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电影胶片倒带的声音。
与之一同传来的,是齿轮转动的声音。
谷澄月睁开眼睛,那个白发的少女。像极了柳世湘的少女。又一次地把他拉入了那个宛如人生的电影院一样的地方。她依然坐着轮椅,穿着显得有些大的病号服。胸前那银制的奇妙纹案的吊坠标志着谷澄月没有认错人。
“我又一次来到了这里啊……”
上一次来到这里。被眼前的白发少女提醒着宁萤已经背叛。这件事似乎还没有过去很多天。
“真是做了大胆的事情呢,月。”
还是一样温柔而和煦的语调,那让谷澄月感觉极为舒适的语调也证明了眼前的少女应该和柳世湘毫无关系。
“大胆的事情……是指?”
这次进入这个电影剧场,是以做梦而非死亡的形式进入的,所以迷迷糊糊的谷澄月尚且没有那个自觉。
“不记得了吗?你和柳世湘,连同季梦卿和阿娜一起,从宁萤手下拯救了那个世界(The World),还把她带到了这个时间线上。甚至还欺骗她,告诉她她是柳世湘的姐姐。真是……除了胆大包天以外,没有什么词可以形容了。”
虽然她说的词语让谷澄月有种被责备了的感觉,但是她那柔和的语气,告诉谷澄月她并没有生气。
“我也不想这么做的。有一种引火烧身的感觉。但是不这么做的话,那个世界(The World)已经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容身了。”
“呵呵,这么设身处地地为每一个人着想,真的是你的温柔之处呢,月。尽管那个世界(The World)是你们的天敌也好。不过……竟然告诉她她是柳世湘的姐姐……该说是巧合呢,还是什么呢,有一种半对半错的感觉。”
不过她又立刻摇头否认了自己的话。
“不……这不是现阶段,月,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谷澄月感到自己的记忆还是有些暧昧。为什么眼前的白发少女身上的谜团,到现在他还无法解开呢?明明已经去过三年前,他离那个真实也近在咫尺了才对。
“你,这一次叫我来这里,应该也是有什么事情想说吧?”
白发少女的脑袋微微向左倾斜,刘海随之左倾,从而使得她那被刘海遮住的血色右眼暴露在了谷澄月的视野里。
“第一个……因为我依附在你的身上,跟着你去了三年前,我自己也得到了一些有关于我自己的信息。我不希望月一直用‘你’或者‘白发的少女’这样的见外的称呼叫我。既然现在我想起了我的名字,你就用我的名字叫我吧?”
谷澄月微微点头,面前的她,毫无疑问是谷澄月的『非常重要的人』。她能想起自己的姓名,虽然这让谷澄月稍稍有些好奇变化的缘由,但是这总是好事。
“嗯……那是再好不过了。”
“缇雅·卫尔托(Tiya·Volter)。不用客气,叫我缇雅我就会很高兴了。”
总觉得眼前的白发少女——不,应该叫她缇雅了吗,她的笑容变得更加发自内心了。
以前的她,她的笑,总是透着些许的寂寞。但是现在的她的笑容,就像谷澄月和柳世湘刚刚确认恋人关系的时候,柳世湘脸上浮现的表情。
“缇雅……缇雅……但是,尽管知道了你的名字……我也……”
谷澄月有些自责地别过视线。他无法回想起任何有关缇雅的事情。
“这样就足够了。我能被月这样称呼我的名字,非常的……非常的开心。”
谷澄月无法直视缇雅的笑。因为他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柳世湘……她们之间实在太像,而如果因为缇雅而联想到柳世湘的话,缇雅一定会伤心的吧。
他的这一点心思,也同样没能逃得过缇雅那双能洞彻人心的眼睛,但是缇雅也没有再对此说什么,而是立刻切换了话题。
“月,你还记得那个叫作图拉瓦的女性所说的话吧?”
“哪一句?”
