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想要相信你。”
穆恩那简单易懂的话语,却打动了少女那封闭已久的内心。
缇雅·卫尔托,这一被所有的亲人当做怪物,当做魔女,几乎未曾拥有过朋友的人。
在今日这样的日子里,居然有了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女性友人,以及……信赖自己的人。
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现在可没有时间给你伤感了,缇雅。”阿米斯这么说着,递过来一块丝巾。
用那个擦拭过眼泪之后,缇雅站起身,对正在收拾着行李的穆恩行礼表示感谢。
“不用那种多余的礼节。我是个武人,也是个粗人。只要你们无事的话,我的行动就被证明有意义。意义,是我行动的最终准则。”
将一些能带着的零散的贵重物品,和一些能在路上吃的食物干粮塞入包裹,再最后收起一床薄被,穆恩的收拾就这么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是要等准备船只的人来通知我们了。安心吧,我们是同类,只要有我在,他们是不会有机会动你们身上一根毫毛的。”
穆恩爽朗地笑着。在缇雅看来,他的笑容仿佛真的就是天上那皎洁的明月一般。
可阿米赛斯特仍然没有放松她的警惕。
“不敢动我们吗……穆恩,你还是太过单纯了。我们刚才所做的事情,就是让这个庞贝的统治者蒙羞的事情。绞刑的失败,火刑企图的失败,已经足够让他们掉面子了。现在尽管同意了你的要求。但是恐怕他们是不会放任我们活过这两天的。不错……没等庞贝火山爆发,他们就会派出暗杀者来杀死我们吧。”
缇雅听后,失神地将手放在了方才在某个无人房间里取得的那个吊坠之上。
同为人类,但是人类的恶意,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的事物。
穆恩点头,表示理解阿米斯的话。
“说得很对。看来租船的事情,要我们自己出面了。”
如果不那样的话,被人在船上动手脚,就会显得相当被动。
穆恩将墙壁上的某个用竹编织成的帽子交给了缇雅。
“这个是斗笠,我的故乡里,人们都用这个来遮挡头顶的太阳,不过,这里是为了遮挡你那显眼的白发。”
“谢谢……没想到这个也考虑到了。真不愧是我们的斗兽场的英雄。”
“过赞了。缇雅,你就叫我穆恩好了。英雄什么的,并不是给我这样的人的称号。”
穆恩的话里有着一丝的苦涩。
想必是想起了当时作为囚徒和奴隶的不光彩的过去吧。
“那么,我们出发吧。”
准备开门的穆恩,动作突兀地迟缓了下来。
“还有什么忘记带的东西吗?穆恩?”
阿米赛斯特将头发的一缕结晶掰下,那结晶瞬间化作了一柄长剑。
“小心一点,缇雅。这个房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她这么提醒道。
“啊……阿米斯说的没有错。我刚才准备打开这扇门的时候,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杀气。仿佛是被毒蛇盯上一样的感觉。”
“难道说,这就是阿米斯所说的,前来暗杀我们的……暗杀者?”
穆恩没有回答。轻轻地推开门之后,将自己的青黑色大剑提在了手上。
尽管背着行李,但是他的动作给人感觉没有任何不便的地方。
三人就这么保持着警戒的样子走出了穆恩的家门。
随后,他们就被外面的景象所震惊到了。
在他们眼前的,并不是人烟喧哗的庞贝城的平时的样子。
那是一个相当陌生的地方。那里的建筑物都高耸入云,但是却给人感觉像虚假的仿冒品一样缺少了内在的内容。而那里的建筑风格,也并不是罗马的建筑师能造的出来的东西。
而且……最可疑的是,几人的视野范围之内,一个人都没有。
仿佛是死了的城市一般。被迷蒙的白色烟雾所笼罩着。
阿米斯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
“这是……我听说过……当神的碎片集中到一起的时候,就有可能引发的现象。存在于真实世界的背面的,另一个的世界……我们大概就是被卷入到了其中。”
阿米斯的话还没说完,周围就传来了数道破空之声。
而穆恩像是挥动盾牌一样挥动起了他手中的大剑,数次金铁交击的清脆声音之后,他的周身落下了许多像是瓦砾石片一样的东西。
“看起来,刚才感知到的杀气一样的气氛,并不是虚假的。有人比我们先一步进入了这个‘背面的世界’,并且在某处埋伏着我们。”
又是数道锐器破空之声,穆恩咬牙,挥剑将那些武器全数击落的同时,拉着缇雅的手,携同阿米斯一起退回到了房间内部。
缇雅这才发现,穆恩挡下的飞行道具并不是全部,他那结实的手臂上,两柄匕首一样的武器,像是毒蛇咬噬一般的插入在了他的肌肉里。一丝丝鲜血从那伤口之中不断地渗出。
“那不是石片……而是匕首吗?穆恩,得赶紧取出然后包扎一下才行!”
