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榛濑点亮手机的屏幕，再度确认了一遍早已逾过八点的时间。
换做是平时，这个时间的榛濑早已把店门口的招牌翻到「营业中」这一面，开始等待第一个客人推开大门时铃铛发出的悦耳响声了。
但今天，榛濑有了别的预定。
自开业以来第一次地，榛濑决定歇业半天。
究其原因——
被柚婷连续劝了好几天之后，榛濑心理还是不可避免地动摇起来。
最终在昨天晚上，趁着脑袋升温的势头，向阳人发出了邀请的讯息。
当然，不可能是直接以「约会」这种名由。
也正是因此，昨天晚上榛濑在做咖啡的时候要不就是一不小心算错了咖啡豆的重量，要不就是一不小心数错了萃取的时间，做出来的咖啡质量比起平时要逊色不少。
但当时店里的客人们大多都比榛濑年长，他们单是看着榛濑红着的脸，就露出了一副察觉到了什么的温柔笑容，还有一位平日里似乎是在给某本杂志的情感专栏供稿的女士，温和地数落了一句「今天的咖啡里似乎额外添加了不少少女的羞涩呢」。
这样的话让榛濑感到更加惭愧。
明明是咖啡厅的老板娘，一遇到这种事情却连咖啡都做不好，这样实在是太说不过去了。
「那就赶紧把这件事解决了回来好好地做咖啡吧！」
虽然想要抱着这样的气势一口气解决掉，但果然……
把手机息屏，转变成黑色的屏幕倒映出的是一张苦恼到眉毛几乎都要扭在一起的脸。
手掌贴上去，还能感受到不同于以往的异常温度。
明明都二十出头的人了，况且还是自己主动约的对方，现在却还是乱作一团，实在是太丢人了。
榛濑一面在内心这么想着，一面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蝙蝠袖衬衫，以贴在身上的方式对着落地镜打量了一番，最后还是放弃般叹了口气。
从半个小时前开始，榛濑就一直在苦恼着究竟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去应约。
平时在店里的时候几乎都会穿着女仆装，再加之现在网购东西很方便所以出门采购的机会也少，时间一长，服饰搭配的能力就完完全全退化掉了。
随手扔到床上的衣服堆成小山，但榛濑脑袋里依旧没有思绪，索性，她转身「大」字型地躺倒在衣服小山的旁边，任由视野被纯白的天花板所占据。
伸出手去，从手指的缝隙间透出了吊灯纯白色的光芒。
再这么下去，说不定自己要破罐子破摔穿女仆装出门了……
一瞬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但又马上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早知道就该冷静点的……」
这么感叹的同时，手机却突如其来响起了信息声。
是柚婷发来的。
「呀吼！榛濑姐早上好！今天是个非常适合约会的大晴天呢！」
「据我不可靠的猜测，你现在在苦恼要穿什么衣服去约会吧」
就算只是看着文字，榛濑也大致能想象出来发这段话的时候，柚婷大概是一副恶作剧的表情。
说到底，自己现在会这么苦恼不就是你害的吗？！虽说脑子发热的是自己……
虽然有些无奈，但也只能在信息栏输入了「你猜对了」这样的话进行回复。
「所以万能的情报贩子小姐快点帮帮我吧！」
随后，又坦诚地将求助信息发了过去。
「收到~」
这样的回信发过来的约莫半分钟以后，刚刚的所有聊天信息被一条长文刷到了屏幕以外。
看样子情报贩子小姐早就对现在的情况有所预料，发来的信息里不止细致地分析了榛濑的身材适合穿什么样的衣服，还根据榛濑衣柜里所拥有的衣服仔细搭配了一番。
甚至在最后，还提及了妆容上所要注意的点。
「嘶……」
榛濑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虽然自己确实已经很久没有给衣柜里添置新衣服了，之前柚婷也的确在自己家住过一段时间，但细致到到衣柜的第几层有什么样的衣服是什么样的尺码这种程度，也实在是恐怖过头了吧？
读完消息，榛濑猛地坐起身来，默默在内心下了决定：
