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让人讨厌的气味有许多。
排泄物,腐烂的蔬果,燃烧塑料的烟,密集车厢里的汗臭等等等等。大多数人的一生中总会闻到几次恨不得自己没有长着鼻子的恶劣味道吧。
而我,讨厌医院的味道,讨厌到想把鼻子削下来的程度。
不知是否用了从厕所中汲取的水来拖地,墙壁的瓷砖有着一股和厕所类似的怪味,与空气中那完全不明白是撒了还是盖子没盖飘散的到处都是的药味混合,形成了一股让人一闻就知道“啊,是医院”的混沌气味。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得重病时能把我用草席卷一卷随便找个小河丢进去,而不要把我送到医院进一步伤害我的鼻子。
话虽如此,在真正生病了的时候,家人还是会把我送到医院,强迫我打开器官让陌生人用小型手电看到黏膜,还将扁平的木棒伸进去用力挤压柔软的内部结构,只为了确认更深处的管道是否有分泌粘稠的液体,随后多半就会在我不情愿的情况下给我注射药物,有时甚至会在一两个小时之内一直给我注射同一种药品。
最终,一定会花一笔钱买下一堆药,让我在接下来好几天中都要服用。
说真的,最终完成治疗的难道不是最后买的那些药吗?前面那些受苦的过程真的有必要吗?又是像要撕开下颚一般大张着嘴,又是被压舌板按压舌头,还需要打针——如果靠吃药就能好的话,直接将药买回家里不就好了嘛?
在小纹父亲面前这么抱怨的话肯定会被狠狠教训一通,说不定还会体验一下我从小到大没能体验过的“骨折”和“住院”。
那可真是绝对不想发生的情况,在这个充满混沌气味的场所待上好几天,将我直接裹上面粉油炸了丢到街上喂给怪物说不定还更加仁慈。
我现在,正为了不会发生这个情况,努力紧闭口腔收缩鼻腔避免大量吸进空气以防自己突然因受不了而开始骂人,沉默地跟在医生的身后穿过医院病房长长的走廊。
因为小纹接受了父亲提出的条件,所以我们现在必须步行横穿整个住院部的大楼,前往对面的行政办公楼去见那个会影响我们做出决定的人。
在听到我们的目的地时,阎凉只是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啊。那个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开口了,现在也是非常不像他风格一脸凝重地走在我们身旁。
“怎么办啊……我最怕血了……到了之后羽叶你先看一眼……如果是那种…咿——的病人,你就不要叫我哦……千万别叫我看哦!”小纹则是很担心父亲会不会拿出那种因为前往墙边身受重伤的伤患,搞不清小纹那个“咿——”是什么标准,但是要阻止我们前往墙外,就算对方是个手脚都被拧成麻花,脸被剥掉,胸口开了一个大洞的家伙,大概也是会强迫小纹直视对方的双眼吧。
不,以那个大叔来说,断不敢冒着宝贝女儿在接下来的短暂人生中不再和他说话的风险来这么一出。再者,如果真是个浑身是血到了能让小纹觉得“咿——”的家伙,早就进重症看护病房了,不会特意放在行政办公楼供人观赏。
“……嘻嘻嗦嗦……难道是……”“……就是……叽里呱啦……”“怎么能……咕噜咕噜……”“没关系吧……叽叽喳喳……”
走在队伍尾端的中学生二人组——姑且这么称呼——正在非常让人恼火的小声交谈着。最初跟在阎凉身边拼命想向阎凉搭话的葵,见阎凉只是一脸冷漠完全没有反应之后,就跑到队尾想跟老虎打探些什么。老虎自然不可能拒绝,于是两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后面一惊一乍的。
看样子中学生组对我们要去见的人也略有所知,不然仅靠老虎的个人魅力绝对没法让葵一直跟他保持亲密的聊下去。
真让人火大,这种所有人都知道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喂。那边的女生。你过来。”
突然听到我呼唤她的声音,葵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像只警惕的小动物一样从老虎身边离开,小碎步跑了过来。
左手死死扣住葵的左肩用力将她揽到身旁,用脸皮贴着脸皮,太阳穴顶在她的太阳穴上。这过于亲密的举动把她吓了一跳,想从我身边逃开,却因力量太小无法实现。
“你想知道那货喜欢的类型吗?”用拇指指了指阎凉。
上钩了。
不顾脑袋还靠在一起,葵瞪大双眼张开鼻孔用力点了点头,能感到她呼出的热气和贴在一起的脸被拽的隐隐作痛。
“阎凉他……”稍微挪动脑袋的位置,让嘴靠近葵的耳边,然后,故意用周围也能听到的声音大声说道。
“喜欢——”从眼角看见小纹将耳朵侧了过来,老虎也在一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巨乳。”
不带感情地说完这个词,顺手甩开了变得呆若木鸡的葵。姑且不论她未来是否还存在着成长的可能性,现在的她绝对是不属于这个范围的。
将“老师是个大笨蛋!”和“我不介意”的叫喊声和追逐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抛在脑后,重新收紧呼吸系统,大步跟上了前面的两名男性。
“诶?真的?”小纹反复低头望向自己和我的胸口,追了上来。
“玩笑而已。”
“真是帮了大忙,我还在想要用什么理由支开那两个孩子。”前方的阎凉头也不回地说道“毕竟接下来要见的人会有点少儿不宜。”
他们会跑走完全是意料之外,说我个性恶劣也好,没有人情味也好,我只是想看到那两个吵吵闹闹的小混球哭泣的样子而已。
现在你跟我说我们要去见的对象可能是个限制级的人?
