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巴尔干内战中盛行一时的游击战术。”
“巴尔干内战？”
难得能从顾天浩嘴里听到能听懂的东西，姜沐雪才勉强跳出“笨蛋”这个角色。
虽然对时事新闻只能称得上是略有涉猎，但像是“巴尔干内战”这种历史事件，即便不看新闻，现代史教材上也有记载——拥有“二十一世纪最大规模人道主义灾难”这一恶名的战争。
一个国家，因为人类与变形者两个种族之间长久积累下来的矛盾与冲突激化，陷入长达六年的内战。无论是人类，还是变形者，为将对方赶尽杀绝，无所不用其极，就连国际公约明令禁止的生化武器都被肆无忌惮使用，甚至不惜将国土化为非法佣兵与魔道犯罪者的天堂，由此产生的饥荒瘟疫、恐怖袭击、种族屠杀更是层出不穷。
最终，在联合国的介入下，战火方才勉强被平息。代价是从此以后，在地图上再也不看到“巴尔干联邦”这个国家，只有人类主导的“北巴尔干共和国”与变形者主导的“南巴尔干联盟”……
还记得在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顾天浩曾提到过在他六岁到十岁这段时间里，他一直随部队在某个战乱国家辗转。
“你该不会在那里当过兵吧……”
姜沐雪也知道这个问题很蠢。
因为只要从年龄反过头去推算，就能明白在巴尔干内战期间，顾天浩撑死就是个六、七岁的小屁孩而已，个头指不定还没竖起来的步枪高。
“……”
但就在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顾天浩以一个十分不自然的姿态僵在原地。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这种反应还是会叫人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将装有非接触式魔导引信的土制炸药、炮弹或地雷制作而成的炸弹背心给不死者穿戴，是死灵法师用于对抗魔导佣兵的常见手段。”
面对这种非黑即白的问题，他往往会以“肯定”或“否定”作为答复。但唯独这一次，他没这么做，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一旦被持有魔导武器的佣兵攻击，不死者身上的炸弹背心就会发生爆炸，从中飞溅而出的破片与钢珠将食尸鬼的体液一并带进伤者的体内，倘若出现伤员的一方没能及时对伤口进行处理，后方的野战医院很快就会变成不死者的食堂……”
自古以来，虽有“兵不厌诈”一说，但如此狠毒的战术却只会叫不曾见识过战争之残酷的少女感到毛骨悚然。
“只需要付出一只食尸鬼与一套炸弹背心的成本，就能斩获如此巨大的战果。所以哪怕巴尔干内战已经宣告结束，这种战术的遗毒仍旧在中东、爱林这些战乱地区阴魂不散。”
“也就是说，你认为这些炸弹背心的始作俑者是恐怖分子？”
“肯定。能制作出这种炸弹背心的人，就算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恐怖分子，也至少是与巴尔干内战有渊源的关系者……又或者说是曾经参与过巴尔干内战的吸血鬼。”
在道出“吸血鬼”这个词的瞬间，姜沐雪能听到顾天浩紧紧握住的双手，指关节咯吱作响。
这毫无道理可言的发展，真的能称为“现实”吗？就是荒诞派小说都不敢这么胡编乱造……所以只要能从这场噩梦中醒来的话——
“死心吧，他没救了。”
顾天浩却用铁一般的事实打醒了她。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不顾一脸疑惑的黑发少女有什么反应，他直接拔出手枪朝特洛伊走去。
意识到顾天浩想干什么，姜沐雪立马挡在他的面前。
“等等啊，你都没跟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他中了尸毒，以身上伤口的数量来判断，他很快就会变成食尸鬼。”
“你明明就是想对特洛伊学长痛下杀手而已吧！”
“肯定。这是最合理的处理办法。我不能将后背暴露在食尸鬼的爪牙之下。”
“这怎么可能是最合理的处理办法！特洛伊学长明明都还活着好吗！怎么能说痛下杀手就痛下杀手……至少让温蒂尼试着治疗一下吧！”
泫然欲泣的黑发少女内心比谁都清楚，以自己单薄的身躯是不可能阻挡得了顾天浩的脚步的，但……果然还是忍不住想要挣扎一下。
“让温蒂尼出手也只会让他死得更痛苦而已。”
“但至少试一下吧！连试都没试过，你下什么结论！”
“我只救活人。我不会在食尸鬼身上浪费时间。”
“特洛伊学长才不是食尸鬼！特洛伊学长是特别的！他才不会变成——”
姜沐雪突然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没错，就在不久之前，奥莉薇娅才这么跟她说过。
如今同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她却在顾天浩面前把奥莉薇娅这番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
这时，姜沐雪才明白，一到这种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刻，任何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呜……”
