雨而取消,而应当代课的班主任因为胃病而请假,体育老师被喊过来上课--自习,又能做些什么呢。

靠窗的位置往往受人喜欢,可以在乏味的时候往窗外眺望,这样看见什么东西都会有些欣喜的感觉。不过窗外有什么呢,树,植物,树,植物,铺天盖地的,不漏一丝缝隙。如果是前两年还能看见球场和升旗台,可现在只有树。

千寻在被树将视线挡回后,随手拿起课本看着,诗,表达着作者愁怨的感情;散文,也述说离别之情,难道不难过就写不出什么文章了吗,她想这么问问那些作者,可是并没有机会了。

期间,有相熟的女生来搭话,谈论了些语文课上有些难懂的文句,最近看的些书,以及八卦私密的事情,然后有学生会的公事被低年级的学弟咨询。再上了次厕所,又坐回座位,也许是因为低头看书的模样让人不好打扰,她沉下心来看了几篇文章后上课铃声终于响了。

体育老师快步走上讲台,干燥的头发梳成中分样式,松弛的脸部肌肉,微突的肚腩,无不显示这个男人正在中年缓慢度日。等待铃音结束的时间里,他习惯性的皱着眉头,像是要把日渐稀疏的头发与脸旁拉扯在一起,显得犹有威严。

铃音落下。“老师,我肚子不舒服。”千寻趴在桌上用忍耐的声音说到。

体育老师兼职着年级主任,千寻见到他总是穿着一身蓝色运动服和白色运动鞋,从入校以来便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听往届学生说到也是如此。真让人怀疑是否他的衣柜里摆满了同款式的蓝运动服。

运动服听到千寻的话,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上了,看着学生鞠躬痛楚的模样,他用不疾不徐的低沉声音说到:“胃病又犯了?去医务室休息下吧,乔穗你也一起去。”

乔穗对今天有些打不起精神的好友有些释怀,原来是身体不舒服,本来千寻的肠胃就一直有问题。只想想这些,她马上从座位上离开,去搀扶千寻。

一米七五左右的乔穗比千寻高了近十厘米,自然无法看见千寻镇静的脸庞,她低垂着头,谁也无法看见。

肚子疼当然是装的,胃病她当然是有的,不过因为清淡饮食和定期服药,已经好久没犯过了。不过这个病痛是她偶尔逃离这个教室的好方法,医务室的医生老师看她只用休息一会就没事了也不过多的干预。

不得不低头看着地砖缝隙一条接一条的拉近远离,千寻的眼有些模糊,思维也有些凌乱,莫名的感到烦躁。

“要是自己一个人出来就好了。”她这么想着

雨还在淅淅零零的下着,雨云透着亮,偏偏这不知所起的亮光让人感到不知所起的烦躁。

伞都放在门廊的伞架上,交叠起来有些杂乱。下楼的过程两人一句话也没说,乔穗觉得有些压抑,她可以问问千寻还感觉难受么,或者讲些趣闻让她开心一下,不过在与千寻单独相处时她总是找不到时机开口,就像齿轮的间距大了一毫米。

“还很难受吗?”低头找伞的间隙她随口问了出来。

“好多了,就是还能感觉到疼。”

“这病可真麻烦,我的亲戚也有得胃病的,一犯病就疼的死去活来,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千寻你好坚强。”

“是啊,这病断不了根的,不过既然得了也怪不得谁,只能忍着。”

“这样就很坚强了啊!”

感觉齿轮又断裂的乔穗从伞架上抽出自己的长柄雨伞。

“走吧。”她伸手将千寻扶上她的肩头。

“走小路吧”千寻向乔穗说道。

乔穗有些惊讶,因为小径要穿过院林,院林是无人管辖的自然树林,紧邻着后山,也没人深入进去,只是听说在深处有围墙,为了不让学生误入进山。虽然时常学生或者教师都会走这条近路去办公楼,但是雨气氤氲的院林入口确实有些让人望而生畏。

不过千寻扶住她的手将她带向小路,而且还向她问起最近一年级有些热闹的事情,于是她兴趣盎然的向千寻讲了一年级新申请了一个ufo研究社,为此一群学生集体逃课弄得警察都出动了,以及一年级田径社新加入了个能手,听说可以冲击全国赛。话题不断延伸,乔穗再没感到一丝疏离感。