“你们,不要胡闹了。就快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大叔推开了一扇通往户外走廊的门。我们紧随其后穿过玻璃门从阴凉的室内来到了被夏日午后炽热的阳光烘烤得如蒸锅一样的通道上。原以为从早晨离家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看阳光的猛烈程度,似乎只过了三四个小时而已。
走进行政办公楼,一眼就能看见数个没有窗玻璃的窗框,透过那个方洞能看到里面的办公桌椅全部都被靠在了墙边,地面上则铺了几床床垫,原本应当摆放整齐的文件被杂乱的堆放在一边,屋内的布置和住院部门前空地上的临时难民营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但和住院部楼层里人群熙熙攘攘的状况完全不同,行政楼内罕有人四处走动,路过的数个由办公室组成的临时房间,里面要不就是只有孤儿寡母,要不就是空无一人。
最初以为这里是专门用来安置在逃亡途中死亡之人的家属,但很快便发现在只有母子的房间内晾晒着许多件成年男子的衣服。
兵营。
脑内一瞬之间闪过了这个让人不安的词。那些在超市和医院楼顶装备着简陋武装的人,并不是什么敢于面对危险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守卫民众的勇士,而是确实收到了既得利益——以优于他人的居住环境为交换条件,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危险之中。
不安。除了不安只有不安。
难以想象在两天之前结成组织就能做到这个地步,就算以治病救人的医生为幌子,让大家在逐渐崩溃的社会秩序中心安理得的接受新秩序,真的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吗?
在这种情形下以利益为诱饵钓上的“士兵”真的值得信任么?
处在巨大的恐慌中就算给予利益也不愿意守卫他人的人也大有人在,我姑且承认这些愿意为他人献身之人的勇气。
只不过,没有任何事情能检证他们的勇气是货真价实的。
所以在超市里我和小纹最先遭遇的只有手持步枪的老虎。恐怕正是这个理由——
不能让所谓的一般人见到怪物的正体。
在面对未知的恐惧时,盲目自大产生的勇气可以鼓舞周遭,一旦这模糊的恐惧转化为清晰的绝望时,这种轻易就会消失勇气反而会迅速造成他人的崩溃。
因为,连那么勇敢的人都逃走了,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其实比你想象的还要弱小的多。”突然想起了阎凉在超市里所说的话。直到现在我才真正了解这句话的意思。虚假的勇气与虚假的信赖关系,一切都是构筑在“未知”这条钢丝上的微妙平衡,多一丝确实的恐惧这个平衡就会开始崩溃。所以才必须堆砌明确的上下级关系,引导他人服从安排。只要有人开始质疑这个上下级关系这个暂时的组织瞬间就会土崩瓦解吧。
——不能待在这里,必须尽快带着小纹逃出去。
——不能逃走,必须支配这里才有生存的希望。
四人沉默地走过临时兵营,来到电梯间。没有其他人使用,按下按钮之后没多久电梯的门就打开了,大叔带头走了进去,按下了数字“9”——这个办公楼的最高层。
伴随着嗡嗡的运作声,电梯很快就抵达了九楼。
就在轿厢门缓缓打开的那一瞬间,一股热浪涌进了电梯间。
“呜哇……好热……好黑!”