顾天浩将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女推到一边，举枪直指倚墙而坐的金发少年，但又很快移开枪口。
“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
食尸鬼是不可能讲人话的。尽管特洛伊的声音由于血沫而变得模糊不清，但还是能听出他在说什么。
“抱歉，居然让小雪学妹看到我这么逊的一面……但我不想变成食尸鬼，所以能不能请你帮我一个忙……”
“特洛伊学长，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您还是好好休息一会，我一定会救您的……”
“我自己是什么情况，我自己心知肚明……我至少想作为人类死去……”
紧接着，特洛伊将逐渐涣散的目光从黑发少女身上移开，投向一旁不动声色的少年。
“你……就是顾天浩同学吧？”
“肯定。”
就像是见到最后的希望般，特洛伊笑逐颜开。
“虽然搞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很感谢你能拔刀相助……小雪学妹她是一个温柔的好孩子，要她来动手，未免太过残酷，所以说能不能请你——”
“肯定。”
既然特洛伊已经这么开口了，自己的意见便不再重要。
姜沐雪闭上双眼，捂住耳朵，试图从接下来的残酷光景中抽身而出，可预料之中的枪声却迟迟没有响起。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重新睁开眼来，只见顾天浩将一枚手榴弹递到特洛伊手中，让他紧紧握住。
“这是M67式延时杀伤手榴弹，拔除拉环后，在你松手前都不会爆炸。”
“真是温柔的处理方式呢……”
虽然结局均以死亡告终，但这样的手段明显要比就地枪决要温和得多。
即便奄奄一息，特洛伊仍不忘向顾天浩交代最后的事宜：
“那么，小雪学妹就拜托你了……”
“收到。”
顾天浩是真的答应特洛伊帮忙照顾自己，还是说只是敷衍了事而已，姜沐雪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自己是需要他人照顾的“孩子”。在“大人”面前，她是没有自决权的。
现实本应如此，可就在与特洛伊告别之际，顾天浩又将另一道问答题摆在她的面前。
“受公会之委托，接下来我必须继续深入隧道寻找一名失踪女子的下落，极有可能与吸血鬼等不死者发生交战，届时我将无法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故建议你尽快撤离。”
“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人死不能复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现在要姜沐雪就这么灰溜溜地逃之夭夭，无异于要她亲口否认之前为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而做出的一切努力。
将功补过也好，报仇雪恨也罢，现在逃跑就等于将机会拱手让给顾天浩，沦为局外人的自己想必也会悔恨终生吧。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为避免对方一口回绝，姜沐雪只能亮出自己的觉悟。
被下逐客令也没关系，毕竟听不听建议是个人自由。
“肯定。”
顾天浩如是说。他既没好言相劝，也没横加阻拦，仅仅是当作既定事实来接受，头也不回地踏入黑暗之中。
黑发少女刚想追上他的脚步，满地的残肢断臂却让她停了下来。
“隧道地面上散落许多食尸鬼的断骨，为避免被划伤，请你继续原地待命。”
顾天浩当初是这么说的，姜沐雪只能选择止步不前。可眼见他越走越远，光是站在原地盯着自己光溜溜的脚尖干着急也没用。
“我说啊——”
一听到黑发少女的呼唤，少年又迅速转过头来，也没问少女为何停下脚步，而是在少女白皙娇嫩的双足与一片狼藉的地面来回扫视。
少年走上前来，一把将少女抱在怀中……这种剧情肯定是没戏的啦。
然而——
“咦？”
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双湿漉漉的战斗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摆在姜沐雪的眼前。也没管她有没有跟上来，顾天浩就自顾自地重新迈开脚步，继续向隧道深处进发。
“谢谢……”
尽管在过去与顾天浩之间有着种种误会，但在这一刻姜沐雪对他抱有的情感，只有最诚挚的谢意——必须感谢他在自己最需要帮忙的时候及时伸出援手，也必须感谢他以更加人道的方式来让特洛伊获得解脱。
至于这双战斗靴，则不在感谢范围之内。
“你之前不是才说从温蒂尼手中夺回祭品是‘大忌中的大忌’吗……你又为什么能把这双被温蒂尼吞掉的鞋子还给我啊？”
“呃！”
就在姜沐雪抛出这个问题的瞬间，走在前头的少年突然发出了像是被食物噎住的怪叫。
“所以说……你该不会在是骗我吧？”
就在姜沐雪刚想把这个表里如一的变态摁在地上好好教训一顿之际——
