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呀,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疏忽大意了,”老荣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给白中尉和各位添麻烦了,真不好意思。”

“不打紧,还好只是虚惊一场,”斯汀娜·白在狭小的船员寝舱里四处察看着,似是早已习惯了这股黏附在房间里的腐烂鱼虾一般的脚臭味,“老荣你也真是的,东西用旧了就该换,咱们这艘船又不是遇了什么难在漂流。”

老荣依然不住地点头哈腰,看得出,刚才警铃响起的时候吓得不轻。

在冰冷黑暗的太空中,飞船就是一切,所以船体哪里稍有些磕碰,警铃就会像跌倒的幼儿一样哇哇大叫——幸运的是,汀娜和众船员赶到“出事”的一号寝舱03室后才发现,原来是方才在货舱给大型货物打加固护板时候轻微撼动了墙体,使得隔壁寝舱里一个固定在墙上的小储物柜螺丝松动,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才触发了撞击警报。

“修理员马上就到,我还要去监督搬运,就先失陪了,”松了一口气的汀娜走出寝舱,“如果还发现有器材老化损坏的话,可要赶紧保修哟,现在是无所谓,但后天开始再出这样的意外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起来,”一个船员似乎是有话憋在心里很久了,这时才逮着机会说出来,“一般不都是有小艾辉在巡视这一片吗,怎么警报响了都不见他人影?”

这话一出,仿佛触碰到了汀娜内心里的什么东西,目光从她美丽的眼瞳中缩了回去,汀娜微微深吸一口气,但终究还是把叹息咽了下去。

“我交代他别的任务了,”汀娜一面说着,一面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寝舱的安全事项,还请各位自己小心注意。”

现在是全船的工作时间,汀娜独自在生活区的长廊里走着,神情若有所思,四周静悄悄的,但并非一点声音都没有,工作区忙碌的机械运转声和喝令声透过墙壁嗡嗡地缭绕在身边,反倒凸显出此处太过安静,需要声响来注入一点活力。

每个房间与走廊天花板的连接处,都设有一个个网状的长条形通风窗,窗户内部的下端,也都装了利于空气流通的长板,大约有二三十公分宽,如果在地球上的普通人家有这样一个构造的话,那一定会是松鼠家雀之类小动物的理想安窝地点。

当然,宇宙飞船也不完全例外。

某个用于存放备用生活设备的器材室里,艾辉蜷缩在通风窗后,透过密密麻麻的过滤网看着汀娜的身影在外面幽幽地飘过,不禁有种在玩捉迷藏那种心脏微微跳动的紧张感。

但捉迷藏最有意思的是躲藏者被找到的那一瞬间,此时的艾辉可没有那种闲情逸致,从昨天开始他就已经在到处躲着不被汀娜发现了。

艾辉像个被囚禁的人一样在一片昏暗中抱着双膝,他回想起了汀娜那在同行中也十分出类拔萃的军事素质,她会不会已经因为呼吸声或者其它细微的动作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只是故意不揭穿而已?

算了,不管故意不故意,这讨厌的女人没有来烦扰我,这就足够了。

对艾辉这个在贫民窟里长大的孩子而言,一旦熟悉了某个新地方,这个新地方里那些平时很难被注意到的角角落落就成为了只属于他一人的小王国,尤其是飞船本身就相对狭小,在各种阴暗的羊肠小道中穿梭来穿梭去成为了艾辉最大的乐趣。

他还特意选址建造了一个小小的秘密基地,就在飞船那巨大换气槽内壁上的一个小旮旯里,平时有大量的空气和废气在旮旯外快速流动,就像是一个外面刮着暴雪里面却温暖平静的小山洞一样,除非是检修否则不会有人接近那里。

当然,如果说艾辉讨厌雪白柔软的床铺而更愿意睡在坚硬冰凉的金属山洞里,那肯定是在撒谎——只是前者在汀娜的房间里才有,而现在别说见到汀娜,光是想起她艾辉就打心眼里来气。

事情的起因要从昨天的这个时候说起。

那天艾辉像以往一样,称职而又百无聊赖地在寝舱里来回踱着步,他琢磨着,一样是无聊,偷懒也没什么好偷的,但如果能找个地方能将要巡视的区域尽收眼底,那岂不是就无需走路走到腿疼还能胜任工作了?