医务室是置身于几方草坪间的两层建筑,草坪上的晾衣杆在雨天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一楼是挂号用的大厅,沿挂号窗口向左是病房,可以用来休息,而向右是诊室和点滴室以及药房。

千寻在病房的床上躺着,陪伴的护士坐在旁边翻阅着杂志,乔穗本来想要留下,但在她的坚持下离开了。翻了个身,雨丝打在玻璃上印成一个个难看的图案,草坪与树木都是灰色的,她总算感到平静了许多。

睡意渐渐蔓延,半睡半醒间她总是喜欢漫无边际的思索,不过问题总是回到她自己身上。

她不擅长过多的交流,总会感到疲惫,不是因为讨厌,而是始终无法代入到对话中去,无论是谁发生了什么,与她到底有什么关系呢,她为什么要为这些事情发笑或者惊叹,每当这样想时自然也就做不出什么其他表情了。但她从很小就意识到在交流这个技巧里,对凡事表达自己的感受和意见就可以让大多数人在交流中感到舒适。并且在愈发长大的过程里她也学会了如何与人保持距离,这样使她可以避免某些恶意的伤害,而在目睹这些恶意的过程里她又发现这些恶意是如此单纯而弱小,不过更弱小的是他人的心。然而越是理解这些感觉,她越是离这些感觉更远。

更多的时间她会想些书本和音乐的内容,有段时间她乐此不疲,但是当她发现自己不会去动手写一篇文章。从不会长时间听一首歌,即使她在第一次听到那首歌感动的不能自已时,她明白书和音乐是她消磨时间与寂寞的工具而已,她喜欢但是始终不会爱上。

这时,她睡着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只有醒来时才会发觉,原来时间也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虽然感觉睡了很久,但是床头柜的时钟显示不过过去了半个小时。

护士小姐不在座位上,千寻也不准备继续躺着。大理石铺就的地面渗着凉气,稍显空旷的大厅让人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在挂号窗口值班的护士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不知是在核对药品还是细数开支。千寻在大厅两侧安置的座椅上坐下,稍微低着头,透过大门看着雨幕下的石板路。

在午休之前她不准备离开这,而离午休还有不少的时间。她可以只用发呆来打发时间,只盯着一个水洼,看雨击打起的水花有什么不同,偶尔有大有小,她就能感到一丝欣喜,更多到时候水花的大小是不变的,或者说只是极细微的变化,细微到非要用摄像机慢速反复观察说不定才有所收获的程度。再过了一段时间,说不定很长的时间,又说不定很短的时间,她意识到这样做没什么意思的时候,便茫然四顾,恍若隔世。然后她想,这时候她的模样说不定极其可笑。

或者是想一想适合在雨天看的《边城》或者《情人》,想这世上有少女是那么幼稚天真,愚蠢的让人心疼。又想世上有男人是多情英俊,却又软弱和愚昧的。最后才想起自己是否是正当有资格的去靠近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这是一旦接近一边,便注定远离另一边的选择。而答案她早已做出,并不是哪一面的诱惑,而是选择了真实。梦想与仙境总归存在在梦里就好了,就像爱丽丝的梦境或者是藤原千代子的回忆是那么引人入胜,但是别忘了梦醒了爱丽丝还在床上,而千年女优也依然在摄影机的前面。

深深的呼出积郁的废气,她才稍微舒适了些,反复确认自己的想法还是很费劲的,不过比起头一次理清思路她用的时间越来越短,理由也越来越多,她相信再过不久她也就会确信了,人不就是这样么,说服自己是最轻松的。

身后传来开门声以及礼貌的致歉用语,原本照看她的护士小姐陪着一名少年从诊室方向走出来。少年是她认识的一年级学弟,同属学生会的干事,在上午才向她借取学生会档案室钥匙。因为两人还在谈话,所以谁也都没有看向千寻。

少年面带忧虑,满是苦楚的向护士小姐道:“请一定要再考虑一下,我只想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这样,那孩子失足了,我也感到很抱歉。”护士小姐面有无奈的说道。

“可是依我对她的了解,这不可能,而且……”少年依然恳求道,事实上他除了恳求也无法做更多的事了。

“事实就是这样。”护士小姐再次重复“事实就是这样,就算你再怎么说也……”

“请你再想想,有什么细节或者……”