离开电梯的小纹率先发表了评论。
巨大的白桶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切断供电,所以无论是住院部大楼还是办公楼,制冷系统都在正常运作——不知何时就会失去这份奢侈,所以现在要及时行乐——我个人还是挺喜欢这种风格的。只是这九楼就像是全盘否定其他楼层的方针一样,完全没有开着空调的迹象,连顶灯都没有开,大白天就黑黢黢的走廊里只有消防安全指示灯在发出微弱的亮光。
“这层楼本来是大型会议室。”大叔简短地介绍了一下这层楼的情况,却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在这么一个热到让人发怵的楼层里,会在走廊尽头的大门前坐着一个吹着电风扇的老人。
“虎爷。”不知是在给我们做介绍还是在跟老者打招呼,阎凉大步向老人走了过去。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老人略微朝这边抬了抬头,然后又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
“小畜生。”
老人低沉的咒骂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格外的刺耳。
阎凉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依然在我们几步远的前方向老人走去。
轰!
左侧一扇紧闭着的会议室大门突然发出了巨响,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里面撞上了门板。
“那是什么……”小纹的疑惑还没有完全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咚!咚!咚!咚!
门后传来了连续的猛烈敲击声,像是对这阵不间断的鼓点起了反应一般,走廊两侧其他关闭着的房门也发出了撞击的轰鸣声。
和人类声嘶力竭的吼叫声。
“放我出去!”“杀了你!”
几秒钟之前的寂静就像假的一样,震耳欲聋的咒骂和哭喊与敲击声混在一起,撼动着整个九层的走廊。
——监狱。眼前的情形,毫无疑问正是在影视剧中常会出现的那种监狱。
也许,叫刑房更合适一些。
因为是用作大型会议室,所以楼层的房间数非常少,除了老者镇守的走廊尽头那间明显很大的房间,左右两边大约各自分布着二到三个左右。走近便可以发现,本应可以从内部打开的铁质房门全都拆去了门锁和把手,装上了古朴的铁质插销。加上里面传来与敲击铁门的清晰声响明显不同的钝重撞击声,大概这几扇房门的内侧全都用其他材料做了加固,窗子也封死了,所以被关在里面的人才会听到走廊的声响就跑来发出抱怨,而不是赶紧从窗子跳出去以求速死。
门上并没有投水喂食的口,如果不是打算几个小时之后就把人从里面放出来,那就只有让他们死在里面这个选择了。
短短两天,就算叫我用木头敲一张椅子出来都有可能失败,这里却能将以安全舒适办公为目的的房间改造成囚禁他人的牢房,并关个大约十几号人。除非这里有个能够操纵他人心灵,让他们自己把自己关起来并封上房门的家伙……
……否则就只有“民意”才能做到这点了。
或者用更熟悉的名字称之为“多数暴力”吧。
虽然我不了解这个组织建立的真正目的,但我也不想否认这个组织在这片混乱中的正面作用,不用在街上和每个遇到的人干上一架多多少少也归功于他们吧。
说不定这一切正是多亏了监狱造成的威慑力呢——像过去一样生活就能够生存,借着混乱的掩护为所欲为的人便会接受大众的制裁。
确保领导者的特殊性有其长远意义。这间监狱或许就是长远意义的一部分了:多数人将少数扰乱秩序的人关押起来,制造出这个社会还在维持正常运作,大家在为了一个共同目标努力的假象。
不过这只是我的臆想罢了,说不定里面关着的是一群在恶劣条件下做菜的厨师呢?敲击大门也只是为了抱怨不合理的工作条件而已。
