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3**日
“对南沃利亚共和军的正面战斗进行的十分顺利，共同体陆军每天都能推进到新的城市，这充分说明了近年来深化军队体系改革和推进全面现代化进程的成果”——这些都是军报采访里写的真实屁话，陈胜怀少将要不是没有认识到他的部队正逐渐陷入治安战和游击战的泥潭，要不就是认识到了却不想为自己的冒进落下口实。听说他最近还要去**市里慰问前线驻军，我还没有接到反狙击调动的命令，那祝他好运。
晚餐和几个机步连的人坐一起，他们说根本没法像上面宣传得那样，“打开舱盖巡逻，以严格的纪律和庄严的仪表展示一支威武之师，正义之师”。就算是已经占领的城市里也每天都有人从断壁残垣里向他们开枪，这跟我的经验完全相符——自从南沃利亞共和军绝大多数成建制部队被打散后，冷枪冷炮就变成家常便饭，我和明辉几乎每天都被指派去进行愚蠢而低效的“反狙击”任务。他们既不能准确地区分汇报专业的狙击手作业，也完全不明白这是需要一套体系才能完成的作业，现在这样不过是强行用刀刃代替护盾。
据说军科院马上就要试验一套解决这个问题的设备，希望它可别给伪装成游击队员的共和国间谍给偷走了，如果他们真的在浑水摸鱼的话。」
*
第一个目标比想象中的要容易很多——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山谷里漂着薄雾，只有两百米外的部队检查点亮着灯，载着那名军官的车队正由此通过。
“目标应该在第二辆车上。”
李哲透过激光测距仪放大观察着刚刚停泊在检查点前的车队。他切换到热成像画面，漆黑的背景里，每一个士兵都涂上了一层淡淡的亮白色。
“有目击确认吗？”
“没有，但既然有舒服的轻型车辆，一个军官应该不会坐卡车或者装甲车吧？”
同样身披吉利服的白羽雪扳下头顶的微光夜视仪，微微挪了挪两脚架上那挺财团提供的崭新狙击步枪——旋转后拉式枪机，浮动式枪管，射程可达1.5公里，再加上配套的订制弹药，能消除声音和火光的枪口抑制器，稳定两脚架，能放大3至10倍的光学瞄准镜……
李哲觉得这挺步枪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曾在哪见过。
“确认了，卫兵都在向那台车敬礼。”白羽雪拉动枪栓，“做好准备。”
检查点的路障被移开，车队的大灯开始缓缓向前。
“这种距离真的没问题吗？”
李哲把双眼重新贴在测距仪上，喷散着发亮白色尾气的车队不断加速。
如果要在夜间这种视野条件下从两百米外狙击高速移动的目标，成功率一定低的可怜吧？
“箭在弦上。”白羽雪说，“听我口令，预备——”
打头的装甲车开过了伏击点，几十米后载着目标的车辆不断逼近。
“放！”
李哲用力按下起爆器，一个电火花闪过，山谷里突然升起一个火球——被炸到空中的目标车辆翻转着倒扣在地上，喷洒的汽油在燃出一片火海，瞬间照亮原野。
气浪带着碎叶和尘土从李哲脸上刮过，他的耳边响起低沉的嗡嗡声，但片刻之后，他才意识到那是白羽雪的笑声。
“没想到C4用起来这么方便。”
她的脸仍贴在托板上，透过狙击镜观察着部队的反应——后续车辆歪七八扭地急停在熊熊燃烧的残骸旁，一众士兵下了车，十几束手电筒光到处乱照。
白羽雪合上狙击镜的前盖。
“既然只是要消灭目标，那不用财团提供的武器也可以吧？”
她收起两脚架，缓缓向后挪动到掩体里，又拍拍李哲的肩膀。
“为什么这样盯着我？”
“我第一次见你在DL里笑。”
“不瞒你说，这次任务倒是让我回想起一些游戏的乐趣。击败强大的AI角色可是很有成就感的，不是吗？希望后面两个目标也能这么轻松。”
*
第二个目标除了狙击之外没有任何捷径可走：那位校官隐藏在一个受铁丝网包裹的野战机场里，唯一能够获得视野的制高点在东南方向四百米外一面光秃秃的山丘，大小不一的灰黄岩石犬牙交错，却没有一块能够提供掩护。
两人趁着夜色潜伏到那面岩坡上，躺在硌脚的石砾上，静静地等待着天亮，偶尔会有一架闪着红绿色防撞灯的直升机飞过，扬起一大片尘土。但他们只能静静躺在红外隔绝毯下，一动不动地靠在一起，以免被基地里哪个好事者的热成像仪发现。
“你不觉得冷吗？”李哲轻声问道。
“我还在想你要多久才会这么问。”白羽雪微微挪了挪压在胳窝下的双手，“和去城堡的路上比算不了什么，千万别睡着了，这也是练习的一部分。”
