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有些困难，身体没有一处不在痛，运动是件让人难受的事情虽然我早就知道了，但从来没有变得这么难受过。
简直要怀疑死掉是不是会更舒服一些。
只不过是通过扶梯跑上二楼膝盖和小腿就一直抖抖抖抖，要跑到“那个东西”所在的地方想想就超绝望的。
努力吐出肺里浑浊闷热的二氧化碳，吸入和这些二氧化碳差不多混沌的空气，用力提起腿继续向着目标跑去。
爆炸没有伤害，倒塌的建筑物没有伤害，为什么我会相信“那个东西”能对红色怪物造成伤害？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能用我信任重力这种模糊的说法来解释自己的行为了。
吊在商场最高处的巨大吊钟。
被那个东西从几十米高的地方往头上狠狠来一下，就算是装甲车也要被砸出个大洞，区区一只怪物就会跟被踩瘪的青蛙一样发出一声“嘎吱”然后一命呜呼了。
……大概。
“喂。”
就在我刚迈出右腿打算继续向目标进发时，背后的阴影中突然传来了低沉的男声，害得我一下反应不及，迈出到一半的左脚绊在了右脚上，在原地摔了个大跟头。
“小姐你在这里干什么？”
发出声音的人快步跑到我的身边，然后把狼狈的我像只猫一样抓着后颈的衣领提了起来。就在我以为已经完蛋了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是和羽叶一起进到商场的中尉。
没看见他和羽叶在一起，擅自以为他死掉了真是对不起。
“来得正好，帮我把上面那个弄下来！”
不过既然他还活着，多个人帮助总是好的。于是我粗略地解释了计划的全貌，并且为了不让对方误解，还特意伸手指了指吊在天花板上的大钟。
可是中尉却只抬头看了天花板，然后用很无奈地语气说道：
“小姐你在开玩笑吧。”
什么啊！真让人火大。这说不定是打倒那个怪物唯一的手段哦！
“啊啊，我明白了。小姐你是觉得靠高空坠物就能解决朱颜吗？”像是在嘲笑我一样，中尉抿着嘴嗤嗤地笑了起来。明明不是干这种无聊事情的时候！就算曾经是敌人，现在难道不是一起对抗怪物的同伴吗！？
真是受够了，只会傻笑浪费我的时间，在这里继续耽搁下去羽叶就危险了。就算不靠中尉的帮忙，我也有办法把那个钟弄下来！
“小姐你认真的吗？用上面那个？”
看到我不搭理他打算继续向上前进，中尉收起了那副瞧不起人的态度，紧张兮兮地从护栏探出身子向楼下瞟了一眼。
“那是不可能成功的，放弃吧。”
真讨厌。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啊！”“不用试就该知道。那家伙冲进来的时候弄得整个楼都在晃动，上面那玩意却一点声音都没有，肯定只是个焊死在那的装饰，说不定连金属都不是，只是一团泡沫塑料，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个吊钟而且没有焊死，小姐你要怎么把那东西弄下来？肯定不是靠踢几脚这么简单的方法吧。”
楼下突然传来了炸裂的声音，不知是不是羽叶发生了什么，刚才还在观望的中尉迅速地离开了护栏，挥手示意我跟着他向对面的扶梯跑去。
“吊钟是肯定没戏，就算小姐你真的有办法把那东西弄下来，要赶在那姑娘被朱颜干掉前把钟砸到朱颜的头上，还不把自己人砸成肉饼，这种事谁都没办法保证。”
“这种事我知道啦！”
其实我不知道，也没有考虑。
但是没有别的办法能帮上羽叶啦！那只红色怪物可是干掉了小七，还撞塌一栋小楼接着从爆炸中生还，除了重力已经没有值得尝试的方法了！
“可，可是……”“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也许是中途开始觉得我的移动速度太慢，中尉一把将我扛在肩上，大步跨上扶梯来到了三楼。
“你真的以为那两人希望靠你去和怪物战斗吗？只要你不出现在怪物面前，就是帮了他们大忙了。”
心脏仿佛被刺了一般疼痛，中尉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只是扛着我向着前方飞奔。他一定是有什么目标的吧，无论是要逃还是要战斗，他一定是比我有着更确定的方向才会毫不犹豫地奔跑吧。