“我所知道的事情就是这样,不管你再怎么说也是这样,就是一起普通事故而已!”护士小姐对反复的询问感到不耐烦,加重了语气,转身不想再与少年交谈,这才看见了静坐着听他们交谈的千寻。

少年也看见了千寻,仿佛有些窒息,再想发出微弱的声音。

“求……”只有这一个字落在护士小姐背后,护士小姐早已快步走向千寻。

“小千你怎么坐在这?门口凉,快,我扶你回房里。”她边说边将手伸向了千寻。

“不用了,美姐,我没事,就是想喝点糖水,有吗?”千寻握住被称为美姐的护士的手,视线落到美姐身后少年的身上,少年像是被抽掉灵魂的人偶,低头看着手中的打印纸,一动不动。旋即千寻将目光移回到美姐身上,向他轻轻一撇。

“有的,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拿。”美姐抽回自己的手,转身走向二楼,二楼是医生和护士的宿舍。路上她没看少年一眼。

少年站着不动,千寻突然有点想知道遮住脸部的阴影下到底是什么表情。有什么东西在阴影里生长这是面对面看不出来的,只等着没入阴影才有些端疑浮现。就像滴入水中的墨汁那样清晰而对立的感觉,偏偏那异样感巧妙的与背景相融,过不久就会消弭。仿佛静止的时间无限延长她的感官,源自这样神秘的感觉让她有一丝战栗,那东西透过皮肤刺痛她的骨头,抵达大脑刺激她的神经,让她不由自足的抗拒,以至于有些反胃的厌恶。

“你手上的是什么?我可以看看?”千寻向他问到。

少年抬起头,面容依然带着愁苦的情绪,黯然而平静。

“当然,这是档案室的些资料,多谢你的钥匙。”少年将资料递给了她。

资料内容有些杂乱,是从前年到不久前的各种意外事故以及处理报告。有两份引起了她的注意,一是一年前她经手的一起中暑事件,之所以有记忆,是因为那个女生是在食堂吃饭时昏倒,时值夏日虽然炎热,但食堂本就阴凉,了解后女生还是羽毛球社的社员,经常运动,怎么想也不会中暑。不过女孩一出事就转到校外医院,随后不久便转学了,报告就草草采用校医的说法,依中暑处理,现在想来,如果是中暑而已也不用去校外医院。

随后她抽出第二份递给少年。

“这个女孩你认识?”她问。

“是”他回答。

“发生了什么事?”她继续问。

“报告上不都写着么。”

“但你不这么认为,这份--”她扬扬中暑的那份报告书,“这是我写的。”

少年沉默了,随后道:“我认为不是事故。”

“那是什么?”她问。

“那是有人故意的。”

她不说话,等着他继续。

“那天我和她约好见面,可是不见她来,然后我去她教室得知她被同社团的学姐叫走了。”

“羽毛球社?”她问。

“是。”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从楼上传来吵闹的声音,说是有一个女孩在楼梯上摔倒了,伤势很重。”

他吸了口气。

“我很后悔,在哪一瞬间疑惑是不是她出事了。就像是我的想法实现了一样。但如果这是我导致的,我想我不会如此无力,那时楼梯上,走廊里全是人,教室呢我不知道,我感觉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我什么都看不见。

“事情就那样发生了,但是绝不是事故!她不应该在那时去高年级的楼层。而且校医的报告只是说失足,但在我的了解,她身上还有其他外伤。而且很早她就对我说过社团里的不和,不过我没在意,没想到……。

“所有人都是在草草的办事,就像有什么力量在阻拦。这个中暑的事件也是……不明不白。”他用力说完最后一句话,抬起头看向她,面色冷静而像他的话语一样用力。

“所以你收集这些报告?”

“是的。”他语气低落下来,“但毫无用处,我早就知道。”

“确实,有许多问题。”她说。

少年低回头,这样的回答明显不符合他的期望,就像磁带跳带停下工作一样,两人陷入沉默。千寻随意翻阅手里的资料,而少年则看着地面发呆。

“喜欢?”她突然用感兴趣的语气询问道。

“什么”少年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仿佛自言自语:“那女孩名字好听,应该不高,一米六五左右,皮肤很棒,活泼但是不粘人,喜欢?。”

“你说对了大部分。”他说,“她不算活泼,一直是很安静的做事。”

“是么,我以为运动能力出色的人都很活泼呢。”

“那是会享受运动的人吧。”

“看你的语气,还没表白?”

