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八年四月七日。一八零零时。
奇境岛。第十一区。汉密尔顿大厦。
如果说扰人清梦是罪大恶极之事的话，那么在兔人少女眼中，冒然闯入公司会议室、打扰他人用餐就是纯粹的罪该万死了。
“现在明明是私人时间吧，你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吃个晚饭吗？”
但看在今天冷头盘烟熏三文鱼十分美味的份上，兔人少女决定放这个狂妄的疤脸男一马。
“Miss Papess ，您看起来对我的到来毫不惊讶啊？”
很可惜的是，坐在她少女对面的男人并没有将她的宽容放在眼里，反而像是挑衅般将双腿晾在会议桌上。
盯着洒落在餐巾上的汤汁，兔人少女才抬起头来，瞥了男人一眼。
“我更在意我的笨蛋保镖是不是被Mr Devil你弄死了。”
“没想到您还挺关心自己的部下的嘛。”
“因为他们的抚恤金很贵的，足以抵消我半小时的收入。”
“放心好了，他们只是睡着了。”
“那我就能安心炒他们的鱿鱼了~”
一谈到这个问题，兔人少女突然变得眉飞色舞。
“什么鬼海豹突击队、三角洲部队退役成员，花我这么多钱，却放任一只吸血鬼来打扰我享用午餐。”
看少女大快朵颐的模样，男人发出一声嗤笑。
“您就有这么饿吗？”
“当然，你就不知道大资本家都是很辛苦的职业吗？为追求利润最大化，每天都要死成千上万的脑细胞，所以我必须一天吃六餐——早餐、上午茶、五餐、下午茶、晚餐、宵夜，少吃一餐，我都会被饿死，像你这样的家伙应该没挨过饿吧？你一定不知道挨饿有多么难受，因为是我说的，所以绝对不会有错。”
说完这句话后，兔人少女就彻底无视男人的存在，转而面向身边肤色黝黑的管家。
“哦，这道香煎鹅肝好好吃~”
“是的，这是产自高卢佩尔格里的鹅肝，该地出产的鹅肝肥瘦丰厚，质地细腻均匀，颜色粉嫩，香气浓郁，为还原风味，我们特邀当地米其林三星主厨为小姐您献上这道菜。”
“呵，哈罗尔，你总是能给我带来惊喜呢。”
“汉密尔顿家的管家，连这点都做不到怎么行？”
毕恭毕敬向兔人少女行礼的同时，名为“哈罗尔”的管家徒手接住来袭的飞刀。
不等男人来得及发出赞叹，管家又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并不是说这位管家的运动神经有多么优秀，能在一刹那间将彼此的距离缩短为零，而是凭空消失……
“瞬间移动么……”
然而，男人并没有看到管家有施展术式的痕迹。
难道说这是他自身的能力？不过从外表看上去，这位管家并不像这么有才能的男人。
除了肤色较深之外，无论外貌、身高、体重都未见任何异常，用“普通”来形容他就像是量身定做的西装般合适。
但“普通到极致”这个属性……从另一角度来说，也是一种异常。
至少，男人可不会认为普通的管家会有徒手接飞刀的本事。
“现在是汉密尔顿小姐的用餐时间，如果有什么事想找她的话，请您提前预约。”
年轻的管家已然将锃亮的匕首奉上。
不用多说，男人都知道他的潜台词是什么。
——我能将这把匕首还给你，我当然也能用这把匕首割开你的喉咙。
直到此时，男人才开始正视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
“但我可等不了这么久。”
“那么，我只能用稍微粗暴一点的手段让您暂时退场了。”
眼看双方已成剑拔弩张之势，少女却并未顺势而为，反而及时出面制止两人之间的冲突。
“罢了，哈罗尔。”
“请问有什么吩咐，大小姐？”
就像之前凭空从男人身后冒出来一样，管家以同样的方式现身于主人身旁。
“一边享用晚餐一边观看小丑的表演，似乎也是一个不错的消遣方式。”
“明白，小姐。”
管家就此退到主人背后，其动作之干净利落，让人联想起训练有素的猎犬。
“闲话少说，找我有什么事。”
作为男人选择正视自己的回应，兔人少女也暂且放下刀叉，将注意力放在对桌的男人身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Miss Papess 主管的地区是新大陆联邦吧？”
“Exactly.”
