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一个奇异而平常的东西。
影响历史进程的因素数不胜数。每个人都是这浑浊长河的一粒泥沙,一边在这一片混沌的河水中无力地随波逐流,一边使这河水更加混沌。
历史极难预测,并且,预测历史这种行为本身就会改变历史的走向。
所以,历史被称为二级混沌系统。
我知道我又在课堂上心不在焉地胡思乱想了,不过现在课堂讲的内容对我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不久前,我参加了全国数学竞赛,并且以数十年未曾出现一例的满分稳居全国第一,被保送进了全国最好的大学。我本学期在学校的考试排名从来没出过年级前三——如果我想,也完全可以稳定保持年级第一,只是那样太张扬了。
现在的我完全不同于往昔那个没什么存在感的透明人。我因为成绩的暴涨成了全年级的名人,所有学生都在为我的保送羡慕,所有老师都在为我几乎是一夜之间的巨大进步咋舌
除了我以外没人知道,我越是优秀,便越是恐惧——恐惧失去这一切。因为我的一切成就其实都是源于那个已故父亲留下的名为“宇宙史”的软件。所有的称赞,所有的成绩其实都并非我自己所得。
宇宙史,宇宙史,那诡秘莫测的程序,那洞悉一切的神眼。
在那个末夏的夜晚,我在父亲的书房里目睹了这足以颠覆世界的软件。
经过整晚的研究,我发现那小小的智能手机屏幕,包容了宇宙万物,包容了了时间与空间。我意识到所谓宇宙史乃是某种宏大的广义历史,这历史包括了过去、现在、将来任何一个时刻上这宇宙的一切的一切。没错,这是包括未来的历史,那晚,我像是和全知全能的神面对面共谈。
历史,历史,未来已成历史。这是一部来自时间尽头的手机。
我审视着手中的机器。无数的困惑在我脑海中炸裂。
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谁创造了它?父亲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这和他的自杀有关吗?
想到父亲的死,我心底升起一道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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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的空气膨胀着,光线在其中偏折,模糊了教堂的轮廓,更让其具备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神秘感。
教堂最初的设计者是据说就是那位。巨大的金蓝双色落地窗自肃穆的板岩广场上拔地而起,哥特式的建筑主体由泛黄的大理石构成,顶端的数个塔尖错落着直指天空。
教堂的内部全然不同古典的外观,随处可见的全息投影和立体派的装修风格营造了浓厚的超现实主义色彩。
今天来现场接受神启的可能有4732人,也可能是3827人,或许是6728人。不过全世界可能存在的100亿人——或许是70亿人,无论身在何处都一定在通过各种远程手段接受神启——这是这世上每个人每天必做的事。每人面前都悬浮着一块全息显示屏——那是那位传递神启的最便利媒介。
金蓝异瞳的那位站在教堂最前方的台上,手中握着那权杖。根据记载他已经有几百岁,却是一副少年模样——如果以混沌纪元前对于少年的定义来说的话。
“今日神启已经降临,事实与意义已经传达,主将继续指引你们。”这是每天散会时的致辞。
镜像教派并无繁琐的仪式,信徒们齐齐将右手放在胸前,对着那位微微鞠躬以表谢意。
“感谢安瑟汀总大主教!”
他们齐声说。
“愿镜像之神指引我们的灵魂!”安瑟汀微抬权杖。
“愿镜像之神指引我们的灵魂!”
他们齐声高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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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取得如此成绩的唯一原因就是我用“宇宙史”提前偷看了考卷。我确乎是为此感到耻辱,但这种作弊手段根本不可能有人发现,在这种高回报低风险的事面前我的良心还是败下阵来。
“你应该知道,你这么不可思议的进步引来了不少人的怀疑。”
在我面前开口说话的是我的死党刘宸,我们面对面坐在吵嚷的食堂里,旁边的壁挂式电视正播着新闻好像又有个城市遭到了恐怖袭击。
“最近那个叫NR的恐怖组织越来越势大了啊,听说这次还搞出导 弹来了。”我装作没听到他的话,随口转移话题。
“我觉得你应该不需要我再重复一遍。”我这才发现他的面色一反常态地认真。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严肃。
“怀疑就怀疑呗...对我又没啥影响,况且他们非要怀疑我说啥也没用。”我无辜地摊摊手。
“二元函数偏导数的几何意义是什么?”
“哈?我们学过这东西?”我一愣。
他叹了口气:“你当时解数竞倒数第二题是就用的是二元函数偏导数,虽然我也不太懂,但你现在却连它的几何意义都不知道。”
“我......”
“果然。你的成就并不真实。你到底做了什么?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压低了声音,直视我的眼睛。我惶恐地把视线移开,一句话也没说。
“你不说也罢,”他又轻轻地叹息,“我只是想劝你别这样了,虚的终究是虚的,在足够长的时间中,你的作......任何事都会败露。” 我心中略有些感动,没有我的承认,他还是不愿认定我在作弊。
他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端着托盘走了。
我沉默地坐在那里,机械地吞咽着食堂那过于湿软的米饭和过于油腻的炒菜,尝不出一丝味道。
虽然很早就知道有很多人在怀疑我,但自从这天之后,每个人看我的眼神似乎都带着一抹嘲讽的讥笑。我知道这只是我的心理作用——刘宸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我毫不怀疑他会帮我保守秘密
夜色已深,城市喧嚣地灯光自窗缝间透出,我无法入睡,凝视着那缕光深深地思考着——却并不是在思考如何改过自新,而是思考如何瞒天过海。
因为我知道在如此斐然的成就下,改过自新就意味着承认这一切都虚假,就意味着被海潮般的唾骂和指责淹没。
真是可笑,人人都倡导知错就改,但有时承认错误就意味着一生活在嘲笑之中——只能选择一错再错。
我本以为自己拥有了宇宙史这般神器便可为所欲为,但它却将我推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窘境。
对了!宇宙史!
我的瞳孔骤然放大,翻身下床便打开手机。
……
我查看了未来。我通过宇宙史预知了明天会有哪些人问我什么样的问题,我看到了自己在学习委员咄咄逼人追问下的惶恐,看到了我被老师叫上台向大家分享数学知识的困窘——那时的我满脸都是冷汗,手不住地推着眼镜以掩饰紧张,躲在讲台后的双腿剧烈地颤抖着。我得知明天会问我问题的人不下十个,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想到了预知这一无懈可击的方案。
接着我用了一整夜的时间把明天会被问到的问题统统准备妥当,背得滚瓜烂熟。
但是我刻意没有看叶泠和我将要发生的对话——我不愿承认连她也在怀疑我,我畏惧于预知这件事,也不想在她面前撒谎。
我饮尽了桌上剩余的咖啡,强忍着疲倦,走向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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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落地窗在阁楼的地板上映出斑驳的影子。那权杖靠在古典式沙发的一角。
安瑟汀坐在那里,低着头卸下了金蓝异色的美瞳,露出那一双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深棕色眼眸。
“他们都在感谢我,由衷的感谢我,感谢这个引领他们的总大主教。”
“他们为我告诉了他们他们在过去的一天经历了什么而感谢我,他们为了修正了他们不可靠的记忆而感谢我,这在五百年前简直是荒谬至极”
“而我便是致使这混沌错乱宇宙的罪魁祸首。他们却感谢我。”
安瑟汀双手捂着脸。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站在落地窗前向远处眺望的少女声音清脆。她的领子立着,外衣的袖子垂在身后,手中把玩着一个“达达主义艺术品”——她是这么向安瑟汀描述这个物件的。
“总之你找到了我,至于这别的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安铭同学?”
她坐到他身边,递给他一杯红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