于是乎,艾辉自然而然地朝头顶看了看,他惊喜地发现,墙壁上方的尽头与天花板之间存留着一片空间,一根根直径大约有四十公分的管状物整齐地排列在其中。

我以前怎么都没有注意到!玩心大发的艾辉也不在意那个高度能不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脑子里只剩下设法爬上去这一个念头。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艾辉趴在管子上俯视着那条他已经来来回回了无数遍的走廊,顿时觉得自己像只自由自在的小猴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同时迫不及待地想要把这个超酷的主意展示给汀娜看。

只是好景不长,当汀娜看见艾辉坐在那种地方来回晃着两只小腿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的确算得上是讶异,不过是负面的那种。

“你在那上面做什么!”艾辉从来没听见过汀娜用这么大的嗓门说话,“赶紧下来!”

艾辉根本不知道,这几根不起眼管子是那样危险的东西,当飞船有必要作重力解除和供氧空间压缩的时候,隔板会从管子中伸出来取代原先的天花板,如果这时有人处在管子上面,那他很有可能四肢被伸出的隔板切断,或者是被封闭在两层天花板中,死于致命的真空。

而两天后,“森星”号就要穿过“黑冰林”了,到那时飞船的航行模式会发生变化,需要张开隔板,要不是汀娜多长了个心眼来瞧一眼,艾辉恐怕就要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被永远埋葬在这座巨大的棺材里了。

“安全条例里应该讲过的吧!”心有余悸的汀娜浑身颤抖着,“除指定地点外飞船的任何区域禁止垂直攀爬!”

除了给汀娜这副模样稍微有些吓着了之外,艾辉完全没有表示出反省,还对汀娜反唇相讥,哪哪儿都这么小题大做,不仅没意思,还烦人,“瞧把你给激动的,那个什么安全条例有这么重要吗?”

艾辉曾经设想过汀娜这样的女生发脾气是什么样子,没想到这么快就亲眼见到了。

“如果你对待安全条例是这样一个态度的话,”大发雷霆了一通后,汀娜咬着牙齿,语气抖动着说道,“也许我当初就不该让你留在船上。”

从那以后,艾辉就一直未在汀娜的视线中出现过,无论后者知不知道前者身在何处。

神气个啥,有什么了不起的嘛,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藏身在“山洞”里的艾辉越想越不是滋味,仗势欺人我也会,在镇子里头哪个小孩敢不服我,别说什么狗屁安全条例,我叫他们吃我的鼻涕,他们就得津津有味地吃。

话是这样讲,但艾辉还是盼着汀娜能急切地把他找出来然后恭恭敬敬地道歉,毕竟他也不想就此和自己的上司彻底闹掰。

艾辉试着跟踪汀娜,看看她是否有在因自己犯下的过错而忧心忡忡心神不宁——问题是并没有,而且汀娜工作得貌似还比以前更加专注了,艾辉见她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货舱,目不转睛地监督工人们往货架上安装各种条条板板。

本来昨晚艾辉是不打算睡在“山洞”里的,想等汀娜回屋睡熟了以后偷偷溜回去,起床前再偷偷钻进那些任谁也找不到的狗洞里。

事实又一次让艾辉失望了,那晚几乎是第二天已经过了两三个钟头,汀娜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虽然更衣就寝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神情里写满了疲倦和焦虑,紧致清丽的脸庞上像是蒙了一层灰尘。

艾辉透过门缝还注意到,汀娜有些愣神地从挎包里拿出一盒刚从食堂打来的饭菜,悉心地装在保温袋中并放在了桌上。

嘁,当我是讨食的流浪猫吗?艾辉在心里嗤之以鼻。

于是今天晚上,艾辉索性揣着一些吃剩的晚饭,直接住在“山洞”里,他不断地说服自己——这地方也挺好的,不算太冷,外面的风声反倒能给睡在“山洞”里的他一种安全感,最重要的一点是,没人打扰。

