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姜沐雪也没单纯到一钻进更衣室就脱衣服，而是立即着手对更衣室各个角落展开一番详细的检查，确定店家或者其他别有用心之徒没在这里安装针孔摄像头以后，才安心解除戒备，将衣物统统送进洗衣机里。
久违地在陌生的环境入浴……终归不是自己的私人空间，无论环境本身有多么干净整洁，还是会感觉浑身不自在，就像是在暗地里被某双眼睛监视一样。
不过，事到如今，能称得上是监视者的，也只有脚边这只四不像了吧？
事实证明，即便再怎么聪慧的多毛魔兽，洗澡的样子也跟寻常宠物没多大的区别——一见到水，就立马摆出一副臭脸，开始慢慢往后退。
“呜呜呜！”
无论怎么挣扎，等待它的都是“被掐住命运的后颈，接受花洒神圣的洗礼”这一结局。
“你就不要跟我装可怜了~我可不管你之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既然落到我的手中，我就肯定会把你洗得白白净净！”
在沐浴露与清水的轮番冲洗下，四不像渐渐适应了搓澡的感觉，不再挣扎，而是乖乖趴在地上，任由姜沐雪摆布，很快就摆脱了脏兮兮的的印象，重归本色。
“好白……”
不是一般的雪白，而是白到晃眼的地步，让人不禁觉得这条相貌清奇的傻狗或许真的是某种超脱于尘世的存在。
张良偶遇黄石公、张角偶遇南华仙人什么……不是都是这样的展开吗？
“你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吗……”
要说在洗完澡后，这条傻狗摇身一变成世外高人，为偿还滴水之恩而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即便是这么离谱的展开，也算是在姜沐雪的接受范围之内。
本来就是有感而发，她也没想过四不像会这么认真地回眸观望。
“呜呜呜~”
“好吧，就当你说的事实好了——不过既然你坚称自己来自天上，你岂不是神兽？”
“呜呜呜~”
“好吧，就当你是神兽好了——那么，神兽大人、神兽大人，您一定知道许多凡人无法知晓的天机吧，看在小女子帮您洗澡的份上，能不能稍微透露一点内幕给小女子呢？”
比方说，下一期奇境岛乐透头等奖号码……才怪。
或许只是因为四不像的这双大眼睛，与辉夜的双眸有几分相似，令姜沐雪不禁触景生情，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
“我今天下午做错了吗……”
“呜呜呜~”
“你问我做错什么事？就是我小时候的朋友……老实说，我也不记得有没有这个朋友了，但她对我很好，就算全世界跟我作对，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一边，我真的很感谢她，但她却当着我的面说我很憧憬的一个学长的坏话，我一时气不过就拿汽水泼了她一脸……”
“呜呜呜~”
“什么？你觉得我没做错？也对……毕竟死者为大嘛。”
可即便从四不像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姜沐雪仍无法眉开眼笑。
“但是在今天早上我被欺负的时候，她是唯一愿意出手相救的人……且不论她是不是我的朋友，这么对待恩人，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呜呜呜~”
“诶？你也觉得我太过分了吗？好吧，我也知道这么做是一时冲动，但明明是她口不择言在先，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现在向她道歉，岂不是等于承认我有错在先了吗？”
“呜呜呜~”
“你又觉得我还是不要道歉比较好？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你这小家伙到底想我怎么做嘛！”
怎么想这只四不像都是在敷衍了事。为避免搓澡干扰彼此的对话，头痛不已的少女停下动作，摆出郑重其事的姿态。
“我最后问你一次——我究竟要不要向她道歉？认真回答我，我就继续帮你搓澡。”
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四不像的目光才从地上爬起，低下头去。
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以后，它给的答案是——
“你这点头又摇头算是几个意思嘛？！”
无可奈何之下，姜沐雪只得继续帮它冲洗毛发。
没办法呢……禽兽就是禽兽，再怎么聪明，这个本质都不会改变，倒不如说姜沐雪很怀疑这只傻狗有没有听懂自己在说什么。
现在去责难一只畜生，也只是推卸责任罢了。
要怪就怪自己为什么会对一只来历不明的畜生抱有期待，还一门心思玩起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把戏。
不过多亏身处这种相对私密的空间，第三者无法介入，自己才能尽情吐露心声吧。
“我说……Lady您没事吧？”
“呜哇！”
好吧，收回前言。
姜沐雪差点忘了还有店主。
“我没事，就是刚才被您吓到一下而已……”
“抱歉，我也不是故意想要吓您的，但我刚才好像一直听到您在冲凉房里自言自语……”
“自、自言自语？我并没有自言自语啊……”
“但刚才我明明听到您在说话啊？”