“是。”

“为什么?”

“大概是还没完成她想做的事是吧。”

“羽毛球?”

“是啊,她爱羽毛球都让我嫉妒。”

“为何?”

“因为想证明自己吧,像学习成绩好的学生不都会在开学或者结业时发言吗,羽毛球如果能参加有等级的比赛也能在电视上看见吧。所以她很努力呀,明明放假了想要去什么地方玩,可是总倔强的往体育馆跑。就是这样,她也没有什么朋友,也很少有想法,有段时间我想要带她走遍这个小镇,先走遍近一点的地方,从楼下的面馆出发,路过转角的爬山虎,一点一点感觉在远离,向前一直走,路过各种各样的店铺。稍远一点就做公交车,到不认识的站台下车,往回走,也许会迷路,那就找一家昼夜营业的书店或者酒吧待上一晚,和一个陌生人谈谈我们的计划。可是,小镇就那么大,第一天,转过拐角我们到了体育馆。”

千寻噗嗤一下没忍住笑意,连连摆手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的。

他笑了下,说道:“没事,本来就想这么说的,现在想来真的很二,我和她都是。明明没人在乎,偏偏要去做,一个女孩的时间应该是有颜色的,无论是什么颜色都美的惊人,可是自从开始打羽毛球,在我看来她没有一点颜色了,想去证明不存在的东西,不是虚无又是什么呢。但是无论我想带她去做什么,最后总是绕回来了,然后我明白了,如果她不能继续做下去,那她便什么也没有了。然后我就一直看着她,一有空闲就练习,打联谊赛,打校赛,打职业和业余的赛事,到今年已经快10年了,前不久她拿到国赛的资格,要去外面比赛。我突然想到,到底这次是终点呢,还是会继续下去这样的日子,而这样的日子终会有尽头,那时莫非我们会如何?

“想到这我又害怕又惶恐,于是,我提议为了庆祝她获得资格,我们去市里玩一天,她答应了。然后顺理成章的我在一家咖啡馆里向她表白,老板应我的要求放了首钢琴曲,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曲目,但是却很浪漫,灯光暗到分不清是红色还是黄色,阴影和木头融在一起了,花也早早准备好,其他客人像是不存在一般。”

他缓了口气:“可是,她说要再考虑考虑,而答复时间就是那天。”

“无论如何我不会想到我连答案没有听见,而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再见到她。

“我一直这么想,并非我做错了什么,而是不幸就像个小丑,不分时间的想给我个惊喜。这段时间我脑子里一直充斥着一个故事,有个孩子一直在走,在他的人生,四季更迭,昼夜交替,就是最大的变化。可是,他从不知道有一条缝隙在等着他,这条缝隙一直存在着,从他走出第一步开始就存在,而这条缝隙的目的似乎就是在等他,等他走到它面前,然后,‘砰’的一声,他掉了下去,他又伤心又迷茫,想要质问这条缝隙,他明明从未做错什么,只是一直走,一直走,四季更迭,昼夜交替是不变的真理,怎么会跌入这样狭窄,这样黑暗,这样煎熬的地方。”

“他想啊,想啊,什么也想不出来,我也想不出来,所以这个故事每每到这儿也就戛然而止,也许是更多繁复的事情让我无暇去想这些,只是偶尔空闲下来拼凑的一些东西构成的这个故事。可是我发现能做的事情也是那么有限。”

说到这儿,他沉默了。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蒸发的雨气混合着什么东西浑浊不堪却仍不知厌的弥漫在石板路上。千寻恍惚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她想这种感觉就像看完了一本书,思绪万千却无从捕捉头绪,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事情也不得不说上一遍。两人似乎都沉浸在不知所起又不知所终的静谧之河里,就像总有些时候你会感受到一个人的惬意,譬如夏日吹着风扇躺在凉席上,听着嘈杂的知了声忍不住微醺时,或是秋日在阳台上支起躺椅,摆上一杯茶,看着一本书。而此时,雨后有些凉风穿堂而过,吹的人不禁眯眼享受,有个人和你说着些许心事,不需要回答,只需要倾听,然后你若有所思,他也偷的片刻闲心。如果这是故事,到这儿结束刚刚好,千寻这样想。