“就算联邦有所谓的‘长臂管辖权’，但您这次的手是不是伸得有点太长了呢？要知道组织的工作原则，服从指挥，各司其职……事实上，这座小岛也并不在您的管辖范围吧？像您这样的大红人，应该瞧不上这座偏远的小岛才对吧？”
“Mr Devil你要是这么认为，就大错特错了——资本家为逐利而生，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所以对资本家而言，蚊子腿也是肉啊。”
“恶意竞争可不是好习惯。”
男人收紧视线，嘴角的冷笑显得愈发狰狞。
“你有不满，你可以向组织投诉，你在这里跟我叽叽歪歪可没用，要怪就怪你自己没干好本职工作，所以组织才会请我来替你擦屁股……你知不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值钱？我现在可是在每秒损失一千美金的情况下，跟你这种KPI不合格的员工扯皮——如果你是我的员工，我一定会抄你鱿鱼的，而我现在却还能容忍你在我面前坐下，你是不是应该好好感激我一下吧？”
少女沉着应对，脸上的神情显得愈发自负。
见正面交锋无利可图，男人又像是投降般举起双手，跳到下一个话题。
“恕我无礼，虽然现在说有点太迟，但还是请允许我向您道谢，很感谢你能在百忙之中抽出些许时间与我见面，尤其是在这种行动不便的状态下~”
“想要冷嘲热讽我？你还是省省吧，我承认我是个瘸子，所以呢？”
“您误会了，我并没有嘲讽您的意思。”
“我可是很清楚你以前的上司，那个半吊子的画家、无谋的下士大人是怎么对待我连走路都走不了的变形者的——枪决？活埋？毒气？还是做成肥皂？”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在新大陆联邦，这些规矩可不行通的哦。”
兔人少女笑着竖起手指，摇来摇去。
“在那里，可没人敢跟我这种难民出身、身体残缺的变形者作对，你知道这套游戏规则叫什么吗？”
“是叫‘政治正确’吗？”
Exactly——少女又一次重复这个单词。
“所以无论是谁，哪怕对方是只手遮天的参议员，甚至总统先生，都必须笑容满面跟我合照，轻轻拍着我的肩膀，说着安慰的话语，打着‘希望汉密尔顿小姐您能坚强地活下去，能尽快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来，能继续为世界和平与发展而奋斗’诸如此类的官腔哦~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想笑吗？明明这些人模狗样的混蛋才是真正的战犯吧，脸不红心不跳地拿着一袋洗衣粉就说一个主权国家拥有大规模杀伤武器……不得不承认，政客还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呢~”
看似感慨万千，少女脸上浮现出来的，却是不屑至极的神情。
“不过，拜这些伪君子所赐，我明白了，弱者的身份有多么方便，战争难民、变形者、残疾人简直是所向披靡的组合~”
说着，她还炫耀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轮椅。
“所以我十分感谢炸断我一条腿的地雷、杀光我家人的游击队、毁掉我家乡的战争……当然，还有为我早早送命的笨蛋土豪养父母~正是他们，让我明白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即便弱小如我，但只要拥有头脑、金钱与地位，一样能干死令我感到不爽的家伙~”
此刻，少女的眼神之凶狠，已与野兽无异。
“据我所知，马利也是游击队的成员吧？”
“我还没小气到跟一个行将就木的病患过不去。”
“您跟他过不过得去是一回事，但你帮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相比之下，男人目光之凶险，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