图拉瓦说过的话太多了,谷澄月不明白缇雅所指的是哪一句。
“只要有人穿越时间,世界线就会引起改变。所以不管是你和柳世湘,又或者是The Star的肖佳绪,你们所见的三年前的真实,都并不是真实。”
大概明白了缇雅想说什么。
“而我们的记忆也都被宁萤所模糊过。所以没有人能够抵达那个真实吗?就连肖佳绪也不能。”
缇雅微微摇头,那双缠着绷带的手像是想找些什么事做一样地摆弄着她胸前的银色挂饰。
“探寻那个真实没有意义。肖佳绪所做的事情也没有意义。但是……”
她欲言又止。看向了谷澄月的眼睛。在确认了谷澄月没有因为她的话而产生动摇之后,接着这么说了下去。
“但是……你一定会想知道的吧。关于柳世湘的事情。”
“嗯。我想了解世湘的一切。”
又来了。
缇雅的表情变得十分的寂寞。
为什么呢?明明是在看着自己,却仿佛在看着遥远的其他人那样。
“为了你们好,我现在也不会告诉你她的事情。但是……”
她的话数次转折,最终给谷澄月以一句无法释怀的话。
“但是……珍惜你们现在还能在一起的时间,因为……那个时间已经不多了……”
伴随着电影胶片倒带的声音,这个剧场消散在了谷澄月的脑海里。
“我也想……多一点和月在一起的时间啊……”
只留下她最后,那宛如叹息的低语。
————
好冷。不知为何好冷。
仿佛进了冰库一样的冷。
而谷澄月就正在承受这样的严寒。
为什么呢,明明没有开空调,也好好地盖了被子。
“前——辈——”
睁开眼睛,白发状态的柳世湘,还有她身后的谷澄心,两人表情冰冷而且嫌恶地看着他。
谷澄月正体会着的严寒,似乎就是柳世湘的冻气。不,不用似乎了,在场的人没有第二个拥有把人冻成冰块的能力吧。
为什么柳世湘的声音也那么的冰冷?
谷澄月在呆了两秒之后立刻反应了过来。
自己的被子里,某个显露着可爱而且甜美睡相的少女不知为何存在于此。
那不是别人,正是昨日谷澄月他们从三年前的巴别塔里诱拐而来的世界的少女,柳湘雨。
“诶——————!!!”
大概,谷澄月明白自己的妹妹和柳世湘为何会以那种看到脏东西的目光看他了。
“世湘,澄心,你们听我解释……我对世……不对,我对湘雨什么都没有做。”
“什·么·都·没·有·做·吗?”
柳世湘一字一顿地逼问着谷澄月。
“昨天我们都很累,所以我倒头就睡……也就不可能对湘雨做什么的吧?”
她叹了一口气。收回了自己外放的冻气。
“我也是哦……所以和湘雨姐姐睡在一起的时候很快就睡着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但是,闹出这一庄事的本人,似乎还完全没有自觉的样子。
虽然她也被大声辩解着的谷澄月吵醒了。
“嗯……?澄月?世湘?怎么了吗?难道是邪恶的组织又打过来了吗?”
“湘雨,你说话之前能不能好好地离开我的身体。不然的话,世湘又要误会了。”
而谷澄心有些在意柳湘雨的话。
“邪恶的组织……?你在说什么?难道是……那个宁萤说过的乌托邦吗?”
柳湘雨起身,她穿着的学生服稍稍有些凌乱,但是那不是谷澄月的原因,这一点柳世湘也看得出来了。
不过,从谷澄心口中听到宁萤这个名字,谷澄月和柳世湘都稍稍有些紧张。
他们害怕柳湘雨会因为这个名字而有所反应。
柳湘雨只是歪着头不解地看着谷澄心,看起来并没有想起来什么,令二人缓了一口气。
整理了一下衣服,还好谷澄月是穿着家居的便衣睡觉的,不然的话,可能还会引起更加尴尬的误会。
“好了。澄心你也不用关心这些事情了。在追杀着柳湘雨的那些人,我和世湘会帮忙摆平的。湘雨,下次不要再这样半夜没有事跑到我的被窝里了。被世湘她们误会了多不好。”
柳湘雨揉了揉尚且迷蒙的睡眼,摇着头赌气道:
“不要,我想和澄月睡在一起嘛。有什么特殊的感觉,大概只有在澄月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才能安稳地睡着。”
“不行!”
在场的其余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嘁……我知道啦。明天开始好好和世湘一起睡。”
柳湘雨所说的那种特殊的感觉……难道和梦里缇雅所说的话有什么关系吗?
缇雅……
想和柳世湘商量一下从缇雅那里得来的情报,但是一想到缇雅说他和柳世湘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谷澄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种话被柳世湘听到了的话,她又会伤心的吧。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襟,稍作洗漱之后,谷澄月下楼开始准备四人份的早餐。
这个时候柳世湘朝厨房里探了探头,声音细微地问道:
“澄月前辈,早饭,要我帮忙吗?”