现在是晚上九点,一切准备就绪,艾辉享受地呼吸着这个秘密基地里的每一个空气分子,不仅是空气,这里的每一寸墙壁,每一只微生物都是属于他的,干脆就这样过着一直到抵达诺亚希星吧,艾辉甚至生出了这样的主意。

过了大约一个半钟头后,按照“森星”号飞船的时刻表,此时已经算是入夜了,艾辉四仰八叉地躺在“山洞”里,似眠非眠,静静地等待刮风之外的声音消失,然后想象自己是一个正在雪山上探险的登山家,这会正在一座真正的土山洞里小憩。

很快,正如艾辉所预料的那样,四周渐渐地静了下来。

但是不是有点太过安静了?

闭着眼睛的艾辉竖起耳朵听了听,突如其来的寂静让他感觉全身有些痒痒的,尽管到处爬了一天的艾辉很想赶紧睡去,但他最终还是忍不住坐起来,伸手朝外触了触。

风停了。

不仅换气槽里的风停了,似乎周围轻微的空气流动都停止了。

艾辉意识到有什么要发生了,但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的到底是什么,身体就开始变得轻飘飘的,渐渐地浮在空中,就像是浸泡在水里玩水母漂一样。

这时,不知哪里响起了“叮”的一声提示音,“山洞”的末端突然开了个口,突然间从原先刮风的地方涌入了大量闷浊的空气,将浮在空中的艾辉吹得翻了好几个跟头。

霎时间,一阵令人窒息的惊恐从艾辉的心底油然而生,他看不清“山洞”末端是什么,但猜想得到,如果被吸进去不会有好下场。

艾辉奋力地扒着“山洞”的洞口,然而他小小的胳膊根本没法和强劲的风力相抗衡,飓风像是被艾辉那一脸惊恐逗笑了一样,一面发出着“呜呜”的响声,一面狞笑着一根根掰开艾辉的手指。

“有人吗!”艾辉的眼泪和鼻涕都被风给刮到了自己嘴里,但他还是不住地哭喊着,“谁来救救我!”

当然,他没忘记,当初选这个地方安窝的理由就是除了自己以外没人来。

正当艾辉扒在“山洞”上的最后几根手指也摇摇欲坠的时候,一个人影出现在洞口,它并没有左右摇晃过,而是直接凑到洞前,仿佛是早就伏在了附近,瞅准了艾辉即将被吸进洞口的时机伸出了手。

那只有力的手上戴着手套,手套的面料很舒服很柔和。

只见汀娜大喝一声,使出全身的力气,总算克服了黑洞般的风力将艾辉从储气管中拽了出来。

“你没事吧?”汀娜也飘在半空中,伸腿在墙壁上轻轻一瞪,拉住艾辉倒退着离开了地狱般的换气槽,随即低声自言自语道,“这孩子肯定吓坏了。”

“我……”艾辉伸手抹了抹脸上的各种液体,然后很快地清醒了过来,他不想在汀娜面前表现得这么狼狈,“我怎么可能有事,倒是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作死呢?”

“真的吗?”汀娜仿佛完全没听到艾辉话里关于她的那几句,将信将疑地说道,“刚才你嚎得可是撕心裂肺,搞得我还以为是储气管里藏着人想要杀掉你呢。”

汀娜的反应总是这么出艾辉的意料,艾辉本以为汀娜会趁此机会取笑自己一番,但她并没有,而是掏出手帕轻轻地替艾辉擦掉了余下的泪痕,手帕在脸上缓缓地游走,滑滑的很舒服,但艾辉还是觉得汀娜的手套更能给他以一种安抚感。

“话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艾辉脸红了红,试图表现得仍在憋气,“突然感觉身体的重量就没有了,还刮起那么大的风。”

“整天不见你人,都找不着机会告诉你,”汀娜像个好不容易把货物送到的快递员,如释重负地说道,“离‘黑冰林’只剩下一天不到的航程了,现在整艘船的人工重力已经全部关闭。你看,包括我们现在所处的走廊都变窄了很多,为了让船员们在失重状态下更便捷地行动。”

