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赶到小花园时,林逸已经见到了早已等候在那的安棠。

对他而言,这里曾是一切的起点,也将是一切的终点。

安棠双手握着笛盒,静静地站在树旁。她的打扮和他们到游乐园约会那天一样:粉色宽边帽,黑色的长袖和黄色连衣裙——唯独没有那条围巾。

她脖子上的疤痕清晰可见。

“叫我来有什么事?”林逸的声音十分冷酷,“上次我应该已经把话讲清楚了。”

“是……”安棠把笛盒按在胸前,“可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不管你接不接受,事情已经是这样子了。”

被粗暴打断的安棠紧握笛盒低下了头。

此刻的林逸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早熟男性了——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更强烈地刺激安棠。

可安棠会那么做吗?

“所以你叫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林逸没有表现出一丝同情,“这样耗着很无聊啊。”

“我只是有最后一个请求……”

“什么?”

安棠抬起了头。

“我想……给你,最后演奏一次。”

嗯?

林逸愣了一下,马上恢复了状态。

“随便你。”

“谢谢……不过……可以请你在演奏结束之前,闭上眼吗?因为,”安棠强笑着,用手掌抹了抹眼角的泪,“只要被看见林逸的目光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那就快来吧。”

林逸将双手抱在胸前,闭上了眼睛。

我已经完全做好了预备姿势,心脏狂暴地跳动着,只等安棠慢慢打开笛盒。

要来了吗?

可当我差一点就要冲出草丛时,安棠拿出笛子吹响了熟悉的乐曲。

林逸平静地闭着眼。

是我想多了吗?

我并不了解音乐——但作为一个长期听众,我还是听出了错音和走调。

安堂的身体在抖。

错音越来越多,有些原本流畅的地方也开始脱节。

安棠没能完成演奏——她无力地垂下笛子,松开了笛子掉在地上,安棠哭了起来。

“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告诉你……所以林逸要走,我没有什么话说。”

林逸没有睁眼,静静地站着。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啊!波波死了……还能找到其他的兔子,可是对我而言,林逸没有替代品啊!我本来就不应该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太贪心了,我没有办法离开你……所以……”

安棠转身从树后拾起一根撬棍。

“对不起……林逸……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林逸仍闭着眼睛,安棠双手举起了撬棍。

“不要担心,我也马上就会来找你的——” “等等,安棠,你说什么?”

林逸终于睁开了眼大叫,我也冲了出去,可安棠实在太快了!她一个箭步跃到林逸跟前,挥下了带着锈迹的撬棍——

 

 

金属与金属碰撞的声音。

我愣住了。

林逸倒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面前相互抵棍的二人。

安棠愤怒地注视着面前阻挡自己的对手,发力的双手微微颤动。

穿着注意力迷彩的司马月华用同样颤抖着的双手握着拉开的甩棍。

“还不快把他拉走?”

这句话当然是对我说的——安棠在转瞬之间抬起了撬棍,从侧面砸向司马月华,又在千钧一发之际被她挡下。

“别碍事。”安棠说。

“快点。不然越来越麻烦了!”司马月华提高音调的同时主动贴近安棠发起攻势,将她向后逼去。

“等一等,学姐!”林逸爬起来叫道,“不要伤到——”

我从背后捂住他的嘴,把他从战场中不声不响地拉了出来。

这可是大力神之间的对决。

我把林逸拉出了花园甩在地上,刚打算告诉他如果不想死就待着别动,才发现自己的逻辑陷入了混论。

他的确是来求死的啊。

那刚才他的惊叫又算什么?临阵退缩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我反而对林逸第一次产生了厌恶的感觉。

“李哲学长?”

可现在他已经不是重点了。

“林逸,你听好了,我知道你要干什么。我不在乎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但是你可能会引发一次无法想象的灾难。”

林逸有些恍惚地看着我。

“所以如果不想看到更多人死掉的话,你就给我好好待在这,在我出来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可如果我再也出不来了呢?

嘛,随便了。

我撇下呆坐着的林逸,转身奔进了花园。

如果安棠暴走,那我也许真的出不来了。

重新回到战场,安棠正在疯狂地发起攻击——她狂暴地吼着,每一次挥击都让司马月华不得不后退;安棠正在逐渐失去理智,司马月华显然不打算对她发起任何有效的攻击,因为那只会进一步将她推向暴走。

被逼到树边的司马月华无路可退,一个侧滚翻躲开了安棠嵌入树干的棍尖。

“竟然回来了,”司马月华注意到了我,“留给你的东西带了吧?”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拿出了她在摩天轮上扔给我的心纹示波器。

心纹示波器的意识压制是现在唯一的方法——如果夏明海曾经用它阻止过安棠进入暴走,那么我们现在也可以。

唯一的问题是要接近安棠的后脑勺,虽然我有透明人的庇护,而安棠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司马月华身上,但她显然是不可能乖乖静下来的。

“我会给你创造机会,”司马月华看着从树上拔出撬棍的安棠,起身做好了准备,“等我的信号。”

话音刚落,司马月华就弹出去贴近了安棠,开启猛烈的主动攻势,使沉重的长撬棍无法发挥作用;而安棠也跟上了节奏,连续格挡的同时不断地尝试拉开距离——短兵相接的两人犹如技艺精湛的舞者,在花园深处的小径上你来我往,旋转着飞舞……

而舞台之下的我静静地潜行到她背后,只等待司马月华发出那一个信号。

一次扫击之后司马月华似乎失去了重心,向后倒了一步;看见破绽的安棠自然是乘胜追击,用尽全力砸向司马月华的头顶。

司马月华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右手迅速提起短棍斜切撬棍分解力道,同时再侧步上前用左手抓住下落中的撬棍,最后松开甩棍双手反抢安棠的撬棍。

“现在!”