“嗯?不,我一个人就行……”
但是柳世湘还是无视了谷澄月的意见走进了厨房。
谷澄月刚想说,柳世湘来帮忙的话只会越帮越忙,因为柳世湘是那种手并不很巧的女生,在咖啡馆里也是,谷澄月曾经想过教她泡咖啡,但是结果却总不尽人意。
“嘿嘿,和前辈一起做早饭,有种夫妇一样的感觉呢。”
谷澄月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同时将锅里的煎蛋翻面。
“什么夫妇一样啊。世湘,被澄心她们听到可不好哦。”
“嘁——真好呐,突然很羡慕澄心妹妹,每天早饭都可以享受和澄月前辈的二人时间。”
今天的早饭,谷澄月是打算把煎蛋夹在两片烤吐司之中,作为精简又不过于平淡的早餐,可能刚刚好。不过他也做不了太过复杂的菜式。毕竟材料有限。
“二人时间吗……这就是世湘你想太多了。澄心是个标准的家里蹲。平时我和她每天可能面都见不到一次,她每天都把自己关在自己那个房间里。也许只有出来上厕所的时候可能会和我打上照面吧。”
“…………这样啊。但是,昨天还有今天的澄心妹妹给人并不是这种感觉哦?总感觉给人一种很开朗的气氛。澄月前辈,昨天她不是还来家门口迎接我们了吗?你不记得了吗?”
说起来,好像确实如此。昨天因为实在太困太累可能没有注意到,还有今天会和柳世湘一起来叫自己起床,也是相当稀奇的事情。
而这个时候,柳世湘和谷澄月同时想到了某样被他们轻易遗忘的东西。
“说起来……图拉瓦这么说过呢……”
「从现在开始的未来,不再是你们任何一个人熟悉的未来了。」
“难道说,澄心妹妹也是受到了我们在三年前的过去所做的事情的影响,而变得能够敞开心扉了吗?”
“啊,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要感谢一下肖佳绪了。”
两人谈话的几分钟之间,谷澄月的四份吐司煎蛋都做好了。
“好,久等了~”
柳世湘像在咖啡馆·秀森做服务生的时候那样优雅地将四份盘子递上。谷澄月则在一边将四个玻璃杯呈上,倒满在昨晚冰箱中冰好的纯牛奶。
谷澄心微微有些不满地对谷澄月发表了她的抗议:
“澄月,刚才和柳世湘在厨房里说了什么?不是什么不健全的话吧?”
谷澄心说话的时候,柳湘雨一口气喝完了杯中的牛奶,然后似乎有些疑惑谷澄心的话。
“不健全……?是什么意思?”
突然被反问了的谷澄心在这时似乎是幻想了一些不能描述的情节,然后羞红了脸,低声嘀咕道:
“不健全……总之就是男女的那些事!这不是常识吗!为什么失忆会连这个也忘记了啊!”
谷澄月再次为柳湘雨倒满了牛奶。然后笑着回应了莫名自己害羞起来的谷澄心。
“世湘只是帮我做一些简单的工作哦,比如装盘子什么的。我们并没有在聊一些你想的话题哦?澄心。”
而柳湘雨准备再一次直接把牛奶一口喝完的时候遭到了柳世湘的制止。
“姐姐……吃早饭不能只喝牛奶啦,要好好地把澄月前辈准备的吐司煎蛋吃完才行哦?”
还好谷澄心羞于自己找到话题,没有对此有更多在意。不然的话,一个人不懂得吃饭的常识这一点,虽然可以解释为失忆,但是可疑度会大大增加吧。
无事结束了早餐时间,因为这一天是周六,按照预定,谷澄月和柳世湘都要前去咖啡馆·秀森打工,而柳湘雨则要跟着他们一起。
当然,那个理由也是“为了从邪恶的组织手中保护她”。
“澄心打算怎么办?还是待在家里吗?”
谷澄月向在玄关处朝他们送别的谷澄心问道。
“嗯,今天,说好了,冼流织姐姐会来看我。所以我哪里也不去。”
“什么……?”
“诶……?”
