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怎么也没有想到，程忻会是白羽雪的粉丝。
而且似乎还是比较铁杆的那种。
“也不是说把白羽雪同学当成偶像吧。”
程忻脸上微微泛红，和李哲并肩走在街道上。
“但是她那只独舞《天鹅之死》？翩若惊鸿！那灵动的手形，柔美的脚背，还有那透着哀伤的神情，就像一只让人怜爱的孤独天鹅啊！当她最后垂死倒地的那刻，我真的眼泪都——”
程忻的喉咙里竟真差点传出一阵呜咽。
“李哲同学难道没有去看那天的表演吗？”
看着程忻少有的情不自禁，李哲的嘴角也有些抑不住地微微上翘。
他知道那天的演出，那是白羽雪入主校园名人堂的直接原因：那是在几个月前的全教区艺术节，来自不同的学校的艺术表演社团以学生活动交流的名义举办了表演性质的比赛。
也许是为了凸显柳泉市立在第二教区的模范领头羊地位，比赛的的地点就设在新落成的多功能会堂——那幢带着玻璃天顶和可移动遮光板的奢华建筑都要拜杰出校友所赐。
尽管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对于学生观众而言，能一睹全市精英同辈们才华横溢的风采兴许算是不错的娱乐。当时代表默默无闻的柳泉市芭蕾舞社的正是白羽雪。从事后铺天盖地的讨论来看，许多人对那场比赛的印象几乎已经等同于白羽雪的个人专场。
但是李哲偏偏就没有目睹那历史性的一刻。
“可惜她出场的那段时间我全都耗在厕所里了。”
李哲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渐渐浸入回忆。
“我再回到会场，就只听见所有人都在问‘刚刚那个跳芭蕾的妹子是谁？’”
程忻好像想起了什么，投来好奇的视线。
“说起来，李哲同学和白羽雪同学是怎么认识的？”
李哲心头一紧。
“我们……打同一个游戏。”
“电子游戏吗？”程忻笑了笑，“真好奇李哲同学和白羽雪同学会有什么共同爱好的游戏呢？”
我也好奇死了。李哲在心中暗暗想道。如果不是程忻的提醒，他差点就忘掉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
但首先得解决掉眼前的危机。
“你好像对芭蕾舞好像知道很多，”李哲熟练地支开话题，“莫非以前学过？”
“其实都是在看了白羽雪同学的表演之后才开始了解的。我的话……”程忻的声音忽然低下来，双手扭捏地捂在胸前，“学不来吧，只是这样默默注视着白羽雪同学的美丽，我就很满足了。”
李哲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程忻穿着舞蹈服，踮着脚尖……
“到了。”
回过神来，李哲已经跟着程忻跨进一家咖啡店，两人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要喝点什么吗？我可以请客哦。”
“不用了。程忻，我接下来这个请求可能会有点奇怪，”李哲顿了顿，寻思着怎么样才能让气氛尽可能不尴尬，“但是可不可以请你模仿一个特定的语气，说这样一句话：‘不要离开我’？”
谢天谢地，程忻的眼神中竟然有一丝好奇。
“不要离开我？”
“对，就是这句，但不是这种语气。而是一种，更加……撕心裂肺，就好像电视剧里一样，深爱的人被从角色身边夺走那种，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等一等，我得先确定你不是在捉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程忻笑了笑，又明显带着玩笑的意味补充一句。
“而且要是司马月华同学生气了怎么办？”
司马月华。
李哲的脑海中闪过那个下着雨的游乐园。
司马月华倒在血泊中。
李哲，你没事吧？
“李哲同学？你没事吧？李哲？”
李哲回过神，迎上面前程忻投来的关切目光。他摇着头理了理衣领，露出那极具说服力的微笑。
“这件事和司马月华没有关系。我跟她只不过是知道对方名字的关系。”
无视着程忻不解的眼神，李哲安然自若地说下去。
“我最近在写一部小说，里面有一个情节，女主人公要说这句话。但我还想再把握一下其中的情感，所以，可以帮我吗？”
程忻恍惚中点点头，轻轻咳嗽了一声，深吸一口气。