我一跃而起,举起——

安棠向前一送松开争抢的双手转身打烂了心纹示波器,她纵身跳起,一记手刀朝我劈了下来。

啊。

 

“不要啊,安棠!”

手刀落了下来,劈中了林逸的手臂上。

林逸倒在地上。

狂暴中的安棠突然安静了下来,她看着在地上痛苦呻吟着的林逸,呆住了。

安棠正要向前倒下——司马月华一手抱了她的腰,把她慢慢放在放躺在地上。

“还好我有准备。”

她把手里另一只心纹示波器挂上雨衣下的武装带,在安棠身边蹲下。

“你去看看林逸怎么样了。”

 

林逸躺在不远处,满脸痛苦地扶着自己的左手臂。

“你哪里伤到了?” 我蹲在他身边问。

“李哲学长……”他强笑着,“手肘好像脱臼了……”

至少他还活着。

“司马月华—”我刚抬头要叫,就见她走了过来。

“别动。”

司马月华跪在地上,两只手分别抓林逸的左大小臂,一扭,一推。

一声惨叫过后,司马月华站了起来。

“现在你可以去医院打石膏了。”

“安棠……”林逸轻轻动了动左手,“安棠她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她一会就会醒过来。”司马月华说,“她会冷静下来的。”

林逸坐了起来,坚定地看着司马月华平静的双眼。

“我希望她醒过来时,我能和她在一起。”

 

林逸坐在小径边的木制长椅上,膝头枕着仍未醒来的安棠。

我不知道司马月华为什么会同意林逸的要求,尽管我也想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林逸从头至尾都没有察觉到Atlas的存在,心安大概也没有理由要对他采取任何措施。

可是安棠呢?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信这招无痛……真是幼稚。”

司马月华把从安棠的包里搜出的安眠药装进自己的口袋,开了口。

“你其实从来没有放弃过求死吧?”

林逸抬起了惊讶的视线,但马上又低下头去,注视着膝枕上的安棠。

“嗯。”

“你一直等到了现在。”

“为了我的父母,是的。”他温柔地轻抚着安棠的头发,“我知道他们一定不会好过,所以一直在纠结怎么死才能帮到他们。”

“然后你发现了安棠。”

“千载难逢的机会。”林逸笑了声,“从我撞见她在这里埋葬杀死的兔子那一刻起,就想到了这个计划,调查到她的背景之后——更加坚定了我的决心。”

“精心设计的敲诈呢。”司马月华平静地说,“你还真是阴险。”

“是啊,用一条阴险的烂命进行的敲诈。”林逸说,“幸好我差一点就成功了。”

      幸好?

“林逸,你刚刚是打算求饶吗?”我问他,“在最后一刻害怕了吗?”

他摇了摇头。

“因为她打算杀了我之后自杀啊。”

诶?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成功了的话,”他苦笑了起来,“那我不就失去一个可以爱我到死的女孩了吗?”

 

我无言以对。

“我想问一个问题,”林逸疑惑地扫视着我和司马月华,“学长和学姐到底是——”

“淤泥学社,”司马月华没等他把话问完,“你和安棠很荣幸地成为了我们社团的研究样本。”

林逸显然没有听懂,又把目光转向我。

我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嗯……林逸……是你吗?”

安棠醒了过来,睡眼朦胧地看着林逸的双眼。

“是我,”林逸温柔地说,“我一直在等你呢。”

“啊,对不起……”安棠揉了揉眼睛,又伸手轻抚着林逸的脸庞,“我好像做了个梦,梦见林逸要离开我,然后我疯了……然后……”

“只是个梦而已。”林逸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我不是在这陪你吗?”

“嗯……”安棠抿了抿嘴唇,“林逸……你穿的真好看。”

“你也很美啊。”

林逸缓缓低下了头,两人吻在了一起。

 

我和司马月华无声地离开了。

我们默默并肩走在花园间的小径上。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为什么我能在盯住安棠的同时接电话?”

又是一阵沉默。

“说好的研究报告呢?”

“啊……啧。”

“没关系,你可以每天一下课就来先给我泡壶茶,然后我会监督你写的。”

好吧。

“你拿着那个干什么?”

“纪念品。”

司马月华把撬棍递给了我。

“让我惊讶的是,”我说“你这次竟然没有打算杀掉安棠。”

“如果更方便善后的话,我会那么做的。”她答,“而且如果要杀她,我就不会亲自出手了。”

司马月华一边走着,一边将右手食指举过头顶,逆时针划圈——廊柱上,草丛后,树叶下,身着透明人全副武装的行使一个个现身,加入了这支沉默的小队。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不过最后会有这个结局,能算是爱情的力量吗?”

司马月华侧头看了我一眼,诡异地笑了笑。

“也许吧。”

她停下了脚步,抬头望向了天空。

行使漆黑的面具围绕着我们。

“又要下雨了啊,”司马月华说,“总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一个行使走到她面前打开了手提箱,之只见司马月华将一只空了的注射器放入箱子,又从取出一只录音笔,开始播放。

“请一定要按照标准流程记录,”是徐帘的声音,“这可是难得——”

“不用在意那些了,”司马月华停止播放,开启了录音模式,“你的特别样品达到了预期的效果。”

特别样品

我愣住了。

“其实我还让开发部顺便弄了一些‘特别样品’,它的成分理论上不仅能够压制过载带来的极化作用,还能产生类似催产素……还有一点多巴胺的效果。”

她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司马月华把录音笔放进手提箱,关上了。

“立即送到‘浴室’去。B-2状态解除,就地解散。”

行使们马上从视野里消失了,几乎是同一时刻,零星的雨滴落了下来。

司马月华拉上兜帽,笑着看着我。

“幸好我们带了雨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