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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好下单的客户就在我的身边吗......

虽然只是林彦靖的一句玩笑话,但结果却因此连课都没办法好好听进去,思绪不由自主地就绕进了刚才那段联想里。

说起来,自己好像一直都没有对本名用作业务ID这件事太过警惕,虽然怎么想都是小概率事件,但万一我的变声能力和在做陪聊的事情暴露——

那段被困在狭窄教室的黄昏梦境忽然在脑中袭来,令我猛地打了个冷颤,差点将握在手中的笔脱飞出去。

这个动作被讲台上的老师捕捉到,语文课的老师是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平日酷爱吹捧苏轼的辞赋作品,体重也为致敬偶像暴食东坡肉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今天穿着一条与季节偏差较大的深红色长裙,拽着手中的粉笔狠狠瞪了我一眼,像一只目露凶光的火鸡,以此示意自己已经留意到我在出神了。

被她露出的表情吓了一跳,我从浮想中回过了神。

看着语文老师今天的打扮,和昨天录音里听到的化学男老师的印象完全不同,所幸才没有让刚才的联想顺应下去。

可沿着那条深红色长裙的紧绷线条往下看去,是一张白色的方正讲台——

说起来,昨天的念词里也有一段提到了一张白色的讲台来着。

【视线从第一次越过白色讲台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你的样子......美丽朦胧的黑瞳里映着窗外漂浮着的云彩......】

我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窗户,今天是晴朗的天气,空中是——

漂浮的云彩。

“陈昱晃!认真听课!”

被点名警告了,显然是抬头张望窗外的动作再次挑衅到了语文老师。

我倒吸了一口气,装作正经地重新将目光对牢黑板,但我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思根本没有一点在授课的内容上了。

“真......真羡慕......你呢,回家部。”

林彦靖颤颤巍巍地踩在我的凳子上,然后用那只发抖着的右手慢慢把抹布举高,在上半面的窗户玻璃上有气无力地划了几下,令人不禁怀疑这样子的“扫除”真的会有效果吗。

“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要不上面的玻璃就由我帮你擦吧?”

“呵......害......害怕?别开......开玩笑了,我只是,只是想让后面的那帮蠢女人......误会我装出来的......柔弱样子,激......激起他们的保护欲,这样才能......让舆论去攻击那个推卸责任的家伙......哈哈......哈哈哈.......”

明明说话的声音已经颤得快要哭出来似的,但在奇怪的地方还真是有自己的坚持。

不过姑且不论这副样子是否是装出来的,但他想要的效果好像还是达到了一些。

“那个是林彦靖吧,那么小个的身体却要爬得那么高去做清洁,真是令人心疼啊,彦靖小天使。”

“我记得今天不是他的值日期吧?”

“小楚不是前几天伤到手臂住院了吗,肯定是替小楚无偿做的值日吧,真善良啊,不愧是小天使。”

“旁边的那个是陈昱晃吧,为什么见到这副情景也不去搭把手?太冷漠了吧......”

“那个人好像一直蛮孤僻的,稍微有点可怕呢——彦靖小天使肯定是为了拯救他才去和他交朋友的,结果好像完全不领情的样子,该不会正在暗地里欺负彦靖小天使吧?”

身后的女生群体里开始断断续续地传来“不会吧,怎么会这样?”、“太过分了吧。”、“要想想办法。”之类的声音。结果舆论根本没有攻击到受伤翘掉值日的人,反而是我这边无辜躺枪了。

“那个人好像在恶狠狠地瞪着小天使誒。”

“呜哇......果然正在欺凌吗?怎么办怎么办......”

“要不由你去跟他谈判吧?”

“誒?我吗?才——才不要啊,因为那个人看起来那么可怕。”

呆不下去了。

看着林彦靖恐高成这样的样子,我继续在这和他聊天也只会影响他的注意力,到时候要是真传成我在偷偷欺凌他这种事就糟糕了。反正就算真的摔下来,旁边的这些粉丝团也会好好地接住这家伙的吧,这样想着,我就提起自己的书包先走出了教室。

以前的话,我倒确实如林彦靖所说的是回家部没错。但自从上个学期开始,学校突然试行了一项叫做“特长竞赛培养”的制度,我因为刚好在那个月的数学测验中超常发挥,结果就被强制招进了新设立的数学特长竞赛班里。

每周两次的课后辅导,每个月会重新进行测验,淘汰末尾的两名同学,试行一学期后,班级的人数已经由原先的二十五人缩减到现在的不到十五人。而我恰好是现在这个班级里的吊车尾,估计这个月的测验考试后,马上被淘汰的人就会轮到我了吧。

试验班的教室在新建的南栋教学楼,一律采用了最新的设备和教学环境,高层的新教学楼还未正式启用,仅仅只有几间教室和办公室投入到了这个计划中去。等到临近放学的时间,除了试验班的学生外,几乎很少有人来这里。

我走进教室的时间尚早,这里还只有几个正在埋头写着数学题的同学,粗粗点了点的话,大概是六七个人的样子。因为大家都是从各班挑选出来的精英学生,所以性格相对高冷一点也很正常,没有人注意到或者在意我走进了教室,这正合我意。

我刻意不出声地顺着右侧的座位过道走着,来到上学期同样的位置坐了下来。

“陈昱晃,今年的第一天来得特别早嘛,有好好提升排名的冲劲吗?”