“不要离开我！”
说完程忻便猛地捂上嘴——咖啡馆里的视线汇聚过来，吵闹竟被压低片刻，只剩下音响在播放着婉转的爵士钢琴曲。
确定了。
李哲闭上眼轻轻按揉鼻梁。
那个声音，不是程忻。
不过他也因此得以松一口气。
“白羽雪真的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缺席练习了？”
话题的突然转移让程忻愣了好一会，但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她似乎变得很……消极。杨老师说她基础很牢固，但是——啊，杨老师来了！这边！”
程忻隔着玻璃向窗外一个身影挥挥手。那个身影抬起一只手回应着，短暂消失在隔墙后。片刻之后，一个头顶鸭舌帽，圆框黑眼镜，身着皮夹克和深色牛仔长裤的苗条身影出现在李哲面前。
这幅面孔似曾相识，时而像是男，时而又像是女。
就像那个经典的“兔子还是鸭子”的视觉错误一样。
“这位是李哲同学。”程忻又微笑着转向李哲，抬起一只手掌指向对方，“李哲，杨——”
杨老师伸手示意打断了她：它看了眼李哲，默默在桌对面坐下，顺势从皮衣里掏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
“先……生？”店员疑惑的声音越过木篱，“店内可以不要吸烟吗？”
“她只是把烟叼在嘴里而已。”
李哲大声回应道。
“我从没有见过哪个烟民把散装的香烟放在口袋里，”李哲注视着注视着他的杨老师，“为什么？”
“这是这个社会游戏的一部分。”杨老师笑了一下，取出唇间的香烟，直立在桌面上，“用拟态的方式才能够获取部分特权，比如说，刚刚那服务员示弱的请求口气。”
听到对方的声音，李哲百分之八十肯定对方是女性。
“杨雅桐。芭蕾舞社指导老师。”尽管语气里夹杂着些许不屑，她还是与李哲握了握手，“我们见过。”
噢，李哲想起来，那个把自己堵在舞蹈室门口的面孔。
“看起来，你确实不像那种想要接近小雪的一般男人呢。”杨雅桐话风突然一转，“你不想问问我，小雪有没有男朋友吗？”
李哲愣了愣，耸耸肩，丝毫没有留意到一旁程忻脸上的红晕。
“那白羽雪有男朋友吗？”
“不知道。”她回答的倒是干净利落，“但至少现在我们知道你不是了。对吧，程忻？”
她充满挑逗的眼神直射向程忻。
“啊我先去买杯果汁……”
杨雅桐面带怜爱地目送着程忻起身离开，再转过头，眼神中取而代之的只剩下冷漠。
“我不信任你。”
“那还真是抱歉。”
“如果不是程忻我今天根本就不想来。”她微微皱着眉，“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你能够改变什么。”
“我也不知道。”李哲诚恳而无奈，“但我确实有重要的理由要去了解白羽雪，在这点上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另外，”
李哲平静地迎上杨雅桐挑起的视线。
“您和白羽雪合不来吧。”
她微微提起了眉毛。
猜中了。
“白羽雪明明是你的学生，问题却发展到需要尝试向我这种外人求援的程度。”
沉默的凝视。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小雪必须保持练习，一个月后的校庆她要上台。”
杨雅桐夹起烟放进嘴里，眨眼又放下。
“她是我见过最有才华和潜力的学生，我不能容忍任何想要放弃的想法。”
“还有别的吗？”
“你还想知道什么？”
“家庭背景？”
“没了解过，但她已经不是小孩了。就算知道我也不该告诉你吧？”
“人际关系？”
“比你想象的要窄，她对很多人和事远比看上去要漠不关心的多。”
“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吗？”
杨雅桐的视线忽然飘忽了一下。
“你问程忻吧，这种级别的问题我能说的都告诉她了。”
李哲揣摩着那份震颤，程忻兴奋的声音却传到了耳边。
“两位久等了！”
程忻勉强托举着三杯咖啡，险些洒落在台面上。
“今天我请客，就不要客气了。”
程忻举起其中一杯。
“为了让白羽雪同学重新打起精神来，干杯！”
三人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