打断两人之间流淌的静谧之河的是乔穗的来话。美姐从楼上下来时带着一杯放凉的红糖水以及有电话找她的口信。

上楼接过电话,那头乔穗问她午饭怎么解决,是她带饭给她还是千寻自己去食堂。千寻叫她在食堂等她就好,她去食堂找她。放下电话,千寻想,原来才中午呢。

下楼后少年已经站在门口等着她,准备向她告别了。

“真是感谢你学姐,能听我说这些事情。”他带着放松笑说到。

“可惜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千寻说。

“学姐能听我这么多抱怨的话就已经对我帮助很大了。”

“那就真是太好了,不过我想比起这些事,你应该花更多时间去关心她,比较这种时候女生都是很没安全感的。”

“是,我回去后就会联系她,这件事可以放一放了。”

“那,就好好陪她吧,她一定很可爱。”

“谢谢,那我先走了,下次再见吧。”

“下次见,我很想听完你的故事。”

他稍微愣住了,旋即有些腼腆的笑了出来,鞠了个躬,像是为掩盖羞涩一般大声说到:“一定。”

千寻目送少年身影在路的尽头拐了个弯消失在办公楼后,她才缓慢踱步上了石板路。

这个上午真是很有趣,她有些庆幸自己一时从动叫住了少年,她不在乎为何当初要叫住少年,尽管起先她不是因为好奇而喊住他,不过之后少年说的话却有着异样的吸引力,毕竟会对正经说话不过只一次的人能说些自己的事并不容易,她不怀疑事情的真伪,只想原来真有这样有趣的人和事在发生。

可能很难再说上话了吧,那个故事也难以听到后续了,毕竟在这样的学校,年级与人言是无法跨越的鸿沟,她无法想象一个一年级学生来找她想要单独谈谈会有怎样的后果,更不可能想象她去找一个一年级男生聊天会有多少闲言碎语流传开来,她会极力避免这样的事的,不过那个那个男孩很懂事,在说话时也很理智与克制,想必也不会主动来寻她。而且他也不是会轻易对人说起自己的事的人,她很了解,这样克制礼貌的人,会对所有人保持距离,也不会让人感到失礼,和她是很像的。如果不是那小雨和医院的气息带来的清醒与安静让内心蠢蠢欲动,他们应该擦肩而过,而不是有所交往。她忽然感觉抓住了起初那丝异样的原因,不过她不愿再多想了,因为食堂已经到了。

希望那个女孩快点痊愈,这样男孩也能放心了。想到这,乔穗正在向她挥手,千寻快步走了过去。

雨后放晴,烈日卷土重来,食堂外一股股热浪铺面而来,蝉鸣声尖锐的刺进耳膜,这小东西不知疲倦的显示着无穷的活力,但在炙烤下的人听来却是异常聒噪,不远处花坛上一只白猫正在打盹。

“天啊,太热了,小千我们去会室好不好。”乔穗撒娇似的向千寻说到。

千寻眯眼向宿舍方向看了看,炎热使空气若隐若现的扭曲着,她也想好好休息一下,便回道:“走吧。”

宿舍楼建造时间很有些年头,只安装有吊扇,尽管后来学校有考虑安装空调,不过当年设计施工时并未考虑安装空调,线路无法走通。每年夏天宿舍楼里便是哀鸿遍野,无不抱怨天气炎热的。不过学生会的会室却是后在建的办公楼,在众多树木中硬是开辟出来的方正建筑,由于建有地下停车场,附近的树林都被推平用水泥填起供车辆穿行的路面以及装饰用的花坛,办公楼里都是装有现代设施的高级办公室,起先学生会只在三楼一遇的三间小屋,而后学校认可了学生会做出的业绩在交涉后将三楼的一半办公室分配给了学生会,而千寻手里有着学生会档案室的钥匙,时常中午便可以到档案室里乘凉。

只进得办公楼乔穗便发出享受的呻吟,夸张的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办公楼虽然只有五层,但层与层的间距比起寻常住屋高上不少,天井结构让整栋楼内部显得通透,阳光穿过落地窗在凉气的过滤下凝固了许多,再照到人身上只有那光的清澈感觉。千寻也放松了许多,却忽然想起自己将钥匙借给那少年,中午也忘了要回。