谷澄月和柳世湘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
果然,他们的推测是正确的。这个世界线,已经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世界线了。
不但谷澄心走出了自闭的房间,还和冼流织有了交集。
“我没和澄月说过吗?冼流织姐姐的事情。她是个又帅气又可靠的姐姐,据说还懂得使用真的剑呢,我呢……特别憧憬她那样的人,所以不知不觉就和她成为了朋友了。”
谷澄月听到妹妹的话,不由得转过了头去。他一直担心着的妹妹的事情,没想到因为过去的改变而解决了。这让他不由得想要流下感动的泪水。
不过,谷澄心是如何和冼流织相视的,这一点他尚且不明白。
“澄月……?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了吗?”
“不……没有。只不过是眼睛里突然进了沙子。不用担心。那么澄心,我们走了。今天应该会比平时早回来。嗯,就这样。”
谷澄月拼命掩饰着自己的高兴和感动。
“澄月真奇怪,那么,一路走好。”
所幸的是谷澄心没有多在意这一点。
而柳湘雨看向谷澄月的眼神则带着一点疑惑。
“澄月,为什么哭了呢?是澄心欺负你了吗?”
“不,不是的哦。湘雨,人会哭,并不是只有伤心的时候,高兴的时候也是会哭的。”
“我……不是很理解。但是,我会去试图理解的。因为那是澄月的感情。”
柳世湘无言地从她的随身包里取出纸巾,递给了谷澄月。
而谷澄月将眼泪擦拭干净之后,笑着对两人说道:
“好了,不用管我。我们还是快一些去咖啡馆吧,不然的话,店主会生我的气的。”
“嗯。”
————
“呐,澄月,你说的店主是他吗?”
柳湘雨拉着谷澄月的衣袖这么问道。
“…………”
不,绝对不是。不,比起这个,所幸的是柳湘雨(世界)看到那个男人没有想起什么。
但是,为何,那个男人会在谷澄月他们的店里。
谷澄月的口中说不出任何用以表达惊讶的话语。
“嘛,不要那么惊讶。”
那个男人,打碎谷澄月的日常的男人,却说得轻巧。
“前辈,我们还是进去说话吧。站在门口的话,会妨碍到想进来喝咖啡的客人的。”
“啊……说的也是。”
拉着柳湘雨坐到了店内比较靠里的空座位上,谷澄月和柳世湘分别换好了工作穿的执事服和酒红色店内制服。而他们都注意到了,原本一直空着的,换衣间的第三个柜子,被贴上了那个人的名字。
——右青弦。
谷澄月看着这个用着娴熟的技巧泡制着咖啡的男人。不由得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记忆。
直到他开口为止。
“谷澄月。你好奇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你对一直以来的世界感到怀念,所以恐惧着这被重置过后的崭新的世界吗?”
右青弦似乎享受着这样的问话。
“是啊……右青弦。你说的话,就代表着你是知道的……我们在三年前的那个世界线上所进行的战斗。你的记忆,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暧昧着。告诉我,这个世界线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会在我们的咖啡馆秀森?”
“不要那么着急。问题一个一个来。好……这杯摩卡,给那位世界的少女带去吧。”
柳世湘端起了那份盘子。
“没有下毒吧?”
柳世湘警惕地问道。
毕竟,三年前的那个右青弦,是那么地想要杀死世界,就是谷澄月他们亲身前去劝诫都没有用。柳世湘当然会有这样的疑问。
“哼,我会像是那种用毒的卑鄙小人吗?安心吧,那个少女已经失去了世界(The World)的『格』。她的体内也没有了碎片的力量了。换而言之,她已经不是我们异常者的天敌。我也没有理由,也没有那个力量去与她斗争了。”
听到了这个的柳世湘,才放心地把咖啡递给了柳湘雨。
“世湘,虽然那个男人的话我听不懂……但是他是坏人吗?”
柳湘雨这么看着眼前的摩卡咖啡,这么问道。
“诶……我想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大概,我也形容不好。只是,看到那个男人开始,心里就觉得有些难受了。”
她的话让柳世湘微微一怔,不过她没有想起来和右青弦战斗的记忆就已经是万幸。
“那……姐姐,你多想一想澄月的事情,大概会不会好一点?”
柳湘雨相信了这个特别的建议,闭上了眼睛。随后露出了让柳世湘都有些嫉妒的甜蜜笑容。
“嗯,好多了。”
“虽然不知道姐姐你在想什么,不过能开心起来就好了。”
柳世湘这么一边说着,回到了谷澄月的身边。
“那么,这条世界线上发生了什么……能向我们解释一下吗?右青弦。”
“啊,当然可以。事情要从三年前说起呢。”
右青弦将为自己泡的咖啡微微抿了一口,将一切向二人缓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