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坪上，树荫的笼罩下，一个扎着不怎么漂亮的双麻花辫的女孩正闭着眼睛，静静地靠着树坐着。她微微侧着头，双手自然地搭在自己舒展开的腿上，呼吸均匀而有起伏。
李哲站在太阳暴晒着的走道上，静静地看着，过了一会，他向前走了几步，也完全踏入阴影中去了。
“睡得着吗？”
沈林夕没有睁眼，只是微微张开了她的嘴唇。
“睡不着。我只是想体验一下经常在故事里看到的那些女主角的睡觉方式了。”
“哦，感觉怎么样？”
“似乎是很有意境的感觉呢，也许只是心理作用吧。而且，”
她睁开了眼，靠着树，仰起头，向头顶的树叶望去。
“脖子不舒服呢。”
李哲盯着随着脚下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着的小草。
“你打算烧炭对吧？”
沈林夕低下头来，盯着李哲，眨了眨眼，然后也把视线移到了地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习惯了对你感到惊奇了呢。”
李哲抬起头来，看着沈林夕那已经转向一旁的面无表情脸庞，把手里的文件夹递了出去。
“我收集了一些论坛上关于烧炭自杀的资料，还有一氧化碳中毒的一些案例。看一看吗？”
沈林夕没有接过文件夹的意思，也没有把脸转过来，她只是微微用眼角眇了一眼，然后无精打采靠在了自己环抱着的弯曲的膝盖上。
“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李哲笑了一声，“你想要自杀，有个人知道了，他非但不阻止你，还要提升你的成功率，而你竟然说那个人在帮你？”
听到这话，沈林夕心头一震，坠入了一种难以言表的失落，仿佛赖以为生的希望突然破灭，而自己想得最多，最想要了解的人的善意与亲切也不过是自己的幻想。她的心脏里涌出了一种滚烫的疼痛感，很快便在身体里蔓延开来。她的下巴开始微微颤抖，她感觉到有一股湿润正在填满她的眼眶。但她闭上了眼，咬着嘴唇，很快的把头埋入手臂里，尽可能的让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
快睡吧。她这样想着。睡着了就好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但是已经行不通了。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系列话语。
“是呢。很可笑吧。我的想法。本来也没有人，也不应该会来帮我呢。”
声音在身体蜷缩形成的狭小空间里不断反射着，变得十分低沉。
自己听着都觉得讨厌。
“那样的确很可笑，期待着别人的帮助。”
就是那样没错的吧！
“但是，我只是觉得你可以不用再逃避了，至少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诶？
“一直以来都是在逃避吧。不知道如何面对现实，就想要逃到梦境中去。可是连梦境也……”
“才不是这样的！”沈林夕解放了自己的身体，转过头朝着李哲愤怒而绝望地大吼着，“才不是逃避！同样是活着，有的人喜欢醒着，而我喜欢梦，只不过是不同的选择而已！”
“那么，为什么要放弃底线，失去了梦就想要死？同样是活着，活在现实中为什么不是可选的选项？”
沈林夕被击中了，她瞬间失去了愤怒带来的力量，身体松了下来，又靠到了自己的膝盖上。
“因为……那是我唯一能够待的地方了啊。醒着的时候，很失落，不知道该怎么办……很痛苦啊。”
你是不会懂的。
她再一次悲伤地叫了起来。
“不去碰自己讨厌的东西，有什么错？”
“没有错。”
什么？
沈林夕惊愕地看着李哲那张略带疲惫的脸。
“远离自己讨厌的东西，那就是逃避的定义。我也不喜欢它。觉得没有错。凭什么，凭什么要去面对那些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握紧了拳头，眉头微微皱起。
“是的。做梦也好，醒着也罢，不断从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逃离，只不过是又一种生活方式罢了。做梦，希望自己不要再醒来。逃避，希望有一天能停下来。我不知道直面的希望能走到哪，那里不属于我。可是，逃避这种无尽的生活，除了一次又一次嘲讽自己之外，却也无法获得终结的。到达不了避风港的逃避，不管走了多远，终究是自欺欺人的。只有获得了结果，也是唯一一种结果，逃避的生活才能真正获得意义。”
沈林夕吸了口凉气。
“没错。就是死。死是逃避的终点，是面对现实的折磨时的最终出口。可在这之前逃避就永远是自我否定，没有意义的。死不可悲，死不过是这种生活方式的结果。毫无疑问，死，也是一种逃避，可是，之后，就再也不会有了。”
但是我却还活着。
他抬起头，眼中死人的黯淡浅浅地变回了平常的目光。
“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阻止，也阻止不了你。但是，千万不要掉入这种无止境的折磨中来了。”
就像我一样。
他从沈林夕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恐惧。
沈林夕把头缓缓地转了过去，双手摩挲着自己的手臂，又把头靠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所以，”他又举起了那个文件夹，“要看吗？”
“拿过来吧。”
“自己起来拿。”
沈林夕有点生气地回头甩了他一眼，拍拍裙子，站了起来，低着头，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李哲面前。她接过了文件夹，呆呆地站了一会。
“昨天晚上真是麻烦你了。另外我已经想好了。”
她看着李哲的眼睛。
“关于今晚的计划。”
*
“我累了，走一段吧。”
沈林夕松开了紧抓着李哲肩膀的右手，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了下来，把李哲的包递回给他，看了看身后的场景。
在这远离市区的双车道沿山临海公路外的悬崖下，漆黑的海浪拍击着漆黑的岸礁，此起彼伏的发出巨响。远处的海面上，点缀着船只上星星点点，五颜六色的闪光。
“星星这么亮……”
“现在应该已经算进了白山的区域了。一路走应该很快就到了。”
沈林夕看着前面已经开始推着车前进的李哲，小跑了两步跟了上去。
“……李哲。”
“什么事？”
“我啊，想了想你今天早上和我说的……”
“昨天中午。”
“啊，昨天中午……就是关于……逃避的事。”
“不要去想了，我只不过是照着自己的性子乱说的。让你不舒服了吗？”
“不，没有不舒服……只是我觉得……可能……真的有点像你说的呢。”
李哲顿了一顿，“是吗？”
“但是，只是有点！因为做梦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啊！突然就不能睡着什么的……真的……很痛苦……觉得不行了。不是想要逃避什么啊……”
“嗯，不是。只是你的生活方式罢了。”
“啊，对，本来就不是呢。这只是我的生活方式……”她好像突然忘记了什么，又马上想起来另一件事了。 “为什么要帮我？现在跟早上那次不一样。”
“这个问题应该先问你自己。”
“诶？”
“为什么会想到要把今晚的计划主动告诉我？”
李哲没有回头，也只是像之前一样继续前进着。过了一会，他听到后面没有动静了，便补了一句。
“既然是死之前想要做的事，那么就去做吧。”
沈林夕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想着，跟着李哲从公路上拐进了一个弯道。 指向这个弯道的路牌上写着四个大字。
白 山 公 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