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无需确认，根本用不着探测。前方巷口逐渐渗透进来的火红色便说明了一切。我以手撑地，倚靠着墙，竭力向四肢注入力量，才艰难地站了起来。夜晚的凉意透过衣服、渗入皮肤，仿佛要连我的血液也一起冻僵一般寒彻骨髓。遍体鳞伤，身体各处都向外渗出血。肘部的伤口倒是结上了痂，但那也无济于事。失血过多了吗，眼前一阵发黑，要努力集中意识才能将视线聚焦到一个点上。
那是小巷唯一的出入口。
身处三面环墙的小巷深处。背后倚靠的是石墙，伸开手触碰到的也是石墙。
换言之，是死胡同。
无路可逃，虽然也没想过要逃。这场模拟战，即刻便将划上终止符。
然后，红黑色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口。我暗自活动十指，绷紧了双腿的肌肉。向我走来，又停下。
眼神交汇。
需要开场白吗？不必。
下一个瞬间，用力蹬地，将自己的身体弹了出去；十指舞动，伴随着咻咻的飞舞声，最后的舞台搭建完成了。
世界，变动吧。
眼见对方的脸上第一次明确地现出了惊愕的表情。那当然了。
被自己的能力背叛，怎么可能不震惊呢。
第一次，不，或许是第二次？附着在两侧石壁上的火焰突兀地消失了，只剩一片黑色的死寂。
火焰的领域，已然不复存在。
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告诉你？红黑色少年急忙朝我推出双掌，从掌心喷薄而出的火焰迅速膨胀开来。我则不加理会，一口气缩短了同对方的距离，视野中的身形急速放大——
但对方的准备也结束了。伴着轰响，火焰化作至今为止最大的火焰球，淹没了两侧的墙壁，仿佛一堵高墙般向我碾压而来。
我停下脚步。
同时十指再次舞动。
切割空气的凌厉声音破空而至，无数铁线在我眼前来回穿梭，交织成一张巨网。我将手按在其上，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蓝色光辉迅速扩散开来，转眼之间奔走流窜在整张网之上。
下一秒，电弧与火焰正面冲突了。
眼前一片迸发的光辉，蓝色和红色的殊死肉搏，电弧激烈的飞溅着，仿佛能听到电离又中和的气体分子反反复复互相倾轧的声音。
热度汹涌地扑面而来，手掌传来难耐的烧灼感。
但——
“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
怒吼着使尽全力，蓝色电晕倏然增强，一口气压倒了红色。
在火焰被击溃的瞬间，我再次向前冲刺，挥动手指，铁线之网如抽丝一般离去，为我打开了道路。
面前只剩下红黑色少年。这个因惊惧而连连后退却被我之前施放的铁线网拦截下来，表情全部扭曲的对手，已然不足为惧。
沐浴着风压，十步、五步、一步！
右手爆发出耀眼的蓝色电晕，挡开殊死一搏的火焰拳击，向对手的胸口猛地按下。
7
从那之后过了多久呢。
“……疼。”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因拉扯到伤口而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身边。红黑色少年受身体麻痹之苦，在地上艰难地蠢动。胜利的实感逐渐涌上心头，但巨大的空虚同样随之而来。我赢得了什么？我赢得并不光彩，因而无法真正为这结果欢欣鼓舞，也没法乘胜追击嘲讽对手，尽管对方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心态复杂地俯视着红黑色少年，最终蹲下身，伸出手。
“起得来吗？”
“……还不行。”
嘿，不由得嗤笑出来。被红黑色少年一脸嫌恶地瞪了回来，片刻之后由移开视线。
“……好吧，是本大爷输了，虽然不甘心，但输了就是输了，本大爷承认失败的骨气还是有的……虽然是败在诡计之下，但输了就是输了。”
喂你执念很深啊？有意见咯？
“说什么诡计，归根究底这和你布置在墙上和屋顶上的符咒是一样的吧。同样是营造地利优势，你在双标个什么劲。”
嚯，红黑色少年吹了声口哨，瞪大了眼睛。
“看来不是误打误撞，真的看透了本大爷的能力啊。啧，是本大爷大意了。之前还真小瞧了你这家伙……本来以为你是更加鲁莽的类型。”
“不是，为什么会这么以为啊？”
“嚯，难道你是有预谋地接受本大爷的挑战？或者你想说你自打一开始就胜券在握，所以才夸下海口说要用本大爷的方式打败本大爷？自恋也要有个限度好吧。”
“……”
可恶，竟然无言以对。我也隐约察觉到，我难不成是偶尔会被热血冲昏头脑，用激烈的情绪击溃自己理智的类型？
“本大爷有一件事很好奇。”
丝毫不理会我内心的纠葛，趴在地上的红黑色少年正色发问，话说你要不要换个姿势再说话……
“你这家伙，究竟对本大爷的Booldsign做了什么才让它失效的？”
“Blo……什么玩意？”
“是Booldsign！由神亲自赋予的，本大爷超能力高贵的真名！”
呜哇……
