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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仿佛经历了许多事,非常漫长的时间,结果现在才不过九月的下旬而已。

我提着花篮,沿花岗岩的石阶往上,凉爽的秋风透过竹叶林拂向脸庞,这才让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身处秋日之中。

海拔逐渐变高后,站在山坡就能看到另一面的璃清海。上一次来璃清北山的时候扛着一颗接稼树,累得我根本没空注意周围的风景,此时海上的水纹层层地往这边泛来,像小提琴拉动时的婉转音符,闭上眼就能听见乐般的海声。

我吸纳着山林间清新的空气,眼里的视界也逐渐开阔。到目的地时,无字碑前已经放了一提新的花篮。我略感诧异,但很快注意到,一个既熟悉又让我意外的背影正静静注视着山峰北面的远海。

大概是看得出入迷了,她好久才察觉到我的来到,一转身便歪着头看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你呢?”

“一样,没想到这么巧。”

其实也不算巧。

这是自那起事件后的第一个周末,我们只是都想到了要来祭拜于锦汐。

从地下室出来后,按照陈榆章手机显示的坐标,我们将他安置在东楼的七枚炸弹全部回收。虽然陈榆章后来在警局供述自己有想要引爆东楼的计划,但现场如他说的炸弹并没有被找到,加上我和校长都替他求情,作为主要被害人的秋穗儿也没有追究责任,所以最后处理下来的改造期只有两个月而已。

消息传到校内的时候,虽然对我和秋穗儿的身份进行了隐瞒,但陈榆章绑架女学生的事情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没有人相信那个和蔼亲切的老师会做出那种事,大家都在猜测他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也有以此为谈资不断唏嘘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但人总是健忘的动物,等陈榆章离职后,也许几个月,或许更短的时间,这样的声音也自然会消停下来。

我将花篮放在无字碑前,朝着墓碑双手合十地举了个躬。

校长后来有找我们为陈榆章求情,他并没有提到于锦汐老师和七年前的火灾,我们对此心知肚明,也顺着应允了下来。

于锦汐老师的事,最终我们没有同其他人讲,也没有替她翻案的打算。

很多时候,公理上的对错和情理上的好坏,让人总是难下决断,我对此更是不自信能有绝对正确的答案。但好在,于老师最后是自己做出选择的。她将所有希望留给了自己的学生,我们最终还是选择尊重,并且守护好她的意志。

秋穗儿来到我身后,似是不经意地说道:

“我今天早上去见了陈榆章。”

“哦......诶?”

我先是点了点头,随即才诧异地看向她。

“是他主动要见我的,大概是觉得愧疚吧,见面以后一直在跟我道歉。”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地一直点头,脑海里关于那天的回忆又浮现起来。

“那天......他说不打算将我们怎样,应该不是谎言吧?”

“嗯......我看得出来,所以也原谅了他。”

秋穗儿在这起事件中除了受害者的身份外,还有一个大概只有我知晓的更为深层的因素,那就是她对陈榆章的恋慕之心。可现在在我身边的少女,她话语间的轻描淡写,让我也无法揣测她此时的真实想法了。

“他说自己不再配当老师了,因为对学生做了那种不可饶恕的事......结果给我狠狠批评了一顿,以前总是用一副瞻仰、崇拜的目光看他,突然换成这种立场说话,还真有点奇怪。”

少女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但很快声音又显得落寞。

“只是,就算继续当老师,他应该也不会留在璃清市了吧?”

“确实,各方面来讲都会很麻烦......”

“希望他以后在其他地方会更好吧,那份会让人感觉到亲切和温暖的力量,要是突然消失不见了,不是太可惜了吗?就算他说自己只是在拙劣地模仿于锦汐,但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所谓师者,本来就是最初供大家去模仿的对象。因为自己被那样的力量拯救过,所以希望用这份信念帮助更多的人,于老师肯定也希望自己的想法被这样继承下去......”

她注视着无字碑前的两盆花篮,若有所思地说道:

“右边那盆花篮,不是我提来的。”

“不是你......诶?”

“在我来之前就放这儿了,我还以为是你昨天来过......”

她看着我手上正提着的花篮,缓缓说道:

“大概......是于老师以前的学生吧?”

“被陈榆章录下音的那个人吗?”

“应该是两人交谈的过程中,陈榆章提到自己为于老师立碑的事,然后才找到这儿的吧......”

“她承受了很过分的苦难,连声名都不复存在,但以此洒下的花种,现在已然悄悄绽放,改变了许多人的人生......教师这份职业,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花篮中的花在风中慢慢摇曳,我望着它,忽然想起那些信纸上的语言,仿佛那个声音现在就我对话一般......

“是啊,至少在那些被她保护下来的学生心中,她一定是改变了他们一生的恩师吧。”

那场只留在影碟里的精彩演出,那个到最后也没有放弃自己学生的老师,还有那句刻在墙壁上的谎话......很多的思绪在此时涌过心间,渐渐地,汇聚成了一条清澈的暖流。

*

在墓前又呆了一会儿,正午烈阳渐渐缓和的时候我和秋穗儿一起沿石阶下山,途中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我记得你和我讲过,你和陈榆章初识是在小学的时候。那时候你为了捡球误闯进璃清中学,是他帮你找到了球,还给你买了面包。可是看陈榆章以前的样子,他怎么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嗯......我也觉得不像......谁知道呢,也许是我记错了吧?”

“记错了,这样也行?”

少女回头看了我一眼,忽然不置可否地一笑,踩着石阶的脚步更加轻快了起来。

“没办法,毕竟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