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学校,黄昏笼罩下的街道被统一地染成一种温馨的橘黄色。赶上学校放学的时间,小小的身影陆陆续续地从全开的推拉门后走出来,有些人出门就有父母笑脸相迎,有些人两两结伴或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

长头发的女孩走在人群中,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制服,同样是一所学校的学生,却只有她一个人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女孩的身边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巧妙地将她和周围的人群分隔开,她低着头,无神的双眼呆滞地盯着被夕阳拉得修长的影子——那是她唯一的伴侣。

“呦呦哟,看看这是谁呀,这不是那个没人要的可怜虫吗。怎么,今天也是一个人?”三个男生从女孩身后包抄过来,跑在最前面的男生一副刻薄的嘴脸。女孩知道他们,他们是隔壁班的学生。

“咦咦~没人要没人要。”后面的两个男生符合着冲她做了个鬼脸。

“别跟她说话,赶紧走赶紧走,没人要是会传染的。哈哈哈哈……”男孩们从她身边跑开,留下一阵嘲笑。女孩像个人偶一样继续走着自己的路,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甚至看不出一点表情的变化。这样的话女孩已经听得够多了,没人要,可怜虫,扫把星……她就是在这些刻薄的话中度过学校里的一天又一天。

没有脚步声的黑暗转瞬吞没掉地面上最后的一点光,女孩站在路灯开辟出的那片狭小的光圈中,目光呆滞地仰视着路灯。

我的名字叫钟月,从出生起我就和身边的大多数人有着微妙的不同,但起初我也不知道不同在哪,直到有一天老师教给我们“妈妈”这个词,我才发现,我的身边并不存在“妈妈”这个“东西”。曾经有一次我试着去问爸爸,“妈妈”是什么?为什么我没有“妈妈”?那时的我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只记得爸爸突然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一个人哭了起来。后来小学四年级时的搬家,在收拾旧杂物时我无意间从杂物中找到了爸爸一本日记,我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日记最后的日期定格在五月的十号,也正是我出生的那一天,那天的日记只有一句话:她的出生,或许个错误。

雨水落到钟月的脸上,她这才收回神。“糟糕了。”钟月解下背包顶在头上,在雨中跑起来。“要是衣服被淋湿了明天就没办法穿了。”

下雨了,有伞的孩子在雨中从容地散步,没有伞的孩子只能尽力奔跑……但对活在阴雨里的钟月来说,她缺少的不是一把伞,而是能驱散阴雨的太阳……

“我回来了。”钟月小声说道,把已经湿透的鞋袜脱在门口。

“哈?你在搞什么鬼?!混账东西你想饿死我吗!”面色醉红的男人愤怒地捶打着餐桌,桌边喝空的酒瓶因为刚才的冲击跌到桌下发出声声闷响。

“对不起,路上下雨了……我马上就去。”钟月粗略的拧了拧头发和袖口赤着脚跑进厨房。

没有问候,没有关心,只是单纯地把怒火发泄在女儿身上,这对钟月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钟相鸣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对着厨房那边喊道:“喂,那边的那个,这里没酒了,给我从冰箱里拿瓶酒过来。”

“嗯,我知道了,爸爸。”钟月回应道。她已经记不清上次被爸爸叫她的名字是什么时候了,搬家之后自己的名字就被“喂”、“那边的”、“混账东西”一类的词代替。钟月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抱出两罐罐装啤酒。

“酒拿过来了。”钟月小心翼翼地把酒管放到钟相鸣面前,迅速把双手缩了回去。“哈?”钟相鸣的表情扭曲起来,视线愤怒地瞥向桌边那个幼小的身影。

“啪!”

幼小的身影毫无抵抗力地倒在地上,钟月捂着发红的脸,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眼中倒映出那张扭曲的脸。

“爸爸……”

“别叫我爸爸!混账东西我没有你这么没用的女儿,我要的是酒!酒!是前几天刚买回来的烧酒,不是这种喝起来什么都没有的气泡水!”

“对不起,我马上去换,马上去换。”钟月抱起酒管跌跌撞撞地跑回厨房。

晚餐后的时间是钟月唯一可以清净的时间,她裹着被子坐在床边,靠着床头那盏装电池的台灯翻阅着手里的相册。这是她从杂物中翻到的东西,里面是她和爸爸从小到现在的所有回忆。钟月一直很好奇,照片里一直微笑着,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为什么突然变了,冷漠、粗暴,跟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判若两人。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钟月紧紧按着手里的相册,视野突然模糊起来,她抹了一把眼泪,把相册放在枕头底下倒在床上。

雨后接下来的几天天空都没有放晴。

钟月把做好的早饭端到桌上,把喝光的酒瓶一一放到墙边的纸箱里。打扫完毕后,钟月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爸爸,早饭做好咯,记得趁热吃掉。”门的另一边没有回应。钟月微微垂下脑袋,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今天周六,学校休假。

接近中午的时候,钟月的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爸爸?”钟月放下手里的笔从书桌边站起来。钟相鸣满脸煞气,他拎着钟月的衣领轻而易举地把她从地上拎起。