我比谁都清楚，如果没有我的话，靠着羽叶一个人的力量，她肯定能轻而易举地离开这里，如果我再强一点的话，说不定就不会被抓住，羽叶也不会在医院受伤，也不会和七遭遇，羽叶也就不会来到这里，阎凉也就不会死了。
到头来说什么要一起战斗，只不过是自我满足而已。我根本就没有和他们一起战斗的力量，实际上只不过是早早的放弃了活下去的愿望而已，只不过是不想看到同伴一人奋战到最后死去而自己却什么也没有做就被干掉而已。
就如中尉说的，把钟砸到怪物头上这种计划是没有用的。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也是如此认为的，但我却依然将这种不切实际的计划当做唯一手段一样去努力……
也许是因为，我只不过是在找一个借口，找一个证明自己努力过了的借口。
如果没有我的话，没有这样卑鄙的我的话——
“喂。”
中尉突然停下了脚步，将我从肩上放了下来。
“小姐你刚刚说要战斗的吧。”
不…没有意义，我根本没法和那种怪物战斗，就算想要帮忙也没有任何手段，最后只是在危险的地方瞎晃悠拖了大家的后腿。
“……”
“小姐你什么也不用说，也不必特意来配合我。”也许是看出了我只会耽误时间，中尉一边说着一边跑进旁边的一间房间，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楼下的战斗还在继续，让人不安的巨大爆响接连响起在商场中回荡着。羽叶还在努力和红色的怪物对抗着，但现在的我却瑟缩在不知道是哪里的黑暗角落，连探出头确认下面状况的勇气都没有。
刚刚努力从红色怪物手中逃脱的意志力就像是假的一样，仅仅是抱着双腿坐在原地浑身都止不住地发抖。
“靠我们几个是没法打败朱颜的。”中尉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我知道！我都知道！
“也没法从它面前逃走。”
我也知道！那只怪物不合条理的力量我亲眼看到过！
“但不代表我们不能和它战斗。”
诶？
拿着好几根看上去是摄影机支架的长金属棒走出来的中尉，随手将其中一根用劲刺入了护栏外的黑暗中。听到胶皮和金属碰撞发出的钝响，中尉啧了啧嘴，活动了一下胳膊，随后双手握住一根棒子猛力向面前的黑暗打去。
这时我才发现，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堵巨型电视幕的后方，恐怕刚才在遇到我之前，中尉就是正在往这里前进的途中了。
然后我明白了他要做的事情。
“……没用的。”“小姐，什么都不干也不会比这更有用了。”
丧气话才刚开口就立刻被打断了。简直就像是早就知道我会这么说。不，一定是早就知道了吧，像我这样垂头丧气的坐在一边什么也帮不上忙的人，除了说出些打击士气的话还能干什么呢？
“小姐你没有战斗的经验，这是藏都藏不住的事情。”重复着敲击动作的中尉像是运动中的闲聊一样轻描淡写地开口说道“非要和下面的小姐一起战斗，只会成为她的累赘而已。”
金属杆的胶皮头砸在电视幕的背面发出一声接一声低沉的钝响，即使听起来像是在对我说话，中尉手中的动作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迟疑。
从一开始就没有指望我能帮得上忙。
“又弱，又要逞强，叔叔我啊，一开始觉得，如果没有你的话，那位小姐可能更有机会活下去。”
不要说了。
“现在想想看，叔叔可能是错的——
——你们两个谁也活不下去。”
不要再说了！
“羽叶小姐虽说之前确实是让叔叔我吃了一惊，但遇上朱颜这种对手还想着正面冲突，笨到这个程度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挺让我吃惊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该避开战斗的家伙在战场上是活不长久的……”
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因为看不出成果所以要考虑新的方法，中尉第一次停下动作，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直起身转向我蹲坐的地方。