艾辉四处张望了一下,的确如汀娜所说,原本比她还高出一米有余的走廊现在变成了不足两米宽的甬道,墙壁上还“长”出了许多可供攀附的突起物——失重下,人不是用脚踩在地板上保持直立走动,而是像壁虎那样手脚并用地爬。

“一开始可能会不太习惯,可得紧紧抓住墙壁,”汀娜像一只黑色的小精灵一样肆意地在空中飘荡,手都没怎么碰到过墙壁,而艾辉则要双手紧紧地扒住把手才能勉强稳定住身体,“不小心的话可能就会控制不住身体到处翻滚,所以要特别注意安全,还有几点要遵守的事项……”

汀娜说到这里,意识到了这是个“敏感”话题,她回头一看,艾辉果真不满地撇着嘴,目光努力地从她身上移开,可惜空间现在太小了很难做到这一点。

“抱歉……”汀娜降落到艾辉面前,有些愧疚地说道,“之前那件事,我可能话说得有些重了,当时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在意。”

艾辉只是冷冷地注视着汀娜,也看不出他是铁了心想赌气,还是不知怎么回应汀娜的歉意。

“你上船才三天,对规定不很熟悉是正常的,但当时允许你上船的是我,再怎么也不该说那种不负责任的话,”汀娜苦笑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昨天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是她自己,“所以,能原谅我吗?”

“这毛病你可得好好改改,”艾辉终究还是从没有过低头认错的经验,即便此时面对汀娜有这股冲动,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扼在了喉间,“不解释给我听,光在那‘条例,条例’的,我怎么知道轻重嘛。”

“这是当然~”汀娜也丝毫没有要艾辉道歉的意思,只是莞尔一笑,“不过你也不能受了气就不明不白玩消失哦,不然到时候谁来监督我?”

“真让人不省心。”

艾辉学着林云信教育他时的模样,无奈地沉声说道。

汀娜还真当自己是被训的那一方,像个十岁不到的小女孩一样腆着嘴,不好意思地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艾辉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更轻了,没有重力的指引,仿佛每个细胞都在挣扎着到处胡乱扭动。

“呜哇!”

带头发起牢骚的是胃里。

幸好汀娜及时拿出呕吐袋捂在了艾辉嘴上,不然整个船舱里可就要绽放出一朵朵散发着新鲜肠胃气息的生命之花,而且艾辉整个人还会像发射失败的火箭一样四处飞窜,只不过喷射器不是屁股而是嘴巴。

随着呕吐袋一点点胀大,艾辉几乎能舔到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如水库开闸般的倾泻这才停下来,艾辉吐着舌头,满脸苍白地喘着粗气,虽然呕吐止住了,但剩下的东西好像还在食道里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反应比我想象得要剧烈,身体素质不错嘛,”汀娜熟练地翻下呕吐袋的袋口,拉开卷起的封条把口封住,接着从包里拿出一个类似果冻包装的锡纸袋,将半个奶嘴大小的袋管凑到艾辉嘴里,“打起精神来,飞船还要保持失重状态好几天呢,这个可能会让你好受点——来,用力吸。”

光是将袋管含在嘴里就让艾辉那股恶心感消退了很多,他贪婪地吮吸着——源源不断地进到嘴里的,是淌淌的温水。

然而根据他的记忆,飞船里提供的饮用水都是凉水,因为大部分都是从废水和排泄物中回收利用的,所以加工成热水的话非常耗能而且不健康。

“我偷偷拜托食堂郭师傅帮我烧的,仅此一袋,”汀娜看出了艾辉的心思,“怎么样,喝下去以后感觉不错吧?”

