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倚在阳台半开的玻璃门边，有心无心地翻弄着手里的书页，水银色的月光透过玻璃笼罩在他身边。沙沙跳动的秒针跳回到“12”这个数字上，与分针和时针交叠。

方晓抬头，表情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少女醒来后的这三天里，方晓每晚都在重复着那个梦：昏迷的自己，哭泣的女孩，神秘的泪痣……方晓不知道这个梦境为何要如此执着于自己，更令人不解的是这个梦境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成长，每次重复方晓都可以看到比前一次更远一点的场景。方晓记得以前叶萍跟他开玩笑，说梦境是对现实的折射，不过那些现实不一定都拘束于现在，可能是遥远的过去，也可能是未知的将来，甚至可能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但不管怎样，梦境都会是凭空产生的，它一定是与做梦的人有着某种联系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中。抛开后面那句“别的世界”一类的不切实际的话，方晓认为叶萍的这句话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他曾经不止一次试着去回想，梦中的自己看起来还是五六岁的模样，不过奇怪的是这个年龄段里方晓并没有过去海边的记忆，但每次梦境结束后，方晓只要一闭上眼，梦里的一切就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浮现，历历在目。若硬要否定这一切，说这些不过是梦中的幻象，连方晓都会犹豫再三。

晚风贴着方晓的脸颊涌入客厅，“哗哗”的翻页声占领了整间公寓，方晓闭上眼，像聆听一首音乐巨著一样虔诚。安静又燥热的夜晚，清淡的风声总是让人醉心。

摇曳的窗帘回到原位，跳动的书页也安静下来，方晓合上书，用他确定不会太过刺耳的语气说道：“深夜不开灯就不要在屋子里瞎转，碰伤了可没人会来帮你。”卧室走廊墙边的那个人影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连忙躲进墙壁的阴影中。“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里。才刚刚恢复到能下床走动，还是安分点的比较好。”

穿轻纱质睡衣的少女从墙壁后走出来，她双手交叠地压着在裙边，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低着头，视线惴惴不安地在客厅的墙和地板之间摇晃。“对……对不起。”客厅的阴影里传出来一阵细微绵软的声音。

“没关系，只是提醒你一下。陈梦可不是吩咐过你在完全恢复前在床上静养的吗，为什么突然从房间里出来了。”方晓的视线扫向卧室的走廊，虽然没有照明的光线，但借助月亮的余光要看清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或许是之前没有注意的原因，方晓这才注意到眼前的少女身材竟然如此单薄，那件睡衣把她身材的缺点暴露的一览无余，草茎一样瘦弱的身躯仿佛连一阵微风都可以使之屈服。

“请、请不要告诉她！”少女下意识地说。话刚说出口她像意识到什么一样赶紧收敛自己的表情低下头紧咬着嘴唇，目光在面前的那两块地板上打转，像个等待着接受惩罚的孩子。方晓看着她忍不住颤抖的身体不由得叹了口气，虽然记忆模糊了但身体却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吗。方晓沉了一口气，低压着嗓音说：“我不会告诉她的，不过作为交换的条件，告诉我你不惜违背陈梦可的话从房间里出来的理由。”

“因……因为……房间里看不到完整的月亮了，要想看到月亮就必须趴在床边的窗台上，但是一直趴在那里会很累……”直白的谈吐，不加任何修饰的语言，仅这一句话方晓就知道眼前这个少女没有任何撒谎的天分。方晓松开紧绷的脸，他把手搭在膝盖上，侧脸瞟向空中，珍珠一样的圆月倒映在方晓的瞳孔中。

“你好像很执着于月亮啊，白天的时候你从窗口里看的就是月亮的残影吧。”

“嗯，因为月亮很漂亮。”或许是因为气氛缓，少女的脸上无意识地浮现出一丝浅笑。方晓仰视着空中的月轮，微微点了点头。“嗯，确实很漂亮。”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方晓勾勾手，示意她过来。少女受惊一样全身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扣在裙边上的两只手不自然地摆弄着裙角。“虽然是夏天，但午夜的时候也会有些凉，所以只允许你看一会儿，等会就乖乖地回去休息。”少女脸上多了些为难的神色，她低下头，牙齿在嘴唇上摩擦着，中间几次抬起头像是要说什么但都没能说出口。“不用误会，这只是一场交易，等价交换。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我自然会对你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先前有没有命令那是别人的事，与我无关，我算不上是旁观者，只是一个帮凶。”方晓像读出了少女犹豫不安的原因一样补充说道。

少女犹豫了几秒，横下心一样猛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踏出脚步，纤细的身影向着面前的那片银辉慢慢接近。地板上多出了一个影子，踏入月光的那一刻，少女像突然变了一个人，蹑手蹑脚的步子突然轻快起来，没有丝毫的负担，也没有丝毫的忌惮，她仰着头，双手合抱在胸口，银色的清辉在她的眼中泛起波纹。

方晓像是做了一场梦一样，梦中穿白裙的少女静静地伫立在玻璃门边，她伸出手，舀起一抔月光。接触到她指尖的瞬间，月光像有了自己的生命，顺着手女纤弱的手臂开始缓缓流动。少女的嘴角浮现出一模浅笑，她双手交叠地放在胸口，轻轻闭上眼，凉风无声地装点着她的身姿。方晓无意识地屏住呼吸，不，准确的说是呼吸惊讶的都停止了。

晶莹的泪珠带着着月亮的光芒，在少女的脸上留下一道星屑的轨迹。“滚滚红尘终误我，今宵月色可留连?决定了，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红月。”清脆的男声突然回荡在少女的脑海中，接着几张画面走马灯一样从少女的脑海中略过。剧烈地头痛感突然袭来，脑海中的画面也跟着变成一片苍白。少女腿一软，身影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一旁的方晓迅速起身，从身后扶住她。

少女抬起头，回过神来时自己的后背正依偎在方晓的怀中，呆滞的脸上写满了不安。

“滚滚红尘终误我……今宵月色可留连……我……我好像记起我的名字了。”

方晓点点头，扶着她一起就地坐在地板上。“不用勉强自己也可以的。”少女摇摇头：“没关系的，我想现在……应该还没关系的。”

“红尘泣泪，今宵月明。红月，那就是我的名字。”少女的声音毫无预兆的开始颤抖，不仅如此，身体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从她的眼睛中方晓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她的不安。“还有……还有好多画面，那些……那些到底是什么……”方晓手搭在她的头上，轻声说：“没事，都是一些已经不重要的过去，不明白的事就不用再去回想了。”红月的脑袋低沉在方晓的肩头。“能稍微……保持这样一会儿吗?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安心，你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微微的鼻息声充盈在方晓耳边，方晓叹了口气，他抬起头，望着夜空正中的那轮渐渐没入云层中的圆月。“滚滚红尘终误我，今宵月色可留连……吗?看来又要陷入什么不得了的麻烦之中了。”

方晓公主抱抱起已经入睡的红月，转入到客厅的黑影中。而此时的方晓没想到，此后不久，他的这句话就得到了应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