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问，你背叛了他们吗。”
“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这么做，无非是为求自保而已——试想一下，某天你正在乘坐公交车的时候，突然发现司机是个脑子不正常的精神病患者，正把车往悬崖边上开，你是赶紧下车，还是继续坐在车上给他陪葬？既然有跳车逃亡的机会，没理由不好好把握吧？”
换做是你，你也会这么做吧？
面对这一番无声的拷问，姜沐雪倒是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身为干员，比起逃之夭夭，肯定是第一时间控制司机，踩下刹车，慢慢把车停在路边吧……
但是顾天浩默不作声的态度，却让人玩味。
是认同？
还是反对？
答案只有他本人知晓。
冰冷的头盔足以让一切猜测与揣摩变为徒劳。
“这说不通。”
结果，这位外表看似木讷，思维也异于常人的家伙既没打算离开这辆危如累卵的公交车，也没打算制服脑筋秀逗的司机，而是从根本上否认这个命题成立的可能。
“提问，你明明都已经下车，又为何要回过头来袭击我方。”
盲生，你发现了华点。
姜沐雪现在才了解到“侦探小说的男主角往往是怪咖”这一点原来是基本设定。
“我只是回头清理一些有可能对我造成威胁的目标罢了——好比说，刚才跟你们在一起的那只兽人。”
这么看来，布斯之前“杀人灭口”的推论毫无疑问是正确的。
“提问，你并不是有意袭击我方吗。”
“这一切都是意外——我之前一路都在跟踪那只兽人，我开枪的时候，可不知道你和那个女孩也在咖啡屋里面……虽然这么说难以让人信服，但事实就是如此。”
刚才的的枪击案，也并非死灵法师有意为之，纯粹是因为……自己刚好撞到枪口上了？
“不过那个在废弃地铁隧道中死里逃生的女孩居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着实让我有点意外~”
“提问，‘那个女孩’指的是姜沐雪吗。”
“阁下就没发现我刚才那几句话都是围绕着‘那个女孩’展开的吗~”
在武曲学园跌落神坛后，难得又一次成为话题中心人物，姜沐雪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尤其是在这种情形下，不祥的预感尤为强烈。
“因为那个女孩就是这一切的‘源头’——她的价值，难以估计。”
原来死灵法师的绑架目标并不是特洛伊，而是自己……
姜沐雪的头脑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虽然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大清楚，不过就连‘盖亚之子’都不惜花重金雇佣我之前呆的组织绑架这个女孩的话，她身上肯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价值，事实证明我猜得没错——姜沐雪，中国龙虎山天师府现任掌门姜晋鸿的孙女，像是这种名门后裔，哪怕只是拿来当最简单的‘活祭品’，随便哪个魔导黑市都能卖出一个相当可观的价钱，至于像是“盖亚之子”这种大客户，他们开出的价码只会更可观~”
死灵法师与顾天浩之间的对话，就像是真正的商业谈判一样——在他们眼里，人类并不是人类，而是即将出栏的羊羔，可以随意讨价还价。
倘若真的是牲畜，至少在屠刀落下之前，都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但如果能听懂人话，牲畜又会作何感想呢？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姜沐雪刚好就是这只通晓人言的羊羔。
“不过，也因为其身份特殊，如果贸然对她进行绑架，天师府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所以为避免打草惊蛇，我的老板设计了一个十分巧妙的办法——”
布斯推理得没错，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要说唯一的纰漏，就在于这个“局”并不是针对特洛伊，而是针对自己……这样一来，之前那些不合理的地方都能说得通了。
姜沐雪现在才知道自己本来有机会改变结局。
她本可以拒绝特洛伊的入队邀请，她却没这么做；
她本可以更加冷静处理自己与顾天浩之间的关系，她却没这么做；
本可以在进入公会后主动要求特洛伊转为承接其他委托，她却没这么做；
本可以无视奥莉薇娅的命令，提前对身处前线的特洛伊与梅丽莎进行支援，她却没这么做；
一步错，步步错。
结果，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支小队怎么一点一点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最该死的人，却活了下来，着实讽刺。
不过，事到如今，姜沐雪觉得自己跟死人没什么两样。
死灵法师原本就是这么计划的吧。
在派遣食尸鬼与夜行猎人收拾特洛伊等人后，对她实施绑架。即便是事后有人对此进行调查，也肯定被定式思维所束缚：
“食尸鬼数量众多，既然小队中的高级干员都难逃此劫，作为小队实力短板的这个女孩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就这样，死灵法师把她变成一个死人。
往后，无论是警察，还是龙虎山，想必都不会再花心思会追究一个死者的下落。
然而——
“如果不是因为顾天浩先生您突然从半路杀出，我现在应该在东南亚某个热带小岛上与一堆比基尼女郎一起笑着数钱了~”
比起责难，这番说辞更像是为套取对方信任的自嘲。
“请您不要误会，我并没有指责您的意思，毕竟托您的福，我才得以脱离组织，如今又有幸见面——”
“提问，你想说什么。”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打算跟您做一笔交易——把姜沐雪交给我，到手的钱我分您一半。”