说到底,这些人到底因为什么原因被关在里面,最终结局会怎样,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见个人,然后离开,条件就是如此,哪怕要见的是个“罪犯”也无所谓。
“这是什么啊……我们要见的人关在里面吗?”不过杂乱的敲击声和咆哮声对小纹来说可能有些刺激过度了。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在紧张地扫视那些门锁,生怕其中一个门会突然打开的样子。
没有高喊“为什么要把人关在里面,我要把他们放出来!”然后去拔门的插销实在是让我倍感欣慰,她终于也成长到能看出什么东西有危险了。
“不是这里,在前面。”大叔简短地对女儿做出回答,示意我们继续前进。紧皱的眉头可以看出他对这个地方的存在相当的不满。
必须对自己厌恶的事情做出妥协,这就是成年人的无可奈何吧。这么想的话我和小纹也是成年人了。
“这次是姑娘吗?你这畜生越来越懒得装样子了。”
坐在大会议室前的老者正在对阎凉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看到我们走近,老者赶紧站起身,激动地挥着手,示意我们快点过去。
“你们两个小崽子可要倒霉了。”不知道是满意于自己狱卒的角色,还是确实年纪大了,这名老者说话的方式相当粗鲁。
“没什么待遇不待遇的,也别跟我求情,被这个畜生抓到你们就算完了。”嘴里说着狠话,老人粗糙的手却温柔地放在我和小纹的头上,瘪了瘪嘴,做出一副相当可惜的样子
随后转向一旁,恶狠狠地瞪着小纹的父亲。
“老白你也不是个东西。”
“那是我女儿。”大叔一副懒得与老者争辩的样子,冷冷地说道。
听到大叔的话,老者惊讶得瞪大了那双浑浊的眼睛,干缩的嘴唇激动得颤动着,拼命想要说点什么的样子。
朝我望了过来。
“虎爷,把门打开吧,我们要见里面的人。”阎凉站在老人身旁一脸谄媚的假笑,一副因为不想听爷爷说话而装作什么东西都听着却又全都没听进去的孙子姿态。
“嗯?”一时没反应过来的老人仍在直勾勾地盯着我。
“下流。”双手遮住胸口,开了个不太适合老年人的玩笑。
“羽叶同学,那个不适合对老年人做哦。”被阎凉吐槽了。
“那有别的办法让他别盯着我的胸口去开这扇门吗?”
老人一下子做出了恍然大悟的反应,从腰后拿出了一串钥匙。
“什么啊,是这回事嘛。”嘟嘟囔囔地转身向大会议室摸索过去,开始一个个地打开门把手上挂着的一堆链条锁。
“又是要关人又是要见人,谁搞的清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一边开门嘴里还一边不停地念叨着。
“虎爷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要知道你孙子现在好好的在为组织服务就够了。”
“哼,所以说你才是个小畜生。”面对阎凉威胁意味浓厚的话语,虎爷苦笑了一声,拧开了最后一个链条锁。
“当心啊!”虎爷大声喊道,用力地推开了大门,然后以不太像老年人的速度穿过走廊退到了电梯附近。
随着大会议室的门“嗙”的一声打开,里面闷热浑浊的空气一下涌进了本就潮热不堪的走廊。
屋内如预想一样漆黑,原本是落地窗的位置全都用疑似是水泥和砖块的东西封死,撤下家具后空无一物的广阔空间让黑暗显得更加深邃。
耳边突然传来“呲呲”的声响,阎凉已经将他那把电击枪握在手中打开了开关。身旁的大叔也警惕地摆好了预备擒拿的架势。
能看见阎凉的鼻头和大叔的脸颊上都是汗滴细小的反光,但两人谁都没有伸手去擦的意思,都皱紧了眉头眯着眼睛,死死地望向屋内那片黑暗的深处。
“喀嚓。”
黑暗中传来了鞋底与石子碎砾摩擦发出的声响,缓慢而清晰。
“喀嚓。”“喀嚓。”
声响越来越大,发出声音的家伙正在朝这边靠近,脚步稳健有规律,听得出来是个强壮而健康的家伙。
身后的小纹咽了一口口水,恐怕是紧张到说不出话来了。
我也一样。
脚步在离我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成年男子清嗓的咳嗽声。
“咳咳,那个……能不能别这么干了?”