“希望日出之后会好一点吧。”李哲一面说，一边思考那究竟能有多大改变？为了方便隐蔽和撤离，白羽雪决定充分利用所在山坡背阳面的阴影条件。这样日出之后，即便机场上的部队能望向狙击手真正所在的方向，也会被炫目的朝阳刺的睁不开眼。
“我有时候会想，父亲他是不是也经历过无数个这样寒冷的夜晚？”
白羽雪突然自言自语起来。
“在南沃丽亚陡峭某座的山崖上，或者是爬满了蚂蚁的密林中，一趴就是半天。就算他回到行军床上，回到柳泉温暖无忧的家里，梦中还是那充斥着五颜六色炮火的黑夜，或者瞄准镜里某个少年兵炸裂的脑浆，所以他才会——而这全是因为身处庙堂之上某个蠢货的命令。”
天色渐渐转亮，第一缕红色笼罩了指挥塔顶。红外隔绝毯已被收起，白羽雪已经进入了后倚射击姿势，她侧着身体，将狙击步枪垫在弯曲并拢的双腿上。李哲用测距仪做着最后的距离标定，以便白羽雪迅速调整瞄准镜刻度：到最近端的停机坪是609米，到迫击炮阵地是499米，到自行防空炮阵地是347米，到指挥塔是423米——
“SS，指挥塔北侧新出现两辆侦察车，你看下后面那台顶上那个圆球是什么？”
白羽雪微微挪动枪口，突然用李哲听不懂的语言小声骂了一句。
“竟然实装那种东西……”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几秒内战斗警报就响彻整片野战机场——事先设置在基地西北角用以打草惊蛇的定时炸药提前引爆了。
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白羽雪拉栓上膛，李哲躺在她身后稍稍靠上的位置，抬起望远测距仪不断地检索着目标的身影：兵营里的灯光亮起，冲出几个士兵跳上卡车朝西北角奔去，地勤人员奔入机库，指挥塔上的廊门猛地打开……
“发现目标，指挥塔顶楼左侧护栏上，无武装，戴鸭舌软帽，背对我们正在举望远镜。”
“确认目标。”
“自由开火。”
“收到。”
李哲屏住自己的气息，只听见白羽雪缓缓扭动瞄准镜的刻度，紧盯着微微颤抖的视野里那个正举着望远镜的身影：子弹飞行四百米的距离只需要半秒，千万不要动——
啪
弹头旋转着飞出，划出一条扭曲空气的弹道，收缩在机场茫茫的背景里——
但目标并没有倒下，而是扭过身子，疑惑地望向两人所在的方向，明显是听见了异样。
“未命中，偏左，重新估测风速。”李哲甚至可以看清目标的五官，“转移吗？”
“来不及了，赌一把。”白羽雪切换成坐姿，一边拉栓推进一颗新子弹，“垫高，你来做支架。”
李哲愣了一下，还是滑到白羽雪前方，双膝着地跪倒在她面前，两只手紧紧搂住白羽雪的下腰——白羽雪在他背上搭好枪，身体微微前倾，右手臂稳稳地贴住李哲的脊背。
“稳住。”
李哲吸一口气屏住，紧贴在白羽雪身侧的耳朵甚至能听见她身体里跳动的脉搏——
啪
李哲喘了几下，“中了吗？”
“快走！”白羽雪连拍李哲好几下把他推开，“刚刚那台车上是反狙击雷达，打了两发，他们已经知道我们在哪了！”
不用再顾忌什么暴露了！李哲手忙脚乱地装好器材，跟着白羽雪发疯式地在杂乱的岩坡上攀爬跳跃，还没跑开多远，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悠长的呼哨——
卧倒！
——两声巨响，冲击波带着烟尘和碎石淹没了李哲的身体，四散的碎屑划破了脸，恍惚间他除了自己的呼吸外什么都听不见。他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拉着，再回过神来，两人已经滚下山坡，被一丛浓厚而友好的灌木拦腰抱住。
烟尘渐渐散去，划破的四肢开始流血，疼痛隐约浮现，耳鸣终于消退，风声，鸟语声，又回到他的世界里。
“白羽雪，”李哲望着头顶支离破碎的阳光，“请告诉我你还活着。”
“嗯。”她的声音听上去也那么疲惫不堪，这是当然的吧？“我猜你也是。”
“打中了吗？还得再来一次吗？”
“中了，他从塔上翻下去了。”她突然笑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被人拿迫击炮轰过，他妈的82mm高爆弹。”
“那有什么，”李哲也挤出一声笑，无可奈何地闭上眼，“我也没有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