以后的约会就完全靠柚婷A梦就好了。
约定集合的地方是咖啡馆，但榛濑的居所原本就在咖啡馆正上方的一层，所以不需要担心迟到的问题。
遵照柚婷的建议搭配完衣服之后，榛濑在化妆这个问题上稍微纠结了一阵，但最终还是觉得如果特地化别的妆容的话，说不定会给对方一种太过正式的感觉，所以只是和平时在店里一样，化了几乎察觉不出来的淡妆。
虽然榛濑自己也觉得就算特地换了妆容，阳人也不会发现就是了……
下到咖啡馆里，抬头一看时间还很充裕。
大概是平日里养成了习惯，榛濑自然而然地走到了吧台后面，她深吸了一口气，站在这里，能够让紧张的思绪稍微平定。
吧台后的这个位置可以看到店内近乎每一个角落。
此刻，古朴外观的木质桌椅一如既往安安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墙上的挂钟圈圈转转发出细微的「嘀嗒」声，在稍有些空旷的店内寂寞地回荡着，店里没有开灯，但得益于两面巨大的落地橱窗，照射进店里的阳光已经让室内足够亮堂。
正如柚婷所说，今天会是个会让人心情愉快的大好晴天。
木制纹路的吧台内侧张贴着许多张颜色各异的便利贴，这其中的大多数是榛濑自己写下的，内容大体上也都围绕着店内发生的种种，一张张便利贴按着新旧顺序依次排开，标注的日期虽然断断续续，但从吧台的最左侧一直扫过来的话，也堪堪跨过了两年多的时间。
「今天遇到了奇怪的客人，无论怎么抛硬币都会输给他呢！」……
「夏天要结束了，可以省下空调费了」……
「虽然已经不是学生了，但新学期还是要加油啊！」……
而在最右侧，也就是最新的一张便利贴的右下角，标注着九月二号的日期，青蓝色纸面的正中央，简单地记着「炒咖啡豆」四个字。
啊，说起来……
被便利贴这么一提醒，榛濑才想起自己差点忘掉了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她蹲下身子，打开吧台下方的储物柜，贴有「9月2日」标签的铁质密封罐就静静地站在一侧。
费了一番力气扭开了盖子之后，稍稍倾斜罐身，伴随着浅浅的碰撞声，棕褐色的咖啡豆从罐口跑出来，铺满了手心。
稍稍膨胀的咖啡豆表面有着一层温润的光泽，这是中深度烘焙的标志。
榛濑凑过脸去，缠上鼻尖的是微带着酸味，却又有着甜甜的烘焙香气的好闻味道。
从外观和气味看来，这批咖啡豆的成功度稍稍超出了榛濑的预料。
比起两年之前，炒出来的咖啡豆的质量绝对是有了长足的进步，也不枉自己几天前费那么大力气一大早起来炒制了。
榛濑这么想着，自我肯定地重重点头。
炒咖啡豆实在是一项相当辛苦的工作，不仅要保证每一粒咖啡豆得到均匀的受热，还要时刻盯着火力的大小，不能让咖啡豆的风味和口感变样，到了最后还要让出锅的咖啡豆快速冷却下来，因为没有别的工具，所以榛濑在这里只能使用最原始的人力。
虽然很累，不过这其实也不失为咖啡制作过程中的一种独特乐趣。
在用扇子给咖啡豆扇风降温的过程中找回了童年乐趣的某位幼稚鬼女仆小姐如是想到。
「欸？这个是榛濑学姐自己烘焙的咖啡豆吗？」
一旁突然传来了声音。
「是啊！很厉害对吧！」
「确实。这上面标注的是烘焙的日期？为什么现在才拿出来用呢？」
「哼哼，这里面就有一点奥秘在了。」
榛濑露出了自得的笑容，用另一只手叉住了腰。
「不同于一般食物越是新鲜做好越美味的惯性思维，刚炒制完成的咖啡豆固然新鲜，但此时的咖啡豆里充满了气体，如果就这么拿去做咖啡的话，这些气体会妨碍咖啡豆和热水的混合，导致最终做出来的咖啡味道飘忽不定。
所以，刚炒制好的咖啡豆还是放上几天，等待咖啡豆本身的味道慢慢沉下来之后再拿出来使用会比较好。就例如说这一批，从今天开始的几天内应该就是最佳品尝时期了。」
「哦哦！原来如此！」
「……」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榛濑学姐？」
「阳阳阳阳阳阳阳人！？」
意识到阳人就在自己面前之后，榛濑一时没来得及控制好自己的动作，手里的咖啡豆就这么直接往他头上泼了过去。
「啊啊啊对不起！」