里面的人好像很困扰的样子。
“说实话,第一次可以理解,每一次都这样就有点伤人了。”
应该指的是门口几人摆出戒备姿态的事,不过就算听到男子这么说,也没有人放松警惕。
除了小纹。
“时刻保持警惕总比一时大意失去一切要好。”阎凉冷笑着做出了回应。听到阎凉的回答,男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说的没错说的没错。”好像戳中了笑点,男子笑着对阎凉表示了认同。
脚步声再次响起,只不过这次是渐行渐远。
“请进。”
嘲弄般的邀请从黑暗中传来。
“打扰了。”
无视阎凉和大叔投来的“你在干什么”的视线,我可不想跟里面的人互相牵制着耗上一整天。
大步走向会议厅深处,渐渐习惯黑暗的双眼很快便捕捉到了那名危险的囚徒——既没有要藏也没有要躲的意思,对方就在黑暗中双手下垂交握在身前,大喇喇地站在房间的中央。
这名囚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大,不如说比正常男子的体格还要稍显瘦小一些,但是却能从汗水反射的微光看出上臂精壮的肌肉线条。
“女孩子?”看见我的出现对方似乎有些意外。
“应该不是来满足我生理需求的吧。”但很快就恢复了之前那玩世不恭的语气。
“……”没有回答他的打算。
“真冷淡啊。喂!那边的小哥——”囚犯突然向阎凉发出了呼喊。
“可以换人吗?比如你旁边那个看上去就很柔弱的女孩……”
踏步向前,照着对方的侧脸发出一击回转踢。
“羽叶!小心!”小纹的惊呼从身后传来,其实就算不用她提醒我也知道要小心什么。
没有踢中的实感。
明明是毫无预警,以一脚踢爆对方脑瓜为目的发出的踢击,却被闪过了。在黑暗中甚至都没看清对方到底做了怎样的动作才躲开这发踢击的。
“喂喂!这女孩怎么回事啊!”
咋咋呼呼装疯卖傻。
“我才想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我大致猜到了这人的身份,但为什么要来见这种人却完全没有头绪。
“羽叶同学,那位就是那杆枪原来的主人了,你折断的那杆。”阎凉以放松的姿势从门口做了个简短的介绍。混蛋!刚才还一副紧张的样子,看到我进来之后马上变得很悠闲了。
“咻~~”听到阎凉的话,囚犯吹了声口哨以示惊讶。
“最近的学生都这么强的吗?叔叔我真是害怕啊。”
真是够受,该不会是叫我来对他做出赔偿的吧。
“总之首领好像想要你们见得就是他了。”
“羽叶。”大叔接过阎凉的话头,不带感情地对屋里大声说道。
“打倒他。”
“等等等等!”“为啥啊!”“老爸!”
在场的几人除了阎凉之外都发出了抗议。
“想离开这里,至少要证明你能在有敌意的对手面前有取胜的机会。”
“啊,原来如此,这位确实是很合适的对象,就算羽叶同学被他抓住作为人质,只要把两人都关起来就好了。”嗯,打败这家伙之后下一个就去打爆阎凉的脑袋。
“不……我没那个意思,我相信他不会做这么高风险的事。”
“老爸!怎么能这样!”
“就是就是,我可没有打女孩子的兴趣啊。”连狙击手先生都抱怨了起来。
“明明拿着枪在街上朝人射击?”
“抱歉啦,小哥,那是命令,现在是非工作时间。”
几人七嘴八舌的吵了起来。
算了。
“打倒他就会让我们离开没错吧。”
已经听够了无意义的争吵,无非就是连最弱的敌人都无法打倒就没有离开庇护所的资格。
那么事情就简单了。
“那就来吧!”
双手举起,在面前握成拳,右脚前踏,摆出迎击的姿势。
随后迅速以前踏的右脚为轴心转动身体,朝对手的侧腹全力踢出左脚。
本来就不是什么比赛,先发制人绝不是什么羞耻之事。更何况这场胜负还关乎到是否能离开这里,那就更没有输的理由了。
“刚才那一脚还比较好。”
被格开了——对方靠着压低重心将双臂抬起作盾挡在身前,在踢中的一瞬间将身体向踢击的方向上移动,避开了绝对足以致命的伤害。
但绝不是没有效果。
“呜哇……真是小看现在的学生了……还以为那是开玩笑的……”对方甩着双臂向一旁跳了过去。
阎凉的素行不良实在是帮了大忙,正是因为不相信阎凉所说的折断巴雷特的事,对方才会选择正面进行格挡,想必是打算直接抓住左腿进入地面战,依靠体格差距彻底压制住我。
其结果就是用来招架的双臂狠狠的挨上了一脚,就算不是直击,恐怕短时间内也使不出全力了。
下一击就让这场闹剧结束吧。
右腿侧弓,左腿前伸,用力收紧右臂的肌肉,提到腰部的位置,攥紧拳头,深深地吸入一口气。
下一瞬间将全身积蓄的力量全部爆发出来,朝着对手笔直地突进过去。
就算有着视野不良的问题,也不至于看漏摆出如此明显架势的右拳,已经见识过遭到直击的下场肯定会为了躲避这一击而向侧面移动。那时作为真正打击的左脚就会以一发低踢为这场无聊的战斗划上终结。
——现在想来,当时的这个想法,应该算得上是FLAG了。
直到冲出的前一瞬间都没有问题,肉眼能捕捉到对方条件反射屈身想要侧转回避的动作。
却在冲出的刹那发现对方的手在贴近地面的地方做了什么动作。
扬尘。
质朴但有效的扰乱招式,在这种光线不足的环境中,失去视力将是压倒性的不利。
片刻的疑虑使动作变得迟钝,想要转换攻势,脚步却已经无法停止,作为幌子的右手也已向前伸出。
如预想中一样,沙砾飞扬时发出的声响由远及近,最终脸上的皮肤也感受到了粗糙的颗粒,最大可能地眯起双眼抬起下巴,想要避开这招带来的损害,结果却不尽如人意。
左眼一阵刺痛。
到底哪个混蛋把这地方弄得这么脏,居然可以一把抓起那么多沙子,这里本来不是办公室吗?不是应该有人会来打扫的地方吗?用水泥和砖把窗户封死之后就不能扫个地再走嘛?