“的确，他们用的武器装备，都是我从联邦外国驻军手里收购回来的，因为国防部说运回国内的成本比买新的还贵，所以打着‘避免武器落入恐怖组织’的旗号，让我半推半就地买下，反正都是要销毁的破铜烂铁，有人愿意买，我当然愿意卖~更何况，那个蜥蜴人还愿意把巴尔干南方分离势力战时指挥官的花名册交给我，这么划算的生意，我怎么可能不做？”
作为回敬，少女干脆是摆出开门送客的态度一吐为快。
“以上这些话，应该就是你想要知道的答案吧？没什么事，我等一下还有电话会议，毕竟我可不像你这么游手好闲，大资本家可是很忙的。”
“这样就好。”
但男人暧昧的回答，却让少女感受到一丝异样。
“我本来还以为您对‘颂歌’抱有期待呢。”
“我为什么要对一群不堪大用的黄毛小鬼抱有期待？”
“因为你也讨厌战争，所以说不定会期待他能消灭战争，为世界带来永远的和平~”
就像是在讽刺少女的天真般，男人化身为高举双臂、表情夸张的演说家。
“我可不会为梦想家买单。”
厌倦了“小丑”的表演，兔人少女一手托住脸颊，打起哈欠，伸了个懒腰。
但在下一秒——
“不过你有一点说得不错——战争，是我第二讨厌的东西。”
带着冰冷的眼神，少女如是宣告道。
“那么，您第一讨厌的东西是什么？”
反观疤脸男人却是一脸愉悦，对这个问题甚是好奇。
见状，少女发出一声叹息。
与其说是恼怒，还不如说是无奈，仿佛是在说“我表现得都这么明显了，你心里还没点数吗”。
最终，她还是为男人揭晓了答案：
“当然是像你这样的战争贩子。”
就这样，谈判破裂。
彼此相互瞪视。
现场已被一片死寂所笼罩。
尽管在工作上，两人算是“同事”，但站在个人的角度，彼此便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这层关系因为共同利益而显得相当可靠，但也会因为分赃不均而变得相当脆弱。
如何维护这种既可靠又脆弱的关系，正是摆在两人面前的难题。
“因为卡洛斯先生您没有事先预约，所以本次晚餐会将被视为‘汉密尔顿晚餐’进行拍卖，但由于拍卖者只有您一位，并无其他竞拍者，故默认成交。本次晚餐会售价会取以往拍卖价格的平均数，即两百二十四万美金，这是您的账单——所得善款也将纳入汉密尔顿和平与发展基金会，用于支持战乱地区的基础建设、经济、医疗、教育重建工作，谢谢您的配合，祝您今天愉快~”
那么要想解决这个问题的话，就只能交给在场的第三人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明摆着就是在下逐客令了。
男人十分心领神会地离开座位，走向门口。
可在离开的前一刻，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事一样，向少女抛出最后一个问题：
“话说您对‘夺舍’、‘封印’一类的道术有什么研究么？”
“要说梦话，滚回你自己的床上去说。”
……
盯着手中不知道算是“开战宣言”还是“停战协议”的账单——
“该怎么说好呢……看来是我太低估这个小丫头的能耐了。”
回到大厦一层出入口的卡洛斯如是沉吟道。
“需要将她排除吗。”
回应者乃一名白衣少年，以钢铁之盔覆盖原本的面目。
“虽然我很想说一句‘杀了也无所谓’，不过对她动手，就等于向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宣战……呵，谁又会想到当年被地雷炸断一条腿的难民小鬼会有朝一日成长为将整个国家吞进肚子里的‘魔女’呢？所谓‘命运弄人’……”
卡洛斯苦笑着叹了口气，随手将账单扔到垃圾桶中。
“当然，我也低估了马利的觉悟，单方面认定一个垂死之人翻不起什么浪花，没想到他差点就成功了……总之，就是怪我玩心太大，所以组织才派她来敲打一下我吧？”
“我们现在要静观其变吗。”
白衣少年再次发问。
“除此以外，你也没别的选择了吧，诺斯费拉图。”
回答这个问题，却是藏身于房檐阴影下的摇滚少女。
“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如此——Miss Oboe，你也应该看出了什么端倪吧？”
“”那个管家并不是人类，以你们浅薄的知识来形容的话，最接近的说法就是‘恶魔’。”
“将灵魂卖给恶魔以换取力量吗……这还真是老套的设定，不过这就能解释那个‘魔女’为什么能在组织中上位得这么快了，真要开战的话，我们占不到什么便宜就是了。”