只能到值班室拿钥匙了,千寻想到。

值班室在三楼,而档案室在四楼,千寻让乔穗先到四楼等她,而她在三楼下了电梯。如果从进门起打眼望去,三楼左面半面便是学生会的办公区,而四楼有着休息室,会议,室杂物室与档案室,都是原本学校在使用,不过由于使用次数实在寥寥无几,便将房间借给学生会使用。要说起先学生会不过是负责棒老师跑腿的杂事,不过在历任会长的交涉下,学校逐渐认可学生会的工作,并将大量权力下方,学生会的会室也从原本一隅的三间小屋变成半层楼。沿走廊往里走,两面的房间布局都是一样的,四间小屋紧紧夹住两间大屋,小屋右面背靠背摆着四张办公桌,桌上是打印机和电脑以及文件夹和些许杂物,就像那只白猫玩偶,只要有点光便熠熠生辉。左面是摆着书籍与资料的柜子,窗台下堆着打印着各种表格和文字的纸张。紧邻两件小屋的事两间宽广的多功能办公室,三张圆形办公桌等距排在屋中间,靠里的墙边有投影,书柜摆放在靠走廊的墙边,屋子采光极好,大部分时间阳光充盈着房间,透窗看去近处的路面与花坛,远处有蜿蜒的道路和郁郁葱葱的树林,再稍向远眺望便可以看见同山体相接的建筑,若是在这夏日明媚的阳光下,午间寂静无一人看这般情景,大概就感觉是在看一座中古的老城。靠中庭的第一间小屋便是值班室,每周轮换值班员,由干事与干部轮流担任,做值班员大部分时间都很空闲,虽然在休息时间也要在这儿执勤,以防有紧急事情可以及时通知到位。

值班室里空无一人,确实午间值班有些累人,偶尔偷懒也没人会说什么。钥匙就挂在门后,不过千寻决定等一会,因为桌上电热水壶还在烧着水,桌上马克杯和一袋速溶咖啡显示主人不久就会回来。

还是说一声比较好,千寻这样想。然后便扶住椅子坐下,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将身体好好放松。真是有些累了,她这样的想法稍纵即逝便盯着窗台上的灰尘发起呆来。

“小千?”没过多久,身后传来好听的女声。

“槿姐,今天你值班啊。”

面前是一位妆容端正,披着利落齐肩短发的女性,气质不像是个学生而是某个职场女性。

“是啊,小千你可是很久没来过三楼了呀,有段时间没见了吧。”

“没有办法,也该退隐认真学习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学姐那么厉害。”

“小千可不要谦虚了,以你的成绩没什么问题吧。要学音乐专业么。”

“那可不成,音乐只是业余爱好罢了,学姐才是,准备好考哪所音乐学校了么。”

槿走来将咖啡泡上。

“你要来一杯吗?”

“不用。”千寻摇手拒绝道。

“我大概要读音乐学之类的吧。”

“为什么?音乐学?”千寻有些惊讶,槿姐 出生在一个钢琴世家,在听过她的演奏后,千寻觉得毫无疑问,她应当做一名出色的钢琴家。

“我很他商量过许多次,这么决定了。”

“优哥?”

千寻有些不知该如何言语了,优是槿姐的男友,两人关系她第一次见面就无法理解,那时是在一场晚会上,晚会是为什么举办的她已经忘了,只记得弦乐不断回响,大人们举着酒杯在一张张圆形餐桌间游走交谈,至于她无聊的紧,只需礼貌的回应问好或者是去礼貌的问好即可。然后她看见了这两人,同优不是第一次见面,两人有交往时间不短,因为彼此父母有生意往来,她父母需要迎合附庸风雅的客户,而优的家里开着一家乐器行。不过平时所见到的优像一个完美的大哥哥,他们也因为父母应酬而两人出门玩,逛街,吃点小东西,优的幽默让她不会感到无话可说,而时常带着笑容也让她不由的心情愉悦,所以她也不排斥两人接触,算得上是相当亲近的关系,有时她也不仅想真有这样一个哥哥多好。不过此刻,在宴会上的优穿着黑色西装,将晚宴白昼般的光芒尽数掩盖,带着的表情只有让人信服的自信,而在他旁边的女性素雅的礼服裹身,项链与耳环颜色单调而透明就像其水晶的材质一般,无论如何你不得不称她是个有魔力的女性,就像宝石一般,只是存在便让人称赞。不久他们两人便仿佛与千寻父母巧遇了,交谈内容也不记得,但记得优与父亲谈笑风声,而那个女性也就是槿与母亲相谈甚欢,真是八面玲珑的人啊,那一刻千寻觉得这两人担得起这个词。但是过于完美了,她不相信完美,就像优也有如此傲人的一面一般,完美必然有其另一面。那次会面,她只寒暄两句,得知女性叫做木槿,是优的女友后便走开,在一边看着。事后听母亲说才知道两人因为家庭在一起都有数年了,不过公开不过是最近的事情,两家父母也都很满意。后来虽然依然有联系,也三人一起吃过饭,不过她却总是有所怠慢,终究关系慢慢疏远了。