左侧视野的死角内传来一阵急促的摩擦声。赶紧向发出声音的位置胡乱地踢出左脚,不出所料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用力将踢出的左脚踩向地面,稳定住身体倾斜的重心,同时用力扭转上身,用空出的左手向身后打出一记反手拳。
什么也没有打到。
“羽叶!在你背后!”小纹的声音穿过潮热的空气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回响着。可以的话我希望她不要这么干,正是因为这声大喊,失去一眼视力的我才错失了对方移动时发出的声响。
打出的左手来不及收回,被一把抓住,同时作为支撑的右腿膝盖内侧也吃了一脚重踢,整个人平衡崩溃,以被人抓住单手的姿势跪了下来。
“小姑娘你大概知道,我们狙击手,执行任务时是两人一组的。”与这句话同时,跪地的右侧小腿被一只穿着胶底军靴的大脚死死地踏住了。
挣扎着向后打出右肘击,直接就被抓住反绞到了背后,左手也被扳到右侧,用我自己的上臂绞住了我的脖子。
“一个负责射击的主射手,一个负责判断时机和瞄准的观瞄手。”
体格差距造成的劣势再次凸显,无法使用打击技面对一个成年男子我几乎毫无胜算。
“两人谁更重要这种事无所谓啦。关键是……”
“要信任你的同伴啊。”
那你为什么一个人被关在这里!?
话还未出口,左手上施加的压力猛地加强,肩膀几乎像要断裂一样被向右扯了过去。
条件反射地想要摆脱绞颈导致的窒息感,拼命地扭动脖子,却发现自己只是在浪费体力。
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小纹叫喊的声音。
听不清楚。
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从被绞住到现在明明只有几秒。
就要这么输了吗?
……那阵脚步声,是我输了之后赶来救援的声音吗?
听起来就是不擅长跑步的人发出的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啊。为什么只有这个脚步声如此清晰呢?
不行!
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不可以让那个脚步声继续靠近了!
必须,阻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首先,发出无意义的咆哮。
然后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在左脚上。
即使手臂撕裂也无所谓。
那个脚步声的主人。
决不能让她继续靠近了。
“羽叶已经输了!快让他们停止啊!”
老爸像个傻子一样只会摇头。
“那孩子还在战斗。”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又不是拳击比赛!不赶紧去救羽叶她就危险了!
“阎凉!”“抱歉,无能为力。”
一个个都是这样子!男人真是没用!
看不清羽叶脸上的表情,但她痛苦的喘息声我是绝对不会听错的。
既然如此,只能靠我自己了!
能不能打倒那个人?能不能离开?这种事之后总会有办法的!
甩开老爸的手,向羽叶跑去。
抓住羽叶的家伙抬头看了这边一眼又转了回去,完全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的样子。就算是我也是知道的,只要照着男性的胯下来一脚,再怎么强壮的家伙也会倒下!
为小看我后悔去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羽叶突然发出了恐怖的叫声。
然后她的左脚附近发出了一声巨响。整个人在空中翻转了一圈,一脚踢在了那个囚犯的肩膀上。
“呼,从那个体势下挣脱,你也是个了不起的怪物呢。”
男人好像受了不小的打击,放开了羽叶的双手向后退去。
“那个明显违反常理的动作是什么?某种古武术吗?”
