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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生病同学的值日就麻烦你了哦。”

“没事,包在我身上吧。”

“和林彦靖你在一个班级真是太好了呢,说实话感觉其他同学都不是很乐意的样子,让我安排工作很为难呢......”

“安班长的工作那么辛苦,能帮上忙我也很开心啦~”

“那么,我就不打扰你午休了,趁着下午课之前再多睡一会儿吧。”

“嗯嗯。”

和安嘉晓打过招呼后,林彦靖带着那副还未卸下的笑容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也就是我的前座)上。

“操!可恶的臭婊子,说了那么一堆漂亮话,结果不还是要把没人要接的烂摊子丢到我身上吗?因为摔断腿而没办法来上学就可以缺席值日吗?给我拄着拐杖用牙齿含住扫帚来做清洁啊!光知道一有麻烦就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将来社会上可不是人人都有这种义务的!到时候就习惯尽给身边的领导、同事、家人添麻烦,年近四十还像一个长不大的巨婴一样,变成社会的残渣、废物、败类,最后在阴暗的人生尾端,用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在眼泪和悔恨中度过自己推卸责任而导致的灰暗余生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哈哈哈哈哈哈......”

“......”

“.......欸,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干嘛?”

“和那时候一模一样呢......”

看着林彦靖一边踹前桌的空凳子一边在嘴里骂咧有词,强烈的既视感让我不由自主地就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什么一模一样?”

“不......没什么。”

“在搞什么鬼啊?”

“没有啊。”

我敷衍地应着他的话,不打算把贩卖机的事情先张扬出去。

“倒是你,在教室里说这种话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唔!”

被我提醒后,林彦靖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腰杆像触电似地吓得立直,紧接着又跟只猫一样地半缩起来观察四周。

一在我身边就会不由得本性毕露,这家伙即使重置了时间还是一副德行。不过我已经事前替他观察过了,附近没有同学注意到这里的讲话,不然我也不会坏心眼到故意不去提醒他。

意识到自己的得意忘形没有闯出麻烦后,林彦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身体重新松弛了下来。

“你这家伙新学期是怎么回事啊?昨天的开学典礼翘掉了不说,今天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是不是最近又通宵接单了?”

上一次的时间里和他聊这个话题是在午休的天台,当时我顺着这个话题把榆树夫人的事情告诉了他,也因此牵扯出后边一系列的麻烦事。不过,现在那个缘由已经消失了。

“啧,不愿意说就算了......可你倒是注意点啊,因为陪聊的工作把学业搞砸了什么的,掌握这点分寸的常识你还是有的吧。”

“你这是算在关心我吗?”

“啊——?”林彦靖听了我的后眼睛瞪得大大的,“开什么玩笑?专属垃圾桶被退学了的话,我当然会觉得很麻烦啊。这和关心扯得上什么关系?”

“是喔......”

“是什么是啊!”

在我应付着林彦靖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发出了震动,打开后是夏宛音传来的短消息:

【小晃,今天要不要久违地一起回家?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想和你当面商量。】

非常重要的事......

想了下,应该是关于树洞的周年庆吧?

上次她在开学典礼后找我问起这件事的,但这回我根本没参加开学典礼,那件事自然也就拖延了下来。

之后再想个借口拒绝吧......

我敲下“今天还有数学特长班补习”发送了过去。没过多久,那头就传来了回复。

【没办法,那就改天吧~新学期已经开始了,不要再像假期里一样熬夜工作了哦。】

我收起手机,心里因为没把实话说全而有些内疚。其实数学特长班是一回事,但除此之外,今天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确认......

“喂,你有没有在听人讲话啊?”

“有的啊有的啊。”

“你这个人啊......”

手指揉着刘海的头发,也许是昨晚失眠的缘故,渐渐的我开始听不清林彦靖的嚷嚷,也听不清语文老师笃擦笃擦的板书声。景色变得朦胧和模糊,课本的书页不记得翻到了何处,只剩下手里的圆珠笔在上边无意义地敲着......

秋穗儿消失了。

我对“消失”这样的概念不甚理解,泡沫浮出水面会炸,水滴遇热会蒸发,流星划过星空的画面也只是刹那。

但这些都是事物形态上的改变。消失应该指的是某种更为深刻的事情,从这个世界上悄然减少,直至到什么都不剩地变为零。

这种事,真的可以只发生在一瞬之间吗?