槿像是没注意千寻有些惊叹的语气,接着说道:“是啊,也很久没见了吧,有时间来楼里就打声招呼?经常提起你呢。”

“有时间一定,槿姐帮我问声好吧,对了,乔穗还在等我呢,楼上钥匙借我用下。”

“拿吧,真不来杯?”槿小撮了口咖啡,问到。

“不了,我先走了。”

千寻拿起钥匙,便出了门。

三年级后学习忙了更是没见过几面了,想想这次交谈离上次有数月之久了,许多事情的发生果然在不知不觉中。原本想要保持距离,却又不由得听到了这样消息。她想到槿的双手修长白皙也柔软,弹出的琴声应当好听的不得了,她记得有一次她听过槿的演奏。是某一次她们三人原本约好郊游,优因为路上耽搁要晚到片刻,等待的时候槿突然说想要弹琴,弹得是《卡农》,她熟悉的旋律,她听过无数版本,被感动过无数次,然后她又被感动了。

可是,想来想去似乎只有这一次听到过槿的演奏,但却感觉有很多次一样,仅靠着不可靠的记忆和自己的感觉便认定他人的方向真是让她不喜欢,那个有些惊叹的语气一定让槿姐不高兴吧。但是那首曲子是让她由衷感受到美好的东西。

档案室在走廊尽头,对面就是杂物室,是个平常鲜少有人来,在角落的小房间,乔穗就在门口无聊踱步,直到看到她走来向她挥手呼唤。四楼房间布局与三楼相同,不过最里的两间小屋合作一间,一面作杂物室用,一面作档案室用,原本都是从老教学楼里搬过来的东西,起先还经常有资料的更新,不过在新教学楼启用后这里的档案室和杂物室就渐渐无人使用了,便被学生会借来,这房间里本就设施齐全,接收时省下许多整理的工夫。千寻穿过一扇扇紧闭的防盗门,不同的是终点的房间是被一扇圆柄木门紧锁上,就像是魔女的小屋。

安抚下等待许久的乔穗,千寻将钥匙插入圆柄把手的孔隙里,向左转动等到咔哒的声音响起,便推开紧闭的木门。这扇木门是后装上的,在原先的防盗门坏掉后,由当时的档案室负责人自己装上的。不过其实档案室负责人也不过就两任,一任是她,另一任就是前任了,一位戴眼镜很安静的学姐。

屋里没有窗,门外的光线只走进几步映出些轮廓便无以继力前行,千寻抬起左手在墙上摸索,将凸起物用力按下,黄色的灯光便将屋子点亮,不知何处传来排气扇嗡嗡的响声,“啪嗒”门被乔穗带上,锁与孔紧密贴合在了一起。木质的柜子上涂着暗色的漆不凑近看都看不大真切,灯光照射在其上被吸收显得昏黄,而进入人眼的漆色则多了些分别,蓝色向紫色渐变,紫色向暗红渐变,或是混在一起说不出什么具体的颜色,叫人想要不由自主的去摸摸,看看。一共十二个柜子呈两列六行方式的被整齐排列在屋里,间隔至多不过一步,若要两人错身必须得横着身子,少不得两人手上都握有一两本档案时便连手都要举过头顶以避免碰上了。在门的左侧,距柜子稍宽些距离,是大抵可以容得下两人随意走动的距离,有着用作记录收发资料的前台,同样是老式的漆器,作为管理员的千寻便应当在这儿坐着,柜台下的抽屉里摆放满满当当的本子里都是在老教学时期曾经的员工手笔,多是花名册和入学毕业的档案,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摆放着些杂物,马克杯,书籍,笔筒,还有装些咖啡茶叶的罐子。靠门右边则是一张桌子,面对面放着两张椅子,角落里饮水机插着电。大理石地面阴影斑驳,零星落下的昏黄灯光更显暗淡,若不是却有实感,简直像是在黑色的雾气中行走。