“接下来有何计划。”
对于少年的疑问，卡洛斯咧嘴一笑。
“看来还是得把杀青时间提前，要不然可留不住投资人~不过在此之前——”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张相片。照片中的少年身材异常高大，但与其他学生灿烂的笑容相比，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却显得格外苦涩。
“我们要尽快凑够剧组成员才行。”
……
盯着“交响乐团”离去的背影，兔人少女的目光冷峻如刀刃。
“你搞错方向了，马利先生&要想消灭战争的话，你应该第一时间杀了这只吸血鬼才对。”
紧接着，她又将视线投向万里无云的晴空。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
真正的狂风暴雨，即将席卷这座与世无争的天堂小岛，无人能够置身事外。
……
二零一八年四月七日。一八三零时。
奇境岛。第七区。布斯魔宠咖啡厅。
明明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间咖啡厅了，但还是能为姜沐雪带来不同的体验。
跟同龄的女生在这种地方闲聊，这种感觉倒是挺新鲜的，虽然聊天的对象依旧是欧若岚……
“按董事长这么说，叶特小姐他们岂不是不用坐牢？”
“少年感化院总该要进的……”
“咦？叶特小姐有这么年轻吗？”
“实际上，她也才十八岁而已。”
“为什么看上去好像二十八岁的样子……”
“你确定在背地里说人家的坏话吗……”
欧若岚做作地瞪大双眼，说话语气中包含着“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的调皮心态。
“才不是说叶特小姐的坏话，我只是觉得她看起来很成熟罢了。”
说着，姜沐雪下意识瞄了自己的胸部一眼，发出无奈的叹息。
“外表成熟归外表成熟，奇境岛的法律可是明文规定，不足二十周岁的统统都是未成年人，所以无论再怎么恶劣的犯罪，都会从轻发落……虽然说这条法律遭到很多执法人员的诟病，说是纵容未成年人犯罪，但他们如果真的能在感化院中改过自新的话，这倒也不算一条‘恶法’嘛。”
听欧若岚这么一说，躺在她怀里的布斯就不高兴了。
“要我说，未成年人保护法就是给警察添乱，像是獠牙帮那群小鬼就是这样抓了又放、放了又抓，没完没了。”
“但是凡事都具有两面性吧，辨证看待就好。”
就连姜沐雪都这么说了，布斯就更加坐不住了。
“我说，你们两个可是干员吧？怎么屁股突然歪到恐怖分子那边去了……”
“因为严格来说，叶特小姐她们真的不算是坏人嘛……”
“不是坏人，又怎么会被送去少年感化院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姜沐雪和欧若岚也的确是无言以对。
“说来话长……”
总之先蒙混过关再说吧。
为避免布斯这个前警官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姜沐雪干脆假装看时间，一边抚摸啊呜一边念叨道：
“小夜神出鬼没放我们鸽子就算了，Lucy怎么还没到，他到底跑哪里去了？”
“他好像说去公共墓地一趟，给马利先生献一束花……”
想必顾天浩也有很多话想对这位昔日的仇人、恩人说吧……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他为好。
像是这点小心思，姜沐雪还是有的。
咖啡厅入口处的铃铛刚好响起。
本以为是“说曹操曹操到”的剧情展开，但实际上站在门口的人是——
“你们不是说已经抓到幕后黑手了么？人呢？”
看到两位少女、一猫一狗的组合，杀气腾腾的阿虎自然是摸不着头脑。
至于姜沐雪给出的答案，还是那一句话：
“说来话长……”
反正离店铺打烊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妨听“我”娓娓道来。
这是一个老师与学生、战争与和平、爱与希望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