穆恩忍着痛楚强行用手将那匕首拔了出来,而掉在了地上的匕首,又化作了普普通通的瓦砾。
“看起来……敌人和我们一样,具有某种特别的能力呢。将射出的石片变成锐器,真是适合暗杀的能力。”
缇雅撕开几条布片,将穆恩的伤势简单地包扎了。虽然穆恩说那伤口没有大碍,但是果然还是要避免再次受到伤害。
“所幸的是,这个匕首……不,这个石片之内不含有什么剧毒的样子。要是有毒的话,恐怕我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阿米斯看着穆恩的样子,有些伤脑筋地说道:
“看到现在的状况,真亏你还开得出这样的玩笑呢。穆恩,不如放下你的一半的行李,只带钱财和你认为重要的东西如何?对付这样的敌人,敏捷性才是最重要的要点呢。”
穆恩表示赞同,在他再度打开包裹的时候,缇雅摆弄起了那个吊坠。
——盾牌。
“什么?”
对于突兀出现在脑海里的这个词语,她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怎么了吗?缇雅?”
穆恩和阿米斯都看向了她,这告诉了她,这个突兀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词语,并非是这两人的恶作剧。
“我刚才对着这个吊坠发呆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出现了‘盾牌’这两个字。难道说,这是阿米斯你说过的……神之碎片的特别的能力吗?”
缇雅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手中吊坠的形状。
——结晶的盾牌。
“结晶的盾牌……?”
阿米斯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抱住了有些不知所措的缇雅,蹭起了她的脸。
“什么啊,缇雅,你真是我们的救星呢。Wheel of Fortune……命运之轮,你的能力,或许是开辟我们的命运的能力也有可能。是呢,结晶的盾牌。我的能力还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诶诶诶!!阿米斯,放开我啦,穆恩还在那里看着呢。”
于是,三人又一次打开了那扇通往裏侧世界的大门。
不出意料的,匕首飞行的破风之声随之而来,不过这一次,他们已经有了万全之策。
“结晶,盾成!”
在匕首飞来的那一侧,一面紫色水晶结成的厚实盾牌,阻挡了这一次的所有攻击。
三人在浮空的盾牌的掩护之下,慢慢地前进着,他们试图打开其他房子的门,但是都失败了。
结论,这个世界的建筑物,虽然风格与罗马的建筑风格迥异,但都像是仿冒品或者说是复制品,并不是所有的建筑物都有着其内核的存在,绝大部分都只是徒有其表的东西。
“说起来,穆恩,阿米斯,你们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缇雅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向身旁的两人搭话了。
“缇雅,你指的是?”
“这个裏侧的世界,不论是什么地方都被那样的浓雾所遮挡着。而攻击我们的人,却能在第一时间知道我们的闯入,并且精准地向我们发射那样的匕首,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穆恩停下了脚步。从不知何时起,就没有匕首朝他们那里攻击而来了。不过,他还是和阿米斯二人站在了盾牌的掩护范围内。
“也就是说,敌人除了能将石片变成匕首的能力,还拥有着能够察觉我们动向的某种能力吗?”
阿米斯摇头。她对此抱有不一样的看法。
“应该不是穆恩你说的那样。如果是那样的话,敌人的攻击大概就不会停下了。我不认为敌人拥有某种能全范围感知的能力。相反的,我觉得,大概,是我们触发了某种条件,从而暴露了我们的位置。”
缇雅想再靠她的吊坠获得一些新的情报,但是这一次却没有字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我想……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会不会是‘把门打开’的这个动作,吸引了敌人?先前穆恩也说过,是在开门之前,察觉到了杀意。而且这个城市……并不是所有的房子都能把门打开。而敌人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大概……”
“缇雅……我说,你是不是意外的脑子很好?”
阿米斯这么打趣地问道。
“失礼呢!什么叫意外!”