「……虽然本大爷知道日本和中国这边都有往不祥的东西上撒豆子来辟邪的说法，不过那个用的好像不是咖啡豆。」
一瞬间脸上承受了咖啡豆的地毯式扫射的阳人苦笑道。
「你你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啊！」
「大概从榛濑学姐你开始闻咖啡豆的味道那个时候开始？」
「那我为什么不知道你进门啊！」
店门的铃铛也不像是坏掉了的样子。
「大概是因为榛濑学姐你太沉醉其中了吧，本大爷没舍得打扰你。」
榛濑手忙脚乱地从储物间里拿出扫帚，快步走出了吧台。
阳人伸出手去，想要从榛濑手里接过扫帚，结果被榛濑以出人意料的气势回绝了，她径直走到了阳人的身后，把他朝着大门那边推了过去。
「嗯？！榛濑学姐你在干嘛啊？」
「别问了！总而言之你去外面等我吧！我收拾完咱们马上出发！」
榛濑低着头，一边用力推动阳人的后背，一边连珠炮似地把话说了出来。
结果就在下一刻，阳人突然转过身来，原本就倾斜着身子的榛濑的脸就这么撞到了阳人胸口上，随即，两手为了维持住身体的平衡也自然而然贴了上去。
「嘶……」
「榛濑学姐你没事吧？本大爷总感觉你今天有点奇怪的样子。」
「没没没没我真的没事！」
榛濑马上触电般从阳人身上弹开。
「总而言之，阳人你就先去外面等我就对了！」
在内心咒骂着这种已经被用烂了的老套少女漫桥段，完完全全失去了定力的榛濑努力地想要压制住自己胸口不断加快的鼓动。
可惜未果。
将落到地上的咖啡豆清扫干净之后，榛濑重重地叹了口气。
直到现在，脸颊的余温还没有要消退的意思。
她将视线朝着橱窗外偷偷望去，被日光所铺满的街道上，阳人就站在那里，他的身上仿佛流转着和太阳同等的耀眼光辉，但那副背影却又让榛濑感觉到无比柔和。
似乎是感知到了榛濑的视线，他稍稍转过身来，朝着店里张望了几下，最后将视线锁定在吧台之后的榛濑身上，他的嘴角轻轻弯了起来，眼角也随着微微眯起，露出了和他本人气质非常相配的爽朗表情。
就如同他当初不小心闯进这里的时候一样。
榛濑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回以尽可能自然的笑容，在阳人转回身之后，榛濑用双手捧起装满了咖啡豆的密封罐，视野仿佛就要被密封罐的罐口吸进去一般。
「这么继续下去，真的没问题吗？」
轻声呢喃着，微微垂下眼睑，榛濑的眼瞳之中却是更加遥远的世界。
旋紧密封罐的盖子之后，榛濑把它放到了吧台的一侧。
刚刚把咖啡豆泼在他脸上的事，回来后就用这个做杯咖啡来道歉吧。
这么打算着，榛濑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过那张九月二日的便利贴。
「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张便利贴似乎要比其他的厚上一些？
仔细一看，就在它的正下方，还有着另外一张规格和颜色都一模一样的便利贴，榛濑原本以为是自己一不小心撕下来了两张，但是掀开一看，上面也同样写着字。
准确来说，写着的是「初次约会~」这样的内容。
这并不是榛濑的字迹，但这种半路出家般糅合了行书却又微妙有着小学生般可爱圆体风格的字迹，它的主人榛濑刚好认识。
不，应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
「林柚婷这个家伙……」
在便利贴的右下角，同样落款了日期，而落款的日期不是别的，正是今天。
「到底是什么时候……」
看着刻意用红笔涂成的爱心，榛濑脸上又一次像是要烧起来了一般传来异样的温度，不用照镜子榛濑也知道，自己的脸相比于圣诞节的苹果估计也没好到哪里去。
说不定自己头顶还在「呜呜」地冒着蒸汽。
——以后要加强针对林柚婷的安保工作了。
综合了昨天晚上开始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之后，榛濑在内心默默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