“我其实是在跟一条狗进行人生咨询。”
这种话……不要说嘴巴裂了，就是姜沐雪整个人裂开了她都说不出口。
“您误会了！那不是自言自语！我是在……对了，我是在唱歌！我这个人就喜欢在洗澡时唱歌！”
“原来如此……哦，对了，Lady您的衣服还没这么快烘干，所以我帮您找了一套备用的女仆服，就先放在门外了。”
“哦，谢谢……”
稍微有点受宠若惊了。
原本能让她进店里躲雨，姜沐雪就已经很感激了。
能被允许借用洗衣机和冲凉房，对她来说，就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如今，这位老板居然还为自己准备好更换的衣物……
相比之下，从一开始就疑神疑鬼的自己，是不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
一念及此，姜沐雪难免会感到羞愧难当。
幸运的是，这位热心大叔及时出现在她的面前，还告诉她：
“这个世界上好人总归是大多数。”
所以说，女仆服什么的，应该是自己听错了吧？
……
“魔宠咖啡屋店主为什么会有女仆服这种东西……”
像是“一说到咖啡屋，就想到女仆，一说到女仆，就想到女仆服”这种理由，姜沐雪是绝对不会接受的。
更重要的是，中年男子私藏女仆服这种行为本身就相当可疑，更别说公然拿出来这套衣服叫未成年女性穿上了。
但不穿女仆服的话，就没别的衣服可穿了。
就结果而言，姜沐雪还是忍辱负重地穿上了女仆服。
在落地镜面前一站，她才总算是找到些许安慰——如今穿在自己的身上，并非ACGN里约定俗成的那种裙子上调二十公分、衣领下调二十公分的改良版女仆服，而是更贴近阿尔比恩的原生版本。
缎带头饰、长袖上衣与长裙的搭配，整体衣着风格可谓相当保守，只有黑与白两种色彩，虽然看起来略显单调，但其所塑造的端庄典雅气质，却是一般女仆Cosplay无法比拟的。
往乐观一点的方向考虑，说不定这家咖啡屋女性员工制服就是女仆服，店主能拿出手的女性备用衣物自然也只有女仆服，根本没什么好奇怪的，不是吗？
所以，现在自己需要做的，就是大大方方地回到咖啡屋，向热心的店主先生致谢。
“很感谢您愿意将更衣室借给我……”
事实证明，热心的店主先生并未采取任何可疑行动，顶多就是往姜沐雪瞥了一眼。
“哦哦，我本来还在想这件衣服对Lady您来说会不会太大了……没想到意外的合身啊。”
丢下一句“过来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后，又低下头去洗刷餐具。
“请问……我能分一块三明治给它吗？”
经姜沐雪这么一问，店主才重新抬起头来，探向吧台下方，才明白少女口中的“它”指的是谁。
作为与少女共患难的忠实伙伴，四不像正在她脚边跑来跑去。
对于左右为难的少女，店主回以微笑。
“悉随尊便。”
然后，他就真的没再往姜沐雪这边看一眼。
“咦……就这样？”
“嗯？是我刚才说错了什么话吗？如有得罪，还请Lady您指出，容我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甘愿向自己鞠躬致歉……此等诚意，姜沐雪可消受不起，只得连忙摇头摆手道：
“不不不，您刚才并没说错什么……”
“那冒昧问一句，Lady您刚才说的‘就这样？’指的是——”
“我、我就是在想您为我准备的替换衣物为什么是女仆服，而不是别的衣服，这其中会不会有别的用意罢了……”
在遣词造句方面，姜沐雪自然也不敢有所怠慢。
虽然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思，但在这样的场合下，委婉含蓄的表达方法肯定要比开门见山要吃香。
倘若店家居心叵测，倒也罢，只怕对方真的只是动了恻隐之心，想做点好事，自己却非要疑神疑鬼，结果打击到这位“活雷锋”的积极性，日后要是再碰到像自己这样孤苦伶仃的家伙，他兴许就不会做好好先生了……
“别的用意？”
店主先是眉头一皱，接着恍悟姜沐雪的潜台词是什么，才哭笑不得回答道：
“这位Lady，本店做的可都是正经生意……”
好吧，看来真的是错怪好人了。
“这件衣服是以前员工留下的？”
可一见店主突然停下手头的动作，苦笑凝固，姜沐雪就明白刚从雷区撤离的自己又踩在了另一枚地雷上。
“是内人留下的。不过她已经去世很久了。”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继益田辉夜之后，又一次戳中他人的痛处……
姜沐雪总觉得店主此刻的神情很像之前的的辉夜——落寞、苦涩，却又不得不保持微笑。
这究竟是单纯的巧合呢？还是说，正因为有类似的痛苦记忆，互不相识的两人才会露出相似的神态呢？姜沐雪不得而知。
能肯定的是，在对待过去的态度上，辉夜与店主又有本质的区别——前者是轻描淡写，后者却是深陷其中。
“毕竟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谁都无法反抗，对吧？”
店主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
“更何况，内人是因交通事故去世的，跟Lady您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说——”
一杯热可可映入低头不语的少女的眼帘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