在说着什么难懂的话。
“呃啊啊……啊啊啊啊!!!!”话还没有说完羽叶就吼叫着冲了上去。
“……这下糟了。”
没有打中,羽叶抡出的拳头被躲开了,直直的砸向地面,爆出一股烟尘。
感觉好痛……不、不是做这种感想的时候!那个动作,明显很奇怪!就算没打过架的我也看得出来,那种四肢着地进行移动的方式绝对很奇怪!
……并不是四肢,右手好像弯向了不太正常的方向。
“快住手!我们弃权!”总之!现在必须赶紧阻止他们接着打下去!
“这话你得说给你朋友听啊。”那人一边躲避着羽叶的攻击一边对这边喊道。
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总觉得他在有意识地朝我靠近,而羽叶则一直跳到我们两之间对他进行妨碍。
“真碍事!”男人啧了一声,突然猛地加速向我冲来。
要被抓住了!要被殴打了!要被杀了!
不敢睁开眼睛。想逃跑,但脚使不上劲。
“咚。”
清楚地听见了可能是肉体被打中的声音。
意外的不痛。
悄悄睁开了一只眼,想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咚、咚。”
只见羽叶站在我面前,连续承受着对方的拳打脚踢。腹部、肩膀、胸口、太阳穴,每一次被打中,羽叶的身体都会剧烈摇晃,好像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必须发出声音,让对方住手。
又是一记打向腹部的上勾拳。羽叶的身体像虾一样弯曲过来,从头附近传来了像是什么粘稠的液体大量滴落到地面的声音。
不敢看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发现睁开的眼睛怎么也闭不上,一直不听控制地流着眼泪。
这就是恐怖吗?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
“如果这是枪的话,你早就死了。”说的没错,所以赶紧停下来!
“啊啊啊啊!!”
羽叶又咆哮着打出了一拳,还是被轻而易举地躲开了。
“医生。我看差不多到极限了。”早就到极限了啊!现在不是站在门边说风凉话的时候!赶紧救救她!
“还没有,因为你们看这女孩……”抢在老爸开口之前,那个正在单方面对羽叶施虐的混蛋先开口了,同时朝羽叶的左腿踢出了一脚。
“……不是还在战斗吗?!”
被踢中的羽叶一时失去了平衡,向左侧倒了下去,就在那个瞬间,她突然借助倾斜的重心甩出了右腿。
但这根本就不叫战斗!
羽叶明显就是在胡乱地挥舞四肢!刚踢出的腿还没触及对方,下巴就吃了一肘,摇摇晃晃的向我所在的位置倒过来。却又挣扎着站稳了脚跟,继续挥出拳头然后继续被打。
出拳就会在出拳的同时被拳头打中,踢腿的瞬间就会被对方用腿踢中两次,即使如此,羽叶仍然挡在我和那个男人之间。
我现在才明白,自己大概就是所谓的“猪队友”了。
除了现在的羽叶,谁都看得出来,那个人并不打算攻击我,只要朝我前进,羽叶就会因为跑来保护我单方面承受殴打。
只要我还在这里,羽叶就会这样一直挨打下去。
从来都是这样,被欺负时羽叶跑来帮助我,结果受伤的只有羽叶;弄丢了东西两个人一起寻找,只有羽叶因为钻进肮脏的地方被大人骂;无论做什么都不擅长的我,只有羽叶一直陪在我身边。
一直都憧憬着她,想像她一样强悍又帅气,结果嚷着要帮助她,要救她,现在却拖累她变成这个样子。
羽叶在为了我战斗的时候,我什么也做不到吗?
到头来,我还是和过去一样完全没有成长吗?
视野已经彻底失去了。
凭着气势给了那家伙一脚是个正解,有一只手打出的拳头明显没有威势,虽然这一脚的代价有点沉重——用不合理的方式挣脱出擒拿好像导致右臂脱臼,现在是完全感知不到右手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还在脑袋上挨了好几下,原本短时间就能恢复的左眼因充血变得完全看不见东西,右眼也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就算听见移动和衣服发出的摩擦声,却因耳鸣导致没法精确判断对方的位置。
胃部挨了一发重击,吐了。还好我没有强到能把握战况的超灵敏嗅觉,不然现在这股刺鼻的味道大概已经把我杀了。
触觉倒是一直在正常运作,挨揍挨揍加挨揍,疼痛的感觉就没有间断过。
这就是我们在逃离镇子的途中所能遇到的每一个敌人的实力吗?