偏偏是在这种时候，少年罕见地保持沉默。
正是这份沉默，令心死的少女陷入更深的绝望。
的确，顾天浩是怪咖，其思维、行动异于常人，姜沐雪也承认自己总是在背后说他坏话，但她从来没有真正把他当做坏人。
如果这份莫名其妙的信任能当做救命稻草的话，姜沐雪会毫不犹豫地抓住它。
不过——
“看来阁下姑且是有认真考虑我的条件呢~话说，据我所知，您所任职的私营军警承包商公司的财政状况一直不太乐观吧？”
死灵法师的发言，却让她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他说的都是事实——就连她这个下层员工都知道的严峻现实。
除开使魔、遗物不算，库雷什尼克的正式员工加起来也才三个人而已。
为节省开支，只能把公司开在治安堪忧的地段，主要业务方向——狩猎吸血鬼、歼灭不死者等，也都是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诶……”
结果找来找去，找出来的尽是些出卖自己的“铁证”……
相比之下，被自己当做外人的益田辉夜反而亲切得可爱。
所以说，又要逃跑吗？
从龙虎山逃到奇境岛，从奇境岛又能逃到哪里呢？
没了特洛伊，就依靠顾天浩，没了顾天浩，自己又该依靠谁？
本以为走上“干员”这一条路，自己的人生就会有什么转机，但事到如今……却什么都没改变。
自己还是那个一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就想着转身逃跑的懦夫。
竭力抬起头来，眼泪却还是往下落。
即便鼓起勇气留在原地，自己又能怎么样呢？就有能耐解决问题吗？
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问题，是无法光凭一腔热血解决的。
直到此时，姜沐雪才发现自己对顾天浩、欧若岚怀抱的真实感情，既不是厌恶，也不是怨恨，而是……羡慕。
羡慕他们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不会像自己这样躲在角落瑟瑟发抖涕泗横流。
“想要用金钱来实现自己的愿望，我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哦——就像是你打算拿这一笔钱改善公司的经营现状一样，我也打算带着这一笔钱远走高飞，过上理想中的幸福生活——不被束缚，不被命令，尽情讴歌自由，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玩就玩，想杀人就杀人，想放火就放火，想奸淫就奸淫，想掳掠就掳掠，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因为我就是这样庸俗的家伙，但我的老板显然无法理解我的理想。”
“但您不同，因为我能感觉到，你跟我一样，有着某种强烈的愿望，看在我们是同类的份上，只要您答应交出姜沐雪，我不仅钱分您一半，我还能为您提供一些额外的情报——比如说，我有几位同事就因为年轻时犯下的错误而有幸荣登各大国际情报组织的黑名单，您甚至不需要亲自出马将他们逮捕归案，只需要将这些情报转告这些情报组织，作为关键线人，您照样能赚个盆满钵满~”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在姜沐雪眼中，顾天浩绝对是离这句话最遥远的人。
“又比如说，我的老板正好是吸血鬼——我想这个情报应该对您更有吸引力吧？”
但在死灵法师有的放矢的话术引导下，这个榆木脑袋是否还能继续坚持自我……或许，在经历人生第一次参与吸血鬼狩猎行动后，姜沐雪就已经得出了答案。
顾天浩视金钱为粪土，也视吸血鬼为仇敌。
为套取不共戴天之敌的情报，他有太充足的理由出卖自己，姜沐雪甚至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能阻止他答应这桩买卖。
除了傻站在原地眼睁睁看这这一切木已成舟以外，她什么都做不到。
在屠刀落下之前，砧板上的鱼尚且懂得扑腾两下……由此看来，只懂得顺着墙壁颓然坐下缩成一团的自己，还不如一条咸鱼。
然而。
一秒过去了。
三秒过去了。
五秒过去了。
姜沐雪还是没等来这个命中注定的答案。
“决定权不在我手上。”
传入她耳中的回答似曾相识。
姜沐雪这才记起，在涉及金钱的问题上，顾天浩这个“工具人”多半只有靠边站的份，毕竟一眼看上去就是买东西不懂砍价的类型。
相比之下，某位天天琢磨着怎么克扣自己人工的黑心女资本家显然要能说会道得多。
“我需要通过电话请示董事长，由她来定夺。”
“原来如此~”
死灵法师也开始摆出这种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这么看来，他对顾天浩的信任程度并没有他声称的这么高。
明明是两个人就能决定的买卖，卖家却突然提出要拉第三者下场，买家心里会七上八下，也是正常反应。
尤其是在搞不清楚这个卖家口中的“电话请示”究竟意味着什么的情况下。
是黑吃黑的信号？
是拖延时间的手段？
因此——
“通电话没问题，不过请你慢慢拿出手机，毕竟我是一个很容易紧张的人，如果被吓到的话，指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情哦？”
说着，死灵法师又抓着兽人女孩的脑袋用力摇晃了一下，吓得她尖叫连连。
“明白。”
丑话已经说在前头，即便有想动歪脑筋，也不可能拿人质的性命冒险。
在死灵法师的眼皮底下，顾天浩只得缓慢地将手伸入口袋中，又以同等速度拿出手机，举过肩膀，表示其中并无任何猫腻。
然后，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咦？”
传出铃声的，却是姜沐雪的手机。
这一番变故，又令少女陷入惊慌失措的境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