那场仿佛就在昨日的大火又浮现在我眼前,飘着雨的阴霾天,突然降临在旧教学楼里的大火,还有那个赶来救我的少女。我们在顶楼的角落用过期可乐碰杯,相互靠着肩膀,两人一起安静地等待死神的到来......可既然是一起喝下的饮料,为什么只有我一个出现在了这里呢?

这实在令人想不通。

我想起了曾经在一本小说里看过的情节,男女主角公处在两个相似的平行时空里,彼此都认为对方消失了,只能通过一台旧手机的短信联系。

那么会不会其实她根本没有消失,而是也处在一个和我这儿一模一样的平行时空里。那里的我也消失了,秋穗儿正为找不到我而一头雾水。

换种角度来想,现在我所处在的这个世界,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不不不,这种想法也未免太跳脱了些......

脑海被这些复杂的思绪充斥着,一层层的推理像掩过沙滩的浅浪,让知感对时间的流逝察觉得很慢。

下午的课程在不知不觉中迎来了结束,我看了眼挂钟,差不多已经是那个时间了,于是收拾好书包地开始往数学特长班的教室走去。

和上次一样,来到教室后,陈榆章已经早早地站在讲台上整理教案。他穿着干净得体的黑色西装,里面是一件洁白的衬衫打着青色花格领结,在注意到我后,第一时间地朝我打了招呼。所有的细节都分毫不差。

“陈昱晃,今年的第一天来得特别早嘛,有好好提升排名的冲劲吗?”

即使是经历过一次的对话内容,但在身体下意识抵触这种既视感的前提下,反而让复述一次原来的应答变得尤为困难。

“嗯......我会加油的。”

“誒——?”

陈榆章明显地怔了一瞬,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怎么了吗?”

以为是被看出了什么端倪,我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会说一些“完全没有冲劲,大概这个月就要被淘汰了吧”之类的话呢,没想到意外的有士气嘛。”

让一个老师对自己学生“想要努力一下”的想法这么惊讶,我之前留给别人的印象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不错不错,看来是假期经历了什么事吧,变化很大呢!看到陈昱晃你这样,老师也很高兴。”

陈榆章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眼里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要不是已经快到上课的时间了,估计他还能在我的座位边保持这种“欣慰”的状态很久吧。

经历了什么事吗......

算是吧,不过那并不是在假期发生的就对了。

陈榆章回到讲台上,熟练地拿起了教本开始上课。细致入微的讲解,互动有趣的课堂,和之前广受赞誉的“陈式课堂”没有什么差别。

这样看来,果然他也没有上一段时间里的记忆。

虽然明白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陈榆章没有喝下那台贩卖机中的饮料,要因此怪罪他失去记忆这件事也太苛刻了。可只要一想到那家伙为之付出的努力,为了表达那段感情而下定的决心,我就没办法心情平静地好好注视那张温和无事的脸。

“答题状况......不容乐观呢。”

陈榆章皱着眉头对我说道。

为了避免惹人注目,即使知道题目的答案,我也还是和上次一样只答了几步基本的推理步骤。然后像是在排练已有剧本的场景剧一样,陈榆章叫住了正打算交完卷离开的我,向我说明电脑的故障,拜托我替他搬送考卷。

握着递到手中的办公室钥匙,走在空无一人的新教学楼三层走廊上,熟悉感像过道吹来的晚风一样包裹着我。

只是,偏偏已经有决定性的东西不同了。

疏于通风的新办公室像上次一样传来刺鼻的怪味,我扇着鼻子进去,把试卷放在办公桌上后,开始翻找起堆在桌上的文件夹。

没有找到,或者说,果然不会找到吧。

那封让我和秋穗儿扯上关系的情书,直到最后也没能看见里面的内容。

随着这条最初的线头被切断,之后替她去社团仓库找相机,被威胁互相保守秘密,再到一起找陈榆章补习一起回家,得知她下定决心要表白......就全都变成了没有踪影的事情。

事到如今,再回想起来,原本是消极节能主义的我,是怎么被糊里糊涂地拉着做了这么多麻烦事的啊——

“噗,还真是......”

细数着那些关于她的糟糕回忆,嘴角居然一时忍不住地产生了笑意。

原来做过某些事的心境,在时过境迁的场合下,也可以有这么大的反差啊。

“给我好好出来啊,躲躲藏藏不是你的性格吧?”

知道怀念和感慨都没有意义,我把手掌从原本放着情书的位置抽离,没有像陈榆章说的那样等到他回来,而是把钥匙放在办公桌上,虚掩上门地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通往旧校区的路,脑海里也同样有着清晰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