至少艾辉感觉有力气完成下一次呕吐的光荣使命了。

“嗯……”在那之前,艾辉不想再多说话,“开始感觉有点困,我想睡了。”

“说的也是,走吧,”汀娜拉起艾辉的手,像是一老一新两名身处海中的潜水员一样,“不过可能会睡得不是那么舒心。”

艾辉一开始还不理解汀娜这话是什么意思,然而当他们回到那熟悉又陌生的小房间时,瞬间一切都明白了——

小桌上的杂物全部收进了狭窄的抽屉里,更加显眼的是下铺——确切地说,在失重状态下,到处都已经分不出上下左右了——床单和被枕已经不知去向,却而代之的是一个固定在床板上的黑色大型睡袋。

而且睡袋是一个,另一张铺上只有光秃秃的床板。

“去领睡袋的时候,翻了半天没有适合你大小的型号,”汀娜插着腰略显无可奈何地说道,说实在的,此时艾辉真的很羡慕她能不抓住任何附着物,若无其事地任由身体在空中来回颠倒,“所以就要了一个最大号的,应该能挤下我们俩,我是无所谓啦,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和斯汀娜·白挤在一个睡袋里过夜!

求之不得谈不上,愿意是毫无疑问的。

“这话我原数奉还,”艾辉顿时感觉自己被扔进了蒸锅,一股股热量由上至下由内而外地升腾而起,“我个土人自然没什么讲究啦,倒是你……真的没关系吗?”

“论没讲究,你还差好几个等级呢,”汀娜被艾辉这副替她难堪的表情逗笑了,“当年我在灰狱军校的时候,可是整天得和一群大男人一起在比这间屋子大不了多少的训练舱里挥汗如雨呢。”

听了汀娜这话,艾辉突然脸色一变,变得不那么愿意了。

“放心,非战争期间舰队是禁止性行为的,”汀娜仿佛是司空见惯了艾辉这种失望透顶的神情,“当然这条规定倒是没对外公布过,毕竟没人会瞧得起一帮千锤百炼的老兵竟然八九成还是处。”

“好了,不用再说了,”艾辉的眼神坦然了下来,“照你说的做就是了。”

两人经过了简单的洗漱后,便熄了灯,和衣钻进了睡袋里,一片黑暗中,艾辉能接触到的,只有汀娜温暖可靠的腰背,令人欲罢不能的体香,还有那份藏身于静默中的悸动。

“那个,汀娜,”虽然是背靠着背,但这反而让艾辉更能把一些难以启齿的话讲出来,“那会看到我爬到隔板管上时,你其实是非常生我气的,对吧?”

“不生气难道还夸赞你身手矫健吗?”背后传来一声叹息,“正因为是第一次,所以我非常害怕,害怕你以后也会这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有那么严重吗?”从艾辉的话里,汀娜听得出,这指的并不是违反条例,“你可是打过大仗的老兵,我一个连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野孩子哪值得你愧疚一辈子?”

“身世卑微和与众不同并不矛盾哦,”两人不约而同地翻了个身,虽然周围没有一点光线,但艾辉依然似乎能看见汀娜那双美丽的眸子中闪着亮光,汀娜一面伸手抚着艾辉的脸颊,一面柔声说着,“相信在那个小村庄里,你跟别的孩子也都不一样吧?”

这问题你去问老黄头、林老师或是随便的谁都行,他们无疑都会给你肯定的回答。

“你说的与众不同,也包括‘太空族’的孩子吗?”艾辉不禁好奇起来,“他们都是什么样的,和地球上的孩子都不同吗?”

“这我就不便现在说出来了,先入为主可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事情,”汀娜重新背过身去,“别忘了飞船现在的朝向,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太空,到时候你自己见到就都明白了。”

这天晚上,艾辉入睡得很快,当然也不怎么老实,他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地就开始伸手搂住汀娜,搂的部位还越来越一点点往上挪。

汀娜不仅没有挣脱,心里还感到了一丝欣慰。

不懂事成这样的熊孩子,恐怕全宇宙都挑不出来几个了吧?