“…不过如果她是把你也算上了，才觉得能赢，才会去跟那家伙一战，那就太可怜了。”
“……闭嘴！”
一根铁杆被扔到了我的面前。
“照着脑袋打过来也无所谓，做得到就试试看。”
……
“叔叔我啊，最讨厌你们这样的小鬼了，根本不知道战斗是怎么一回事，还要整天把战斗战斗的挂在嘴边——战斗这档子事啊，可不止是输了就死这么简单。”
“……也不是，像那样，瞎敲一通就行的吧！”
咚咚咚咚地敲了半天烦死人了，什么也没敲下来还只会说些惹人讨厌的话！
身体在脑意识到之前就擅自抓起面前的铁杆跳了起来，一把捅进了固定电视幕的金属架和电视之间狭小的缝隙中。
利用杠杆啊！杠杆！一把年纪了什么都没有学过吗？就知道用蛮力一通乱敲！
“呼嗯嗯嗯嗯——”
失策，用上全身力气握住铁杆的尾部向下拉，虽然伴随着轻微的断裂声能感觉到电视微微的被撬动了，却没有和想象中一样“嗙！”的一声飞出去。
糟糕，好丢脸。
大话都说出去了，结果却还是这样。
“喂，小姐，明明都说了不用特意配合我，想逃走的话直接逃走就好了。”
“才不是配合你啊！”
没错，我一个人逃走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不管遇到怪物还是走到墙壁的边缘，对我来说都是死路一条，逃走只不过是从快要死掉变成等死而已。
但羽叶不一样！
就算没有任何证据我也相信， 羽叶有让我们离开这座城市的力量！
既然如此，就算被说是自我满足也好，任性卑劣也罢！我所能做的就是赌上自己能做的一切去相信羽叶而已！可恶！到底是谁把这东西固定地这么紧的啊！就算用全身的力气去压杠杆，也只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也不知道是不是产生了幻觉，感觉手上的金属杆都快被掰变形了，但这堵该死的屏幕墙却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被撼动的迹象。
“呵。”刚才开始就停下动作站在一边的中尉，从鼻腔挤出了一声瞧不起人的嗤笑，转身走进了身后的店面中。
我的样子肯定是很可笑吧，明明没有力量却还要挣扎。也许中尉是看不下去这种悲惨愚蠢的样子，终于决定放弃我们自己落跑也说不定。
不过现实里的中尉大叔似乎没有我想象中那么人渣，一边往手上缠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布条一边又从店面里走了出来。
“都说了小姐你不用配合我了。”用缠着布条的手握住我手里的杠杆，中尉指了指旁边，示意我走开。
“去确认一下羽叶小姐还活着吧。”
完全没有按他说的去做的意思，但我也抢不回杠杆，只好松开手走到护栏旁探头向下望去。
逐渐势微的火光中，不知为何趴在怪兽头部的羽叶挣扎着想要起跳，却失去平衡掉了下来，滚倒在红色巨兽的脚边。
“羽叶！”
红色巨兽抬起了头，一只黄色的眼睛对上了我的视线。接着巨兽弯曲了膝盖，摆出了跳跃的姿势。
接下去就会跳到我们所在的位置了吧，至少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没有受伤的我们比起羽叶来说更有逃脱的机会，这样就足够了。
“小姐！现在就去救你！”
就在这时，中尉突然从另一侧探出头朝楼下发出了大喊。紧接着，一声硬物破裂的巨响从身旁传来。
“小心啊！”
还没来得及用视觉确认发生了什么事，声带就竭尽全力做出了判断。
几乎与我的喊声同时，刚才还纹丝不动的电视幕其中一部分发出恐怖的裂响飞到了空中，然后直直地向着地面坠去。
可能是打到液晶屏幕打漏液了，也可能是被流出的血浸透，中尉缠着布条的手上多出了一大块深色液体的黑斑。
“还没完呢！”
中尉一拳打在电视幕摇摇欲坠的另一部分上，受到冲击的电视幕墙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怪声整个从框架上飞了出去。啊哇哇！感觉好疼！
结果好像确实是很疼的，在打出那让整个三楼的电视幕消失的一拳之后，中尉大叔立刻捂住拳头跪倒在地，但又马上强忍着站起来从视野变得开阔的护栏探出头向下望去。