手边白色闹钟显示过去二十分钟了,可是睡意却消散全无。记得看过一部电影,里面有个年轻的士兵在前途未卜的夜里,漆黑不见光亮时,回忆自己孩提时,母亲总是在忙碌的工作,也许在他出门上学时,母亲还在休息,或者母亲结束工作后,他却已经入睡。但是偶尔母亲会提前结束工作回到家,同他说上许多话,谈今天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是开心的还是烦恼的,不过有时他会装睡,在装睡的过程中他发现最容易睡着的时候就是他想着不要睡着的时候。可是如何才能想着不去睡觉呢,千寻不知道,每当闭上眼睛就会有许多东西闯进脑里,既不需要门票,也不需要认可,因为那些东西原本就存在,这只不过是某种事物的浮现,就像鱼之于水,鸟之于云。

“小千,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突然想起像这样无端的问话,然后四周的场景似有似无的蔓延开。大门敞开,准确的说是门口并无遮挡物--原有的防盗门“哐当”一下坏掉了,被整个卸下,黄色的灯光被门外射进的光芒冲散了不少,却显得明亮了许多。问话的人坐在柜台里,端正的五官和合体的校服,左手支着下颌,右手抚摸着眼镜,显得漫不经心。而她就坐在那人对面。

文静的样子一如既望,她想着。

“怎样?很不错呀,本就是老物件,不过却经用的很,而且通风很好,一点也不闷。”

“老物件?嗯,这样说也不错,不过我可不是问这个,而是你有什么感觉呢?就像得空儿时抚摸猫咪一样,猫儿也许伸了个懒腰舒服的很,可是你呢,也一样舒服吗,舒服到一个劲儿上吗?”

“这……”千寻一时间有些语塞,不知这个问题到底有何意义,又何苦分的那么仔细。

“就拿我说吧。”学姐露出一副没办法的表情说道。“我就乐意待在这儿,许多时间都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看书,可以发呆,可以睡觉,没有什么东西会迫使自己做什么,简而言之,就是一个人乐得自在,乐得快活。你可别觉得我的想法不思进取或者毫无动力什么的,时常我都会觉得这样的自己像个老婆婆一样,但是谁都不能否定我不是么,不是我自夸,我可是算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学了,也算得上是聪明人不是么,可是一旦去和别人说自己喜欢什么都不做的待上一会,那可就炸了毛了,就是那只猫被踩了尾巴一样,什么都错了,还落得碌碌无为的口舌。

“有些说偏了,不过要是被人无端的只凭猜测就指责任谁都会满肚子火气吧。可是正因为如此,被抚摸才会感到舒适吧。然后就懒趴趴得,如此生个懒腰或者那样打个滚都是正常的呀。这儿就是这样让我想舒舒服服睡个好觉,如果可以我想把人生绝大部分时间都耗尽在这里,就像待在幽暗深林里的巫女小屋一样。

“无端的,懒洋洋的,无精打采,睡意昏沉,都是如此,我喜欢这些词,你能明白吗,小千,我想--你是明白的,不然不会像磁铁一样让我说出这些话,你会明白吧。”

看着定定望着自己的眸子,千寻缓缓说道:“学姐的话我是认真听了,虽不能是理解了,但多多少少有些明白的,毕竟这世上总是有些事虽然不被知晓但确确实实在发生着,所以无论是怎样我都会去理解一些。”

“这样就够了,我想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只不过是看待事物透过的那面镜子不同罢了,正是如此我才会对你说这些话,那就没有问题了。”

突然间千寻这感到自己手心有些冷汗,自己的本质是什么,她自己都没有弄懂过,但是她能感觉到那是不讨人喜的品质,是绝不想暴露在外让人看到的东西。即便她从未因此感到困扰,此时此刻她也不由得有些慌乱的情绪 与此同时她又被一种好奇心驱使想要问问她的本质究竟会是如何,是否与她的感受相同,如何能用语言去表达清楚呢。可是两人再没继续下去这个话题,回忆也在这冷意下渐渐散去。

手边的时钟走的着实有些快,再过不到二十分钟就要离开这里了,千寻不禁有些无奈,又没能好好休息下。从柜台下拿出本未看完书,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了起来,柔和的灯光抚摸着一切,催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