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之林慢悠悠的走在校园里,现在是十月,但正午时的阳光仍然十分强烈,刺得她眼睛发痛,她揉揉稍微有些肿胀的眼睛,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刚刚睡了整整一节课——虽然才大学二年级,但已经成长到了上课时光明正大地睡觉也不会有罪恶感的地步了,也正因此才能以老师的讲课声作为BGM的情况下睡得格外踏实,以至于一个不小心就睡过了头,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课很久了,整个教室里空空荡荡,连个自习的人都没有。

在确认了时间后姚之林感到一阵莫名的悲伤,虽说她在这节课上没什么熟人,但竟然没有一个人在下课的时候能够发挥同校同学的情谊顺便把她叫醒而是任由她睡到了现在,这不禁让她感到世间的冷漠。

这样悲伤地坐了一会后,她终于想起来自己特意选上节课睡觉是为了什么,一边把书塞进书包里一边掏出手机,心想会不会让学姐等太久了,然而打开手机后看到了的却是对方发来的关于今天社团活动取消的消息,这让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种很强的脱力感。收拾好东西后她背着包走出教学楼,差点被灿烂的阳光堵了回去,站在门口来回比较了一下宿舍和社团活动室所在的知行楼的距离,她最终决定还是选择去社团露个面。

 

她们的社团活动室在知行楼楼三楼,是个挺普通的小房间,学校给一些社团提供活动场地倒是很正常,但姚之林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这种只有两个人而且从名字来看完全不知道到底是在干啥的兴趣社团也能够混到活动室,不过既然学校同意给那自然也就没什么拒绝的理由。

爬上楼梯又在走廊上走了一阵,她看到了门上贴着写着社团名的白纸的307号房间,姚之林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然后推开门走进去。

正对着门是张很旧的办公桌,桌子后面坐着一名把卫衣的帽子扣在头上、整体看起来都很像高中生的女性,她坐直身体似乎非常期待的看着门口,等看清楚来人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她做出露骨的失望态度,重重地叹了口气。

“什么啊、怎么是林林你啊?”那人把帽子摘下来,露出稍微有点乱的短发,然后伸展着手臂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的开口:“不是说了社团活动取消吗?”

虽然自己的确算是突然到访,但对方的这种态度实在是很失礼,姚之林不禁有点生气,她理直气壮的说:“难道没有事情就不能来了吗!?”

“我说,”姚之林的学姐,存在主义与解构主义文学研究会的会长,A大哲学系四年级的晏芒硝,更加理直气壮的反问:“假如某天你回到宿舍看到你室友躺在地板上身上放着把菜刀正在装死,问一下她为什么在做这种事难道有问题吗?”

“我——”一时想不好该怎么反驳的姚之林在心里先帮自己无辜的室友把这个人骂了一顿,在这段时间对方已经趴回了桌子上,把手边一本地图册立起来挡住脸,看上去已经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

这倒不算是什么回避话题的做法,姚之林知道这位学姐对地图情有独钟,不过要说是地图宅的话还是有点区别,比起地图本身她似乎更喜欢把理论和实际联系在一起,平时尤其喜欢坐公交车瞎晃,虽说对别人的爱好也不该说些什么,但有时她这点让人很困扰,比如说,学校这边刚刚遇到某些事情刚好需要她出面,但却到处找不到人,打电话过去问她在哪里、要多久才能回来时,她很有可能刚好不知道怎样闲逛到了某个鸟不拉屎的偏僻角落并反问自己在哪——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鉴于之前的话题已经结束了,姚之林开始摆弄自己的手机,但没过过久她就觉得有点无聊,主要是这个屋子的另一个人完全当她不存在一样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的气氛让她有点不爽,毕竟再怎么闲自己也完全没有特地来这边自习的理由。

她决定再找个话题,稍微想了想后发现刚好有个非常合适的。

“说起来学姐你刚刚看到我时干嘛那么失望的样子啊,难道说,”一边这样说着,姚之林露出八卦的笑容:“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没错啊。”对方仍然盯着地图,但非常干脆地肯定了她的话:“我在等红色眼睛的美少年带我去发展新剧情哦。”

“……”

她的学妹叹了口气,并且觉得之前以为这个人会做出平常的反应的自己很蠢,当然她完全不想问红色眼睛的美少年是怎么回事,总感觉这个时候认真就输了。

“哦对了,”迅速地把这个话题跳过,姚之林再次提问:“这次的社团活动原本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本来沈学长说有事所以叫了你,但是后来他又打电话说需要回去冷静一下。”

晏芒硝很平常的回答,这样看起来这次的社团活动是由于别人的一时兴起。姚之林再次叹了口气,倒也不是觉得特别遗憾。学姐所说的沈学长她也见过几次,那人比学姐还要大几届,早已经毕业了,目前在做着可疑工作,他自称是侦探,如果是漫画的话大概还显得比较帅,但是现实的话就只剩下可疑了而已。然后这位学长在工作中遇到什么问题时都会跑来找她们商量,据他所说是因为晏芒硝真的很靠谱,不过姚之林觉得,大概只是因为他没有什么朋友而已。

但刚刚似乎有些非常令人在意的部分,她一脸狐疑的把那点重复了一下:“冷静一下?”

姚之林开始努力思考,在那位学长身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用这种理由放人鸽子,她的学姐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似乎也是对此毫无头绪。

“谁知道啊,”她说,语气相当随便:“可能是在路上被奇怪的团体追杀或是捡到了人类的尸体吧。”

“……不不、那种怎么可能啦……”

“反正我想等他冷静好了大概还会来一次吧,虽然不知道会是哪天。”晏芒硝说着,然后看着自己的学妹,很难说她此时的眼神是不是在试图赶人:“也就是说,你现在来了我们也没什么事情好做。”

“没办法啊,我也很闲的,收到你的信息后就把本来计划好的午睡在上节课进行了,所以不知道干啥。”姚之林更加理直气壮的甩了个锅,不过单纯甩锅也不能制造出要做的事来,她整个人倒在沙发上,用半死不活的语气开口:“学姐、要不你随便说点有趣的事情吧?”