“因为,你一直一个人在街上喊着世界末日要来了,我还以为你肯定是个笨蛋呢。”
诶……原来自己在阿米斯眼里是这样的啊。缇雅这么想着有些失落。
“不过,这个猜测似乎十分合理。能解释我们目前遇到的状况的假设,应该只有这个了。既然这样的话……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盲目地在这个裏侧的世界里探索了。可以的话,我想先找到那个放暗箭的人。”
穆恩有些恨恨地说道。让他受伤,这可是猛兽都做不到的事情。而且他的性格,也让他讨厌暗箭伤人的小人。
“那应该不是难事。大概就只要找到第二个可以打开的门就可以了。如果缇雅的假设正确的话,那时那个敌人就会再度攻击我们。到时候就可以推测那个人的具体的位置了。”
阿米斯这么说着,一边试图打开身旁的门。
——嘎查。
门被打开的瞬间,身后某处传来锐器投掷的声音。
而那面浮空的盾牌,将那些石块化作的匕首全数挡下之后。
“在后面偏右上方以上的地方!”
阿米斯拉着缇雅跑了起来,穆恩紧跟而上。
此时敌人仿佛是感觉到了他们的接近,发动了更加猛烈的攻势。
碎石的雨,化作了无数柄利剑,从他们所能看见的天幕之上挥洒而下。
如果有神明存在着的话,这一定是天神的愤怒。
只可惜,那个撒石者遇上的是阿米赛斯特。
尽管有些吃力,但是她的结晶屏障宛如龟壳一般,说是稳若磐石也不为过,在剑雨的沐浴之下依然完好无损。
终于,三人接近了那座撒石者所在的建筑物。
而此时,对方的攻势反而沉寂了下来。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时机一样。
门的把手就在眼前,但是在场的三人却没有一个人轻易地要靠近。
“缇雅。你能再一次使用那个吊坠给你的灵感吗?”
阿米斯轻声地说道。
在这里相信命运之轮的指示,比起盲目地前进来说好了太多。
“我知道了。”
缇雅闭上了眼睛,用手摩挲着胸前挂着的吊坠。
——死。
——真实。
——无法躲开。
——世界。
她一一念了出来,其他两人却没能理解其中的意味。
“什么啊……简直比我的占卜更加模糊,但是,那应该不是让我们远离的意思吧?”
阿米斯这么试探着问道。
“嗯,我想那不是让我们撤离的意思。但是……总觉得非常不吉。”
穆恩打开了那扇门。并没有受到原本预想的攻击。
屋子里的装饰在三人看来十分奇特,不管是罗马又或者是穆恩原本处在的汉王朝,都没有见到过类似的家具。
要说的话……又给人一种“整齐华丽”的气氛。
因为现阶段的罗马,没有即便是统治者的宫殿应该也没有这样的制作工艺吧。不……说不定有呢,这一切只是一直都在边缘地带徘徊的缇雅的推测。
穆恩在前,两人在后地前进着,随后在庭院之中发现了像是通往天台的楼梯。
“没有受到攻击呢……难道那个命运之轮的指示里的‘死’,指的是攻击者吗?”
缇雅这么提出了假设。
“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攻击者又是死于怎样的人的手里呢?我们可没有注意到过,在这个异常的世界里,有除了我们和这个攻击者之外的人存在。”
一边否定着那个假设,一边将那青黑色大剑横在手中,穆恩小心翼翼地警戒着,推进着。一直走到庭院之中都没有受到攻击。
阿米斯和缇雅随之跟上。在这时,缇雅的脑海里出现了新的指示。
——解放。
——从死的真实里。
但是没能来得及传达给穆恩,他便已经走上了那台阶。
“穆恩!!”
狂风吹过,伴随着早已准备在那上风口的碎石雨,宛如是早已等待好三人的陷阱一般。
占据高处的某人的号令下,那碎石的雨变作了一阵断刃之雨。
“结晶……!飞舞吧!”