太空中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凝固的时间仿佛只有靠人类自己掰着指头数才算是重新开始流动,稍不留神就会忘了今天是昨天,还是明天,直至连自己是谁都彻底忘却,最终与这深渊融为一体。

当然,别说时间了,一个睡成死猪的人毫无疑问早已经把世间万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艾辉醒来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但能确信肯定不在睡袋里。

忽然间,他的后脑勺“咣当”一声撞到了墙壁上,冰冷的触感和有节奏在颤动的痛觉令艾辉清醒了不少——一张用透明胶带贴在他额头上,像用来驱鬼的符纸一样的纸条脱落了下来,悠哉游哉地从眼前飘离。

视线不再被遮挡的艾辉这才注意到,起床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睡袋里少了个人,所以睡姿不老实的他才会飘出来。

他一把抓过那张纸条看了看,上面写着:

早饭我塞抽屉里了,然后如果有兴趣的话,来一趟驾驶舱——斯汀娜·白。

这还没吃东西,艾辉就被中间这句“有兴趣的话”给噎着了,在吮吸那几管肉汤的时候,他脑子便不住地想着,待会如何才能在汀娜面前表现得“不感兴趣”。

不知是被诅咒了还是怎么的,艾辉心里打的小算盘总会落空,当他喃喃自语地重复着那几句苦心孤诣筛选出来的傲娇台词到达驾驶舱时,才发现他所谓的“不感兴趣”是那么的苍白——几乎飞船上所有的船员都聚集在了这里,而且脸上的表情“很有兴趣”。

透过三三两两的人群可以远远望见,弗兰克船长和汀娜正处在几名驾驶台操作员的背后,神情凝重地互相指点或是交谈着什么,艾辉认为这时去打扰他们不是个好主意。

“艾辉同志,这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埃米尔·丹朝艾辉招了招手,“作为一个刚离开地球的人,你可不能错过这个。”

艾辉来到丹所处的巨大舷窗边,刚想吐槽“刚离开地球的人怎么啦,你们‘银河族’中有谁在地球上生活的时间有我长吗”,然而他嘴才张开一半,便被窗外的景色深深地吸引了,口型也逐渐变圆,从欲言又止变成了十足的惊愕——

舷窗外是一片漆黑,但仔细看的话可以观察到其实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岩石漂浮在其中,就像是深海里的气泡一样,几乎分不清是黑暗覆盖了它们,还是这些散发着阴森气息的黑色石块将原本不那么暗的环境填充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么多的石头飘在空中,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艾辉将脸贴在舷窗的多层强化玻璃上,“但这跟离不离开地球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第一次见到这番景象时都认为它们是岩石,”丹在闲聊时手里总不自觉地做着要拿起什么饮料喝一口的小动作,“但你们都错了,这些大都不是岩石,是冰块。”

这就是“黑冰林”这一称呼的由来,所谓的“黑冰林”其实就是位于接近太阳系边缘,外海王星区域的柯伊柏带,和十八到十九世纪的航海家一样,人们每开拓一块新区域,就习惯于赋予它一个比较接地气的新称呼,当人类的太空拓荒之旅第一次到达柯伊柏带时,这些因沐浴不到太阳光而失去晶莹光泽的黑色冰块给飞船船员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那之后,柯伊柏带就被来往于太阳系的航行者们称为“黑冰林”。

由于分布密集,时常有冰块之间的碰撞,再加上残骸的二次接触,以及附近矮行星的引力作用,碎片的运动轨迹变得极难预测,在这片区域航行的飞船需要经验丰富技术娴熟的驾驶员。

当然,对已经当太空中各种无法预料的危险为家常便饭的“银河族”来说,这根本算不上难题——穿越“黑冰林”的最大障碍,不是宇宙而是人,也就是盘踞此地多年的“海王星纵队”。

“中尉,你看看这个,”机械师将一张密密麻麻标着点的局部星图交给汀娜,“发现埋藏在预定航线十公里范围的监视无人机就分布在图上的位置,纵队的人好像没有立即把我们扣下来的意思。”

局部星图上,表示无人机的小点均匀地分布在航线四周,并没有如先前弗兰克船长所说的一般,立即像找到食物的蚂蚁一样朝“森星”号汇聚过来。

“光是监视我们行踪的话,无人机的摆位确实完全不用动,”汀娜看罢,单手将纸张对半叠起,一端抵在下巴上,若有所思地说道,“现在我们才刚刚进入‘黑冰林’不到五小时,如果想劫持飞船,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正因为他们决定放我们进来,”弗兰克船长搓了搓手,“所以接下来的航行更加万万不能大意。”