轰！
自身后突然而至、如雷鸣般的爆炸声却让这场滑稽的追逐战戛然而止。
姜沐雪单方面停下脚步。
在这种距离，仅仅是手榴弹发生爆炸的话，无论是冲击波，还是破片，都不可能伤及她丝毫。
唯一可能对她造成影响的因素，就是这声贯入耳中的巨响吧……但应该也不至于会让鼓膜如此疼痛，更不可能化为如此凛冽的酸楚感，一直从表皮渗透至颅骨、大脑，沿着神经传向鼻子、嘴巴、甚至整个头部，慢慢蚕食她的身躯才对。
呆呆地站在原地良久，姜沐雪才察觉出这是泪水的滋味。
“走吧。”
也许这是顾天浩特有的关心方式，而姜沐雪现在也只能选择绝不回头。
她极力想要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冒。
“提问，你在哭泣吗。”
“我没事……只是沙子跑进了眼睛里……”
短短一个星期时间，都不知道在顾天浩面前出了多少次洋相，现在还要当着他的面如此失态。
没能完成委托也就算了，还好意思哭鼻子，自己会在半路上被顾天浩扔下也是活该。
然而——
“诶？”
少年模糊的身影并未如黑发少女想象中那样渐行渐远，而是依旧静静背对着她，面向隧道深处，警戒敌袭。
遇到麻烦就只会哭鼻子……但哭鼻子就能解决问题吗？事到如今，比起哭鼻子，是不是还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做？
黑发少女果断拭去泪水，向发软的双腿灌注力道，从地上重新站起，紧咬着下唇，向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深深鞠躬。
“特洛伊学长、奥莉薇娅学姐、梅丽莎学姐，请你们再等一等，任务结束以后，我一定会接你们回家的……”
迅速转过身来，面向顾天浩，却发现他正紧盯着隧道的一侧，又像是刻意引导姜沐雪的视线般，将头盔上的探照灯打向墙壁。
墙面上尽是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腥涂鸦，其中戴着高帽、身着礼服的骷髅人画像尤为显眼。
“巴隆·撒麦迪。”
顾天浩罕见地主动发声。
“伏都教中支配生死的邪神。”
“伏都教是什么？”
“源自西非变形者部落的一种原始宗教，与萨满教相类似，以祖先崇拜、万物有灵论及通灵术为教义核心，盛行于加勒比海、南美洲地区。”
“看不出你挺还挺博学的……不过这跟吸血鬼有什么关系吗？”
“这是警告性的图腾，意为‘生人勿近’。换而言之，这里有死灵法师。”
“死、死灵法师？”
姜沐雪瞪大双眼，久久未能合上张大的嘴。
“但……吸血鬼应该没有职业才对吧？怎么可能当得上死灵法师？”
“否定。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来自教会的职业猎人就曾遭遇过拥有‘战士’技能的吸血鬼，虽然是个案报道，但可信度颇高。至于说到另一种可能性——”
姜沐雪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去听同桌少年这后半段科普了。
本来一个吸血鬼就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现在还要被顾天浩告知：
“正因有死灵法师的存在，在咒术的加持下，无论是他本人制造出来的食尸鬼，还是由吸血鬼捕食行为转化而来的食尸鬼，都会变成‘强食尸鬼’——这些食尸鬼的力量、速度、耐力以及攻击欲望都要比一般的不死者要强得多。”
“所以特洛伊学长他们才会——”
一想到特洛伊、梅丽莎与奥莉薇娅三位前辈迎来的结局，姜沐雪无语凝噎。
“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然而，面对此等强敌，顾天浩并无从长计议的打算，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火力侦查。”
难得听到自己熟悉的战术，姜沐雪一转颓势。
“你打算让谁去。”
这可是替特洛伊他们报仇的好机会，自己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你。”
姜沐雪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不过本来火力侦查就是掩盖己方实力的一种手段，让等级较低的干员担任这一角色，合情合理。
但是……姜沐雪总感觉顾天浩视线的焦点好像并不在她身上，而是……在她背后，抱着百思不得其解的心情，转身观望——
“咦？”
一位身着武曲学园战斗制服的黑发少女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背后，微微一笑。
彼此的外观宛如揽镜自照。
与都市传说中对“二重身”的描述如出一辙——只有本人才能见到的分身，往往会被视为死亡预告或不祥征兆的存在。
而今，姜沐雪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
要说有什么问题的话——
“你叫温蒂尼变成我的样子招摇撞骗就算了……为什么这个冒牌货的胸部会比我大这么多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