于是我也紧跟着他的视线寻找着羽叶。
“唔啊啊！怎么办！羽叶被……”
再次跳到怪物身上的羽叶好像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怪物的眼睛里，刚刚还很清晰的发光黄眼现在已经彻底消失在黑暗中，然后她就被怪物抓住狠狠地摔到了地上。
“嘁！果然没用。”
“那现在怎么……”
“嘘……还没来吗……”大叔探出头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朝楼下四处张望着。
尽管我很好奇他在找什么，但现在不是做这个的时候啦！再不快一点的话，羽叶就要被怪物踩成肉饼了！
“来了！”中尉突然猛地拍了一把我的肩膀，推搡着我向旁边移动。
“等、等等！什么来了！？”
结果到按中尉的指示搜索了三四个店铺，并且把搜刮来的家用电器一股脑丢到楼下，然后和中尉一起大声敲击铁锅为止，我都没有机会看清到底是什么东西“来了”。
但那无所谓！楼下传来的撞击声和模糊的谈话声说明羽叶现在还活着，还在战斗，那就足够了！我做的一切不是毫无意义，就算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算我也不知道我们到底在干嘛，就算只是听从中尉的指挥不断地敲击他手中拿着的大锅，那都无所谓！我现在确确实实在和羽叶一起战斗着那就够了！
“小纹！”
羽叶的喊声突然从楼下传来，听上去十分虚弱。
糟糕！敲击停下了！
就在我打算继续敲击时，却因为楼下传来的一声可怖的吼叫一棍子打在了移开视线的中尉脑袋上。
“……”大叔沉默地摇了摇头，像松了口气般放下了手中的锅。
能看吗？这到底是能向下看的信号？还是我们已经完蛋了的意思？啊啊啊！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看了再说！
……
等等，那是什么？
那只黑色的怪物是什么？为什么他好像在和羽叶说着什么？是这只怪物打倒了红色的怪物吗？刚刚说的“来了”就是指那只吗？
“真是够慢的……”
嗯？为什么中尉也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每个人好像都认识那只怪物只有我不知道吗？怪物不是都很危险的吗？现在是不是要逃走了？但羽叶怎么办？和红色怪物战斗过之后她不可能还有体力再去和这只黑色的再来一次了。
“羽叶她……”转头向一旁的中尉寻求帮助，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移动到了我的背后。
“唔！”
在粗壮的大手即将抓住我的肩膀之前，我的右手已经条件反射般的出手，在中尉的脸颊上留下了三道血痕。该说是老爸训练的功劳吗？是老爸的功劳吗！？
已经顾不上是不是误会，也无法考虑到底发生了什么。身体擅自行动了起来，跨过因为吃痛跪地的中尉，避过他猛然伸出想要抓住我的大手，全力向扶梯跑去。
不可以在这里被抓住！
尽管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绝对不可以在这里被抓住！
然后我摔倒了。
不知道是踩到了血还是油，总之踩到某种黑色黏滑的液体让我摔了个四仰八叉。接着，早已从疼痛中恢复的中尉捂着脸不紧不慢地踏着大步追上了我。
要起身继续逃跑吗？不可能，这个距离下靠我的脚力是绝对无法逃掉的。
在中尉靠近的瞬间朝他脸上抓去的手轻而易举地被接住，然后被反拧着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向后踢向股间的脚后跟只能撞上坚实的小腿，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就是人家所说的擒拿术吗？可能不是？面对像我这么弱小的普通人大概根本用不上什么技术就已经很有效了，不管我怎么挣扎都完全无法挣脱。
那么至少在嘴被封住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可做——
“羽叶！快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