“这帮土匪不会真的想打劫咱们吧?”一名驾驶员紧张地说道,“这艘船可是地球联邦派出的名正言顺的物资货船。”

“关键是不知道纵队和地球联邦是否沟通过,沟通到的情报有多少,”汀娜很明显已经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我们能依靠的只有一纸派遣令,要是不走运,也就是联邦已经将‘森星’号的非法启航通知给纵队,那就相当于直接把我们视为喂给鳄鱼的肥羊。”

“总之还是尽人事,听天命,”弗兰克船长欠了欠身子,这话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在保持警戒的同时,船内的安全防范也不能松懈。”

“就是这么一回事,”汀娜说着看了看表,随即转身朝聚拢在驾驶舱里的众船员喊道,“时间差不多了,把各自部门的工作交流沟通完毕后就按日程表上的安排开始执行吧,一切注意安全!”

听汀娜这么一喊,艾辉才留意到,周围的船员都不是来凑热闹的,各自部门的人都围在一起,像开见面会一样商讨着什么。

“银河族”可真是群喜欢抱团的怪人,有广播为什么非要吭哧吭哧跑到驾驶室来开会?

然而接着十分钟不到,广播就用上了,扩音器里传来汀娜的声音:

“通知:各部门注意,请务必在今日午饭时间前完成各自安排的工作,余下的时间请在寝舱或指定地点待命。同时请警卫排全体于广播发布后,立即到飞船广场集合进行动员,通知播报完毕,谢谢合作。”

这一下更是令艾辉听得云里雾里,警卫排不就两个人吗?你现在大庭广众下播出来,大家估计连嘲笑都懒得嘲笑了。

话虽如此,艾辉还是遵从广播里的指令,一点点攀爬着飞到了广场,因为现在是失重不必脚踩在地上,所以广场的空间显得大了十倍有余,这种开阔感也让艾辉本就随着习惯失重一点点消散的眩晕恶心几乎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啦,动作挺快嘛,”汀娜从背后拍了拍艾辉的肩膀,随即侧身飘到后者面前,“很守命令,该给你记上一功!”

“比我还慢一拍,是不是给我准备勋章去了?”艾辉用一种不想开玩笑的表情开着玩笑说道,“看样子穿越‘黑冰林’的这几天会是段非常时期。”

“说得没错,不过给船员们的要求倒是简单了许多,我们的工作量反而还少了,”汀娜的表情既不像刚才在驾驶舱里那样紧张凝神,也不像是工作减轻了那样如释重负,依然保持着按部就班的平静,“当然这指的是日常工作,发生意外或是敌人袭击,才是最需要警卫排的时候。”

艾辉不知道也不想去揣测,汀娜口中的“警卫排”指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但一提到“意外”和“敌人”,他就不禁感到脊背发凉,这种感觉在他刚上船听见炸雷般的枪声时也有过。

“也无需太过紧张,不会有事的,”汀娜见艾辉浑身在颤抖,便将艾辉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脑勺,“回想一下你刚上船时所做的,那时你表现得很正确,所以接下来的航行中如果发生什么事的话,也请你和那时一样,好好地保护自己,懂吗?”

艾辉承认自己很害怕,而汀娜这一番话让他止不住地把这份情绪表达了出来,略带哭腔地“嗯”了一声,同时点了点头。

“不愧是我们懂事的小男子汉,”汀娜像是看见艾辉做了什么好事一样赞许地笑了笑,“尽管放心,一切有我在呢。”

这时,汀娜衣带里的通讯仪“嘀嘀”地响了响。

“这里是警卫排,”汀娜打开了通讯仪,“请讲。”

“麻烦您赶紧到驾驶舱来一趟,中尉,前方空域好像出了点麻烦,”

驾驶员的语气有些不太稳定,像是面对一座黑洞洞的山洞,正站在洞口踌躇不前,

“貌似是一艘太空舰队的巡逻艇被彗星意外击中,七分钟前向我们发出了求救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