不,或许大多数敌人只会从几百米开外给我们的脑袋来一枪。
那样反而会轻松些吧。
开什么玩笑,如果小纹死在我的面前,我应该会直接因为无法原谅自己变成恶灵,永远困在自责里吧。
我必须赢。无论对手是枪还是拳头,哪怕是激光和炸弹我也必须赢。
话虽如此,要如何做到呢?
本来就难以打中这家伙,现在这种连感知都变得迟钝,光是保护小纹已经竭尽全力的情况,要如何才能打倒对手?
没有时间容我细想,对方再次移动了。
一声刺耳的踏步,对方在为了再次放出打击调整位置。立即收紧全身的肌肉准备应对冲击,即使从刚才开始就被反复证明这是做无用功,却是我唯一能够采取的行动。
“就是现在!”
一直瘫坐在我身后的小纹突然窜起来喊道。
现在?现在要干嘛?
混乱的意识还在试图理解小纹的话时,身体擅自做出了反应——紧绷的左臂忽视了防御的指令,向着正前方使尽全力轰出了一发直拳。
拳峰第一次感觉到了粗糙的布料包裹着的肌肉,紧接着是手背,最终腕部也被包裹在布料的质感之中。
“咕唔!”随着一声吃痛的呻吟,布料的质感快速从手部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正在逐渐恢复的听力听到了仓促后退的脚步声。
“羽叶!机会!!”简短的指令再次从身后传来。
不用多说我也知道是什么机会。压低重心弓步向前,朝着面前模糊的人影挥出左勾拳。
没有命中!距离完全判断错误了!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我身后闪出,冲向负伤后退的对手。
那个笨蛋!
幸好对手似乎也对小纹的出现感到吃惊,没有立即采取行动,给了我挽回局面的时间,这个距离至少能用身体挡住攻击……
然而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就在我以几乎要滑倒的姿势抵达小纹跟前时,正好模糊地看见她朝对手挥出的手臂。
比软弱无力的攻击更加轻柔的动作,看上去就只是在空中随意的横向一扫。
“白痴——”伴随着小纹微微有些发颤的嘲笑声,粗壮的男子发出了低沉的咆哮声,捂着双眼向后踉跄了两步。
如果不是额头和脸颊感觉到了落下的沙砾,我可能会误以为小纹习得了什么超能力吧。
扬尘。
抓住一把沙子,趁对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的时候向着对方的脸撒去。
非常有效。
我正惊异于小纹居然能想出这种主意的时候,感到有只手在我的肩头轻轻地推了一把。
“去吧。”
那个瞬间,刚才爬满浑身的疼痛突然好像假的一样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对方的视力还未恢复,用力将脊柱向后弯曲到极限,压低重心牢牢地站定,猛地用脑门朝那双正捂着双眼的手狠狠撞过去。
清晰地听见了不知道是哪里的骨头断裂的声音。
对手发出了一声闷哼跌跌撞撞地试图后退,但我没打算就这么放任他重整体势——于是伸出左手抓住了对方正在后移的胳膊。
没有如预想中一样轻松的抓住,对手只是抬起小臂随便一挥,就让粗壮又沾满汗水的胳膊挣脱出了掌握。
但那不过是徒劳的挣扎而已。
在伸手的同时,右脚已经绕过了对方的膝盖,牢牢地勾在了小腿上。
依然健在的体格差导致无法拖动对手的重心,无所谓。
勾腿时用力过猛反而将自己的身体拽向了对手,也无所谓。
就算意图被识破,被反击的肘击击中了侧腹,脱臼的右手无法防御胡乱的猛击,这些全都无所谓!
在这个距离下绝对无法逃脱。
——仅仅这点就足够了。
“咳咳……”
健壮的狙击手在地上扭曲地挣扎着。
全力的连打似乎挺有用的。
明明是场苦战,却在一瞬之间就结束了。
这样一来,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吧。
真是难缠,这样的家伙还有不知道几十上百个吗?压倒性的经验和力量差,如果没有这个打击力,恐怕刚刚连战斗都算不上就会被瞬杀了。
看来有必要弄把枪了……
……呵,说笑的。
不知怎的,视力还没有恢复。四肢也重的抬不起来,只能用“片”字的姿势倒在地上。
好像有好几个人靠近的声音,是小纹吗?
抱歉呐,就让我这样休息一会。
马上……就带你离开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