“有趣的事情啊……”面对学妹那听起来完全是在强人所难的要求,晏芒硝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比如说我们来讨论一下哲学问题你觉得怎么样?”

“……我们先来讨论一下什么是有趣好吗?”

虽然原本也没有怎么期待,但对方说出这样的话后她仍然下意识的吐槽,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句话后晏芒硝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向她竖起了大拇指:“是个好问题,你终于上道了啊。”

“对不起学姐是我瞎说的——”姚之林这样说着,并且把脸埋在了沙发的垫子里,考虑着要不要再睡一会,这时自己学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说到这个,你有没有听说过‘三流故事假说’?”

“那是什么东西啊?”她抬起头,姑且这么问了一下,不过很不情愿,主要是这个走向有点熟悉,她觉得自己可能并不想听对方接下来要说的话。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假设我们所生活的世界其实是某人所创作的故事,但是作为故事作者的那个人水平大概只有三流,在很多时候无法自圆其说,因此导致了世界上总是会发生一些不合逻辑、荒诞又怪异的事情。”

“喔……”

姚之林第一次感觉自己的直接可能很准,她觉得这番话的确有种非常强烈的即视感,以及自己真的不是很想听下去了。

“这个理论认为,因为我们的世界只是一个三流的故事,作者的目的是很有可能是钱,需要千方百计地使连载长期持续下去并吸引足够的读者、因此他就必须在故事中制造出惊心动魄的冲突或出乎意料的转折,但由于作者的水平不足,所以很多时候,要么是冲突不够惊心动魄,要么是转折无法自圆其说,甚至还有时候要用不合理的暴力血腥等刺激性场面或是有争议的情节来制造话题性、以保持一定的热度。”晏芒硝说了长长的一大串话,她的学妹有点担心她会突然背过气去,不过显然她的担心很多余,因为她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按照这个理论,一切现实生活不可思议的展开都源于作者的技术不足,也就是说很有可能你今天在社团活动取消的情况下仍然来到了社团活动室这点,只不过是作者所安排的某个强行转折,接下来在这个社团活动室里可能会有些关键、难以预测的剧情出现——”

“等等、等等、学姐、你先等一下——”姚之林坐起来,打断了对方的话,她终于想起来这种即视感来源于哪里了,她带着一丝侥幸心理提问:“这个、该不会是现编出来的吧?”

她的学姐脸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动摇,那份动摇不亚于看到狗在写作文或猴子在制造火箭,她就带着那样惊讶的表情——仿佛是觉得只有这种程度还不够似的,甚至还在语气上加上了几分颤抖:“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那种反应是怎么回事啊有必要那么吃惊吗说到底你是在期待什么啊!?冷静地把这些话压回去,最后只有一句脱口而出:“这玩意儿是流行吗!?”

“嗯,是哦,很好玩的。”她的学姐非常高兴的肯定了她的话,并且指着她旁边的架子建议道:“你要不要也来玩啊?”

“啊?”

对于这种完全不按理出牌的回答,姚之林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只能顺着对方的指示看过去,架子上有本单独拿出来放在一边的厚厚的书,封面上写着《虚构理论学概论》,从设计上来看似乎和平时使用的某些课本是一个系列的,她又翻过去看了下封底,发现那里写着内容介绍。

“虚构理论学是一门综合了语言学、逻辑学、符号学、人类学、认知科学等领域的交叉学科,其主要内容包括对个体试图创建某个不存在的理论时所表现出的行为特征的研究,对虚构理论本身进行分析以及对虚构理论与实际理论在结构及其他特征方面进行比较,旨在说明人类在进行高级认知活动时的思维特点,并促进科学研究的发展。

——哦当然上面这些都是我刚刚编的,嘻嘻没想到吧。

——看了这本书之后,你也能像我这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哟。”

 

内心中涌上了一种难以言喻复杂情绪,姚之林吞了吞口水,镇定地把书翻过来仔细看着封面,终于看到书名下面写着“蓝澜 著”几个字,她费劲千辛万苦忍住了把书砸到推书的学姐脸上的冲动,冷静的开口问道:“为什么这里有她的书啊?”

“你说为什么、”对方的反应就好像是提问的她才是奇怪的那个:“社团活动室里放社团指导老师的书不是很正常嘛?”

“她是指导老师啊!?”

这句话几乎是吼了出来,实际上此刻她更想问的是“原来我们有指导老师的吗我今天才第一次知道啊”,但稍微想了想这好像是个常识问题,于是只好换了个显得不那么蠢的。

“上周她来的时候你应该有见到过吧?”晏芒硝的表情更加疑惑了:“难道是睡迷糊了吗?话说你不是因为这个才选了她的课吗?”

姚之林细细地回忆了一下,上周她在这边午睡时好像真的有发生过这么个事,只不过当时她睡醒后感觉到了屋子里有教师的存在因此走得有点急也没来得及确认屋子里多出来到的人是谁。

“怎么样怎么样?”她的学姐似乎完全不明白她在困扰什么,只是非常热切的问道:“好玩吧?要不要来玩?”

“对了、就把这个作为定期的社团活动来进行怎么样?我们甚至还可以做个社刊——”

是不是有个成语叫多此一举?

这是看着对方闪闪发亮的眼神并感到深受打击的姚之林心里剩下的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