啧,被人打招呼了。

喊我名字的人是一个青年男人,他捧着一本黑色封面的讲本,体态略显放松地倚站在讲台上,一双微微颤动的桃花眼正轻眯着对我笑。

男人穿着干净得体的黑色西装,里面是一件平整的洁白衬衫打着青色花格领结。即使隔着这样略显严实的穿着,隐约也能看出他修长均匀的身材弧线。

因为长着一张遭人嫉妒的娃娃脸,若不是这与我们截然不同的制服和高挑身材,恐怕被认作是同年的学生也不奇怪。

这人是特长班的授课老师陈榆章,是去年刚从市外调来的青年优秀教师,从上个学期起就负责担任这个数学特长班的班主任。

可能是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青年教师都还抱有一腔热血的缘故吧,从影视剧和名人传记里读过的故事影响尚未消除,看见表面上孤僻的同学都会生出要去尝试接触的冲动,想要像电视剧里一样成为改变他人人生轨迹的教育恩师。

但现实是,大部分人(比如我)更多的只会感到害怕和困扰罢了。

比如擅自让我担任他的课堂助理,还有每次都主动跟我打招呼说话。姑且不论是为了自我满足还是真的在为我着想,但一个人之所以变得孤僻,更多原因的不是没人认识他,而是出于自身本愿的使然。误解了这一点的话,看起来善意的举动反而会给人添很多麻烦。

“完全没有冲劲,可能这个月就要被淘汰了吧。”

我淡淡地说出了实话。

“誒?再稍微试着努力下吧?要是教学助理被淘汰了的话,我也会很为难的。”

知道这一点的话,一开始就应该选一个尖子生当课堂助理啊——虽然很想这么说,但这时候果然还是得客气地回一句“我会努力的”吧。

“我会努力的。”

“眼睛在说谎哦。”

陈榆章对我露出了一抹苦笑,我这才意识到他新换了一副眼镜。

在那张对于男人而言有些姣好得过分的书生脸上,现在正方方正正地戴着一副精致的半框眼镜。镜框选取了湛蓝的颜色,既不会太轻佻也不会过于老气,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穿搭的品味又提升了。

出于对我秉性的了解,陈榆章也没有再勉强继续和我搭话,而是开始低头去整理他的讲义。

我并不讨厌陈榆章,对于怀有善意的人要抱有基本感谢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就像林彦靖虽然本质是个性格恶劣的人,但他确实是把我当作真心的朋友在交往,所以我也对他的那副本性讨厌不起来(并不在意的成分可能要更多些)。

话虽如此,但要想在这个竞赛班继续生存下去实在太困难了,在一学期的淘汰制教学后,剩下的尽是些天赋异禀或是勤奋刻苦的学霸,像我这样的混子想要再往前超越一名都已经是几乎要期待奇迹发生的事了。

正式开讲后,马上就意识到课程的难度较上个学期又提升了一大截,看着身边那些尖子生跃跃欲试的样子,果然这个地方和我格格不入。

在课堂测验上写下几步基本的推理步骤后,关键的几步解法全部没想出来地空在了那里,看来只有交上这份勉强只能博得同情分的试卷了。

“陈昱晃。”

在交完试卷后忽然被人叫住。

不出所料,是捧着电脑,一脸微笑的陈榆章。

这个人能对谁都露出这样没有距离感的亲切微笑,也不知是生来就有的特性,还是像林彦靖一样苛刻的自我约束,印象里好像也从来没见过他愁眉苦脸或者动怒的样子。不过一想到这是一名正值壮年、年轻有为的热血教师,倒也合情合理了。

“不好意思啊——因为我这边的电脑好像出了点问题,能不能先请你把试卷和讲义送到我的办公室里,在那儿稍微等我一下,等我送修完电脑就回去。”

陈榆章把他的电脑屏幕转到我的眼前,看起来是系统突然出现了崩坏,但编辑文档又没有临时保存的样子。这种情况要是外行人胡来的话,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导致数据丢失,确实要找专业人士处理下比较好。

“喔,没事,我本来就是课代表。”

我点了点头,接过陈榆章递给我的试卷和讲义。

我做完的题目并不多,但即使如此,就做题速度而言,仍然也是这帮尖子生中的最后一个了。

“太感谢了。呐,这是钥匙,我会尽快回去的。”将交上来的试卷全部叠在一起后,我拿过了陈榆章递给我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