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三月十一日。零六三零时。
奇境岛。第六区。武曲学园女生宿舍。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明明都已经在奇境岛呆了半年以上的时间了，理应对一年反复无常的雨水习以为常，但这场突然而至的暴雨仍然让姜沐雪的厌学情绪变得更加严重。
“要不请病假算了……”
反正有出院证明，明后两天还都是奇境岛的法定假期——森林节。
充分的休息的确能让“身”的伤疤加快愈合，可“心”的创伤，要何时才会痊愈……姜沐雪毫无头绪。
经过一番利弊权衡后，姜沐雪得出的最终结果还是“照常上学”。
行走在冰冷的地板上，甚至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宿舍中回荡。
一如既往的，走进洗手间，刷牙洗脸，整理头发，望着这张大家都夸“可爱”、“漂亮”的脸……等到头脑冷静下来后，再回过头看这张脸——
“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嘛……”
就连能弥补外在的“内在”都是一塌糊涂……
在踏入武曲学园的校门后，姜沐雪却遗忘了这一点，甚至产生“说不定我是不亚于哥哥的天才”的优越感，直至现实将一幕幕血淋淋的光景摆在她的眼前，她才恍然大悟：
“这一切都是错觉。”
所以只能选择逃避了，不是吗？
然而——
“咦，小雪今天没去晨练吗？”
没等想出借口，自己就被迫迎接同学们的种种目光——欣喜、羡慕、憧憬。
事到如今，这些目光只会让姜沐雪感到煎熬。
“身、身体有些不舒服……。”
将书包紧紧抱在胸前，低头赶路的自己，一定跟行将就木的老太太没什么区别吧？
可即便回到座位上，同龄人们却并没有“到此为止”的意思。
“小雪你身体是哪里不舒服？需要我陪你去校医室吗？”
“难道说是太累了吗？跟特洛伊学长一起承接的委托一定不轻松吧？”
“小雪小雪能跟我们说说你跟特洛伊学长接手的是什么委托吗？歼灭魔兽？肃清帮派？逮捕凶恶罪犯？”
“过程一定相当惊心动魄吧？就像是好莱坞电影一样爆炸啊枪战啊人质啊什么的对不对？”
她们并无恶意，仅仅是对此感到好奇罢了。
但不合时宜的好奇心，对如今的姜沐雪来说，却是洒在伤口的盐。
“不好意思……我真的有点累了，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如姜沐雪所愿，喧嚣的年轻人们终于消停下来。整个教室说是鸦雀无声，都毫不为过。
正当姜沐雪抬起头来，试图弄清这是怎么回事，一道怨气横生的视线朝她迎面袭来。
“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柔弱呢？”
就像是被摩西一分为二的红海一样，聚集在她周围的人群自动自觉让开一条过道，而站在其尽头的发声者，是一位身材高挑的金发美人。
姜沐雪一眼就认出对方是何方神圣——
格蕾西·威克，翠玉级干员，武曲学园实力最顶尖的学生之一，听闻上一年就是她代替缺席的本乡隼人，与特洛伊一共出征“联合演习”，无奈运气不佳，在第一场预赛中遭遇被视为夺冠热门的另一所私营军警承包商培育学校，就此折戟而返。
尽管如此，她与特洛伊在预赛中表现出的超常默契，依旧赢得满堂喝彩，成为当时的一段佳话。
此后，格蕾西时常以“外援”的身份参与到特洛伊小队的行动之中，两人私下的感情也相当不错。
就在她距离成为正式队员仅有一步之遥时，姜沐雪这个“程咬金”却从半路杀出。
格蕾西对她这个不讲究先来后到的一年级新生颇有微词，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为避免加剧彼此气氛的紧张程度，对于特洛伊的邀请，姜沐雪是一拖再拖。
虽说是公开的秘密，但身为后辈，姜沐雪却始终不愿跟格蕾西撕破脸皮，但现在对方找上门来，恐怕是纸包不住火了……
然而，在她耳边响起的第一句话，却是赞语：
“该说真不愧是龙虎山天师府的传人吗？明明都发生了这种事，还能面不改色地回来上学……”
这份赞叹，在姜沐雪听来，与诅咒无异。
“还是说，你已经厚颜无耻到对这一切习以为常？”
“不是这样的！”
诅咒般的低语，并未停下。
“哦？不是这样子，那么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来？”