“混账东西胆子大了?敢给老子吃这种东西!”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恐惧让钟月语无伦次。

“好,装蒜是吧。不知道,我今天就让你知道。”钟相鸣松手把钟月扔到地上,钟月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钟相鸣掐住下巴。

“瞪大你那双瞎眼给我好好看看,这玩意儿是什么!”钟相鸣在钟月面前摇晃着另一只手,那只手的食指和拇指间捏着一只死掉的苍蝇。“你觉得这玩意儿像是好吃的样子吗?”钟相鸣冷冷地问。

钟月拼命地摇头,眼泪一个劲地往外淌。

“是吗。明知道这种事还要把这玩意儿掺进饭里?!”钟相鸣怒目圆睁,脸上青筋暴起。

“我没有……”钟月勉强从嗓子里甭出几个字。

“还敢说没有?”钟相鸣加大了手上的力,钟月嗓子里的声音被一阵呜呜的呻吟声淹没。“我看你真是胆子越来越肥了!”钟相鸣抬起手,一记耳光把钟月扇倒在地。

“克死了你妈,毁了我的事业,害得我不得不卖了以前的房子搬来这种鬼地方。”钟相鸣嘴里边说边扯着钟月的头发把她从地上揪起来。

“爸爸……不要……”

丝毫没有理会钟月的求饶,钟相鸣又一记耳光。

“光这样还不够,现在是不是觉得对我不满了,所以想把我也一块杀了是吧!”钟相鸣一脚踢在钟月的胸口,弱小的身体贴着地板撞到书桌的桌腿上,切肤的痛觉让钟月眼前一片模糊。再之后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她好像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男人对她不停地拳打脚踢,起初她还会求饶,后来连求饶的力气都没了就只能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后来男人似乎累了就冲她吐了口唾沫吼道:“当初让你出生就是个错误!”而梦里的那个男人就是她的爸爸。

“再后来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埋在一堆垃圾里,当时天正下着雨,我想着要赶紧回家的时候发现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之后在我意识模糊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过什么人,似乎是个跟我年龄差不多的男孩,再之后的事……我就记不太清了,不过我好像是被他救了的样子。能想起来的记忆就是这些,搬家前和被人搭救后的记忆还是一片模糊……”钟月停下讲述,低下头咬紧嘴唇。

陈梦可安慰地摸着她的头。“全是些辛酸的回忆呢,辛苦你了,红月。”

洛晓汐使劲攥紧了星空的胳膊,颤抖的感觉沿着那双手传到星空这里,星空低下头,看着洛晓汐的脸。

第一次看到晓汐这种恐慌的表情呢……难道是听到红月的遭遇让她之前封印的记忆觉醒了吗……

“OKOK~今晚就到此为止吧,大家赶紧回去休息吧。”星空拍着手打破客厅里这种凝重的气氛。“老是沉浸在这种气氛里挺辛苦的,之后的事就明天再说吧。”星空假装地打了个哈欠。

“喂!你这么说话很失礼哎!”陈梦可第一时间吼道。

“星空说的对,”方晓事不关己的语气一如既往:“已经很晚了,而且你还没地方安宿吧。”方晓的目光飘向陈梦可。

“呜——还不都是你们害的啊!”陈梦可脸脸涨得通红,不过方晓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可以的话方晓你带着陈梦可跟小漩先走吧,我想带着晓汐回家一趟。”星空用请求的语气小声说道。

方晓跟他对视了几秒,无所谓地点点头。“可以哦,不过我只会骑机车的,可能会有点挤哦。小漩不介意吧。”

星漩摇摇头。“没关系的哦。”

“好,走吧。”方晓轻描淡写地说。

“喂!不要无视我啊!”陈梦可立马转身追上去。

回程的路上,星空把车速放的很平稳,洛晓汐坐在副驾驶位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摆弄着牛奶的手爪。

“哥哥……”洛晓汐轻声问。

“嗯?我在。”

“为什么……为什么红月姐姐的妈妈不惜死掉也要把姐姐生下来呢,明明她们……应该都是很自私的才对……”

颤抖的声音传进星空耳中,他几乎能够想象到洛晓汐说出这番话时心里的挣扎。

“昂。确实人类都是些自私的生物。”星空柔声说道。“但是有时候,他们也会为了某人或者某些人心甘情愿地献出一切。要说为什么的话……或许是因为‘爱’吧。”

“‘爱’……吗……晓汐不懂,‘爱’到底是什么,原来‘爱’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吗……”洛晓汐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留下细微的吐息声。

星空温柔地看着蜷缩在座椅上入睡的少女,耳语一般轻声说:“嗯,确实很可怕,但又让人无法抵抗。即使雨再大,也无法打湿天鹅的翅膀啊。”

星空傻笑了一声,仰头看着闪烁的信号灯。“虽然不是我的原话但是还挺应景的嘛,不用急着知晓它的含义,满满成长满满体会就好了,不用怕,我会在你身边的。”信号灯转绿,迪亚波罗驶出路口。

“晚安,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