阿米斯没有再凝结那面盾牌,既然对手已经暴露在了他们的视野范围里,就没有弃攻防守的面了。
她身后的结晶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化作了等同的针雨,逆风而上。
而穆恩同样挥舞着手上的大剑,将那些已经到他面前的变化为利刃的石子全数打落。宛如被称作狂战士的英雄那样的迅捷的动作。大剑的重量在他的手上显得轻如羽毛。
而跟在了阿米斯身后的缇雅,终于是看清了对方的真容。
与此同时她也发出了一阵惊呼。
那是一名身穿白色袍服的金发女性。
这么描述可能太过简单了。
她的手中有着一个用藤蔓编织而成的篮子,那里面就装着她用以进攻的碎石。而她的身边也散落着一些与那天台不相称的碎石片。
但是,让缇雅惊讶的并不是这些。
——那个女子,明显是,一个死者。一具尸体。
她那干枯了的身体,那不自然的动作,那失去了光彩的皮肤,一切都指向了命运之轮的那个hint。
——死。死的真实。
而这时的命运之轮,出现了新的指示。
——将她从死的真实里解放出来。但是也无法躲避吧,从那个“世界”的手里。
对手的手中的石子总有撒完的一刻,更何况她并不是一个活人。
阿米斯的攻势只不过是稍稍加强了一些,紫色的结晶便划破了对手的袍服,露出了其中的森森白骨。
但是,对于尸体来说,那并不是败北的标志。
所幸的是,穆恩明白如何趁隙而上,在那敌人停顿的片秒,用那大剑将她的头颅斩下。
这对于她……这个无名无姓的死者而言,大概是最好的安息吧。
“难怪……我们走在街道上的时候不会被袭击,她看起来只是个只针对开门和靠近这两个行为会攻击的被操纵的人偶的样子。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阿米斯走到了尸体前,摸索着尸体的身体,片刻后从那白骨之间取出了某样碎片状的东西。
“缇雅所说的解放……大概是指的这个。”
那是一个散发着莹莹黄光的玉石碎片。
不……那绝不是普通的玉石吧。
“神的……碎片?和我们同样的东西?”
缇雅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碎片。
“如果不是这个碎片还在支持着她的话,这具尸体恐怕早已风化了。就是有如此久的年岁了吧。如果说是这个尸体被这个碎片囚禁在这里的话,将这碎片取出,就是对她,还有对这碎片的两方的解放……缇雅,你的命运之轮的暗示,果然没有错。”
“但是……命运之轮的暗示,并不只有这些……”
缇雅将那明确的指示的后半句告知给二人。
而他们三人也很快明白了,那其中的含义。
在那天台之上。能看得到某个与这个裏侧的世界的城镇格格不入的东西。
——塔。
——巴别之塔。
铭刻在三人的记忆最深处的那个塔。
那个塔的顶上,站立着一个人。
不……她或许是漂浮在半空中也说不定。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欢迎你们,三个可爱的碎片们。你们也要做我的人偶吗?”
仅仅是一瞬,或许仅仅是一步,她就从那塔顶迈入了这个三人所在的天台。
穆恩将手中的大剑摆出随时都能挥剑斩击的架势。
而阿米斯则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个少女的接近。
“嚯,身为神的碎片,果然这种事情也能很快地接受吗?命运之轮的碎片,愚者的碎片,还有……月亮的碎片。”
缇雅直视着那个少女,从体内可以感知得到,她在害怕着那个少女,不光是她的心,她内在的那个命运之轮的碎片……那个给予她那么异常人生的根源的欠片,也在害怕着。
仿佛是老鼠见了蛇,仿佛是蛾类幼虫见了鸟儿,仿佛是餐盘之中的肉块见到了享用之人。
——天敌。
这是否是命运之轮的启示,已经无从得知,因为,就连缇雅自身都如此觉得。
“初次见面,哼……说不定也并不是初次见面。我们碎片同仕,在五百年前都曾为一体。同为某个无聊的神明的自我分割体。但是,那些都已经是过去式了。总而言之,请多指教啦。我是世界的碎片的持有者。但是,我也是这个世界的本身。是呢……总得有一个名字。你们就叫我拓利法就可以了。”
拓利法……有些让人在意的名字。但是,那个单词的语源却让缇雅联想不到。
“世界的碎片……无法逃避……从世界的手中。”
穆恩喃喃地念着缇雅的命运之轮的指示,这么后退了半步。
“不,不用那么害怕我也可以呦,这个女祭司的碎片也是……她只是犯了深重的罪孽,才被我惩罚在这里赎罪的。
呐——相信我吧,好吗?”
世界——拓利法那纯真的笑颜,使得缇雅的警戒心稍稍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