“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你怀疑本大爷话的真假吗！真是的，所以本大爷才讨厌你们这些无神论者，没有亲眼见证过神创造的奇迹就妄图否认奇迹的存在……不对是本大爷在问你！”
哎呀被发现了。诶嘿。
“我只是把我自己的血涂抹在上面把你的血覆盖了一遍，仅此而已。”
对。
我不管什么鬼画符，我只知道当他的血印上被覆上我的血，符咒便会失效。
红黑色少年藉由自己的血液可下的印记，这便是符咒能与他的超能力相感应的原因。Bloodsign，当真名副其实。
了解了这一点，反制就很简单了。我落地之后，借助脑中对地图的记忆，直奔这个被我选为最终决战地点的死胡同，定位好墙壁上的符咒，再忍痛割破自己的皮肤，在铁线的顶端涂上我自己的血液，当对方现身的一瞬间把血抹在贴在墙壁各处的符咒上，出其不意地破解对方的辅助道具，再趁对方慌乱之际给予极近距离的一击。因为他一定会全力攻击直冲过来的我，一旦我突破攻击便会没有余力自保。
很幸运，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进行，胜利也就是理所当然。
红黑色少年一愣，爆发出标志性的大笑。
“……哼，有意思。你也是个了不得的战斗狂。居然用这种方式破解本大爷的能力，你该不会是有自虐倾向吧？”
“你有资格说吗。”
好歹我是被迫的，这家伙是主动的。
“米那。”
忽而，红黑色少年露出迄今为止最认真的表情。察觉到气氛的变化，我没有答腔。
“你应该加入我们这边。”
“……啊？”
“本大爷可是认真的。”
使劲眨眼，确定不是自己听错。大脑一瞬间停止了运转。这可真……太出人意料了。
“……有理由吗？说来听听？”
“你对我们……那个女人叫我们‘教团’？不管了。有多少了解？”
“基本上一无所知。……除了在进行战队活动，其中两个人的能力分别是火和风。”
“那就是了。”
停顿片刻，躺在地上的弗兰继续道。
“另外两个人是水和土，然后你——”
“——是雷。”
“对。”
“就因为这样？”猜测正中靶心，我有些傻眼，“你就认为我是你们的同类吗？系出同源？可是我的能力不是什么神给予的，而是——”
“自然觉醒的，你想这么说？可你能够确定吗？”
“我……”
想辩解什么，却梗在了嗓子里。是啊，我的能力……
“……罢了。反正本大爷就知道会是这样。”
忽然，红黑色少年吐出一口气，放弃一般脸埋向地面。
“这件事急不得。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明白，等到明白过来的那一天。不过本大爷真是搞不懂，是叫紫苏吧？那小妞究竟有怎样的吸引力啊，你们圣少女姑且不论，连我们这边都有一个家伙为她神魂颠倒。”
呃，那个家伙就是今天的裁判啊……但我也没有必要刻意说出来。说来那家伙从刚才开始就不见身影，去哪了？四下张望无果，我决定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
“紫苏……恐怕她就像黑夜里的诱蛾灯吧。被吸引过来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哼。”响亮的嗤之以鼻，“本大爷还是那句话。那家伙太过天真了。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就感受不到它的残酷。”
“……”
紫苏小姐。
你所说的和其他超能力者成为伙伴，这种人究竟算不算？肯定不算在内的对吧。虽然收敛了一点，但这人终究还是好烦啊。
“超能力的终极形式是互相掠夺。你们这种博爱的给予充其量只是虚幻的泡影，看似美好的乌托邦，迟早要被现实击溃。”
“指望你理解，看来是不现实的啊。”
“哼，你对那家伙看来是死心塌地了啊。”
“……随便你怎么说。”
不是的，我没有。
虽然想如此反驳，却发现话语凝在喉头，说不出来。
回想起来，我是为了证明紫苏的理想的正义性才卷入战斗的。哎呀，不是吧？这……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但至少，我和她们仍然并不是同一立场，刚才那家伙做的事——
“对了。我问一件事。”
“怎么？”
“你没有探知能力对吧。”
“是没有，那又怎样？”
“……不，没什么，随口一问。”
唉，我就猜是这样。那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啊？还在为昨夜的事耿耿于怀，或是继续对我的可信度进行调查吗？很想找她聊一聊，可她早已不见踪影。
……算了。还是关心关心我自己吧，全身破破烂烂的，都不知道怎么和米莉说明……
没有什么话可说了，我转过身准备离去。
“我先走了，你慢慢趴着吧，再过几分钟麻痹应该就会解除。”
“下次。”身后传来红黑色少年犹豫的声音。
“？”
“下次，本大爷可不会再输了！给本大爷等着！”
“……”
不由得，嘴角微微上翘。
“好啊，奉陪到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