格蕾西的质问，犹如一颗手榴弹般在围观学生中炸开。
“什么叫‘只有你一个活着回来’……”
“小雪不是跟特洛伊学长他们一起执行任务的吗？”
“话说回来，今天晨练没见到特洛伊学长欸？”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两人身上。
可还没等姜沐雪来得及组织言语，格蕾西又投出另一枚“炸弹”。
“你该不会想说‘单纯是因为我的运气很好’这种话吧？”
紧随而至的，是音量越来越高的窃窃私语。
“诶？格蕾西学姐到底在说什么？”
“她们是在吵架吗？”
“所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姜沐雪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海变得一片空白。
即便如此，格蕾西的态度没半点软化的迹象，相反，从她眼眸中透出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
“看你还敢继续上学，我还以为你会主动说明真相、承担责任，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太高估你了，抱歉，我就不该对你这种胆小鬼抱有任何期待，特洛伊也是……他会相信你这种人，就是最大的错误！”
此刻，映入姜沐雪眼帘的金发美人，早已失去之前的余裕——十分用力地握住自己的拳头，蓝色的眼眸因感情的波涛摇晃，紧紧咬住因不住颤抖的双唇。
接着，她摇了摇头，往后退了一步，将积累已久的心声一吐为快。
“既然你不愿意说出真相，我也不妨代劳就是了——为了活命，你丢下特洛伊他们，一个人逃跑了，对吧？”
“不、不对，我——”
“你该不会想说自己没临阵脱逃吧？那么，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活着走出地铁站？”
一瞬间，格蕾西的声音提高了八度，淹没人群中的窃窃私语。
再一次成为人群焦点的姜沐雪，却在这声铿锵有力的质问面前，面如死灰。
强烈的罪恶感令她几近窒息。
“看大家一脸大为不解的样子……正好，反正人都已经到齐了，我们就来个‘开诚布公’好了——”
即便被公开处刑，无疑是咎由自取。
“你们敬爱的特洛伊学长死了，他的小队全军覆没，就是被这个为求自保、临阵脱逃的胆小鬼害死的！”
顿时，学生一片哗然。
“骗人的吧……”
“小雪害死了特洛伊学长……”
“特洛伊学长的小队全军覆没……”
“小雪临阵脱逃了……”
“还丢下特洛伊学长的小队……”
“这是真的吗，小雪……”
“小雪，肯定是有什么意外对不对……”
“小雪，你不要一声不吭啊……你倒是快说点什么啊！”
如果不能在这里澄清事实的话，自己在武曲学园中仅存的一点人望也会就此分崩离析。
可事实……又是什么呢？
难道格蕾西所说的就不是事实吗？
即便当时自己没光顾着一个人逃命，但就结果而言，特洛伊小队的悲剧的确是自己一手缔造的。
到头来，姜沐雪为自己写的辩词，就只有这么断断续续的一句哭诉：
“我没逃跑……我真的没逃跑……我很想救特洛伊学长他们……我也很努力去救了……但是、但是，食尸鬼的数量实在太多了，把我们完全包围了，我根本没办法把他们救出来！”
眼泪不争气地滴滴答答落在地面，声音变得嘶哑，情绪失去控制，这般真情流露，却没能换回众人信任的目光。
“为什么……不相信我啊……为什么啊……我真的没临阵脱逃……”
姜沐雪的思考因为众人的沉默而冻结，只能像是机械一样不断复述着无力的辩词。
“我真的……有去救特洛伊学长他们……”
只有这点，她希望格蕾西能相信自己。
然而，她得到的，却是更尖锐的反驳。
“我想相信你说的都是事实，我想相信你没有当逃兵，我也想相信你真的有去救特洛伊他们，但是……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全身而退的只有你一个人啊？！”
格蕾西高声喊道，噙着泪水的双眸被愤恨充盈。
“您口口声声说敌方人多势众，你跟特洛伊他们身陷包围，那你一个黑铁级干员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啊？！”
她的质疑合情合理，而答案也正如她之前所说的一样：
“单纯只是因为运气好罢了。”
[1] 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