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能帮我拿些墨水过来吗?”
在一间不大的书房内,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坐在书桌前写着些什么,不过遗憾的是,当他想再去蘸些墨水写下下一行话时,那瓶被摆在书桌一角的墨水已然寿终正寝,在这种情况下,他只得向另一位同时也在屋内并正在整理着书架的人求助。
“好的,陛下。”
那位应答者是位姑娘,穿着一身得体的侍女服饰,年纪上比那位她称为“陛下”的男人要小上一些,不过差距也不会太大,也正好处在最最年轻最最美好的岁月。
“是这一种的吗?”
她走到屋内的一个专门放置纸张墨水等东西的柜子前,脚下的松木地板因为长期使用的关系被她踩得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响,这让她每次在这间屋内打扫时总得小心翼翼,特别是在这间房间被使用的时候,她特别担心会打扰到这个房间的主人。
在认真地从一堆墨水瓶中挑选出一瓶合适的墨水后,她转过身,如同邀功一般向那个男人确认着答案,齐耳的短发轻轻地飘动,棕褐色的头发让她看起有种小栗子,配合着脸上小小的雀斑,这种形容貌似并不过分,当然这是褒义方面的。
莉娜,这是她的名字,至于她姓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莉娜从小就生活在这座称不上恢弘更谈不上壮丽的王宫之中,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被要求成为她现在眼前这位男人的侍女,无微不至地照顾好他的生活,绝无条件地遵守着他的指令,她当时不是很懂为何要这么做,但只是因为她被教导着要这么做,而且这么做她能够吃到好吃的,有漂亮的衣服穿,她便一直这么做着,直到后来她才渐渐明白她所服侍的这个男人是卡萨提亚王国的王子,也是现在卡萨提亚王国的国王。
卡萨提亚王国是一个位于巴尔特帝国以西的王国,其与巴尔特帝国以帝国西部那巍峨壮丽的南北向山脉为界,整个国家就坐落在山脉以西与海洋之间的狭小地带。
整个卡萨提亚王国的国土面积不到帝国的一半,人口也只有帝国的三分之一,在政治关系上,卡萨提亚王国是巴尔特帝国的朝贡国,但由于巴尔特帝国陷入大战争的缘故,前任卡萨提亚王抓住了机会恢复了国家的独立身份。不仅如此,老卡萨提亚王也曾出兵想要夺回被巴尔特帝国侵占近百年的领土,即今日帝国大部分的西部土地,只可惜惨遭兵败,国家也一下陷入困顿,唯一理想的结果是帝国那位在战争期间上任的新皇帝并未追究其入侵的责任,只是表示要与其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在事实上承认了卡萨提亚王国独立的事实,老卡萨提亚王明白其中的原因,也借着整个机会赶紧议和,这才有了当下的这个卡萨提亚王国。不过,双方的矛盾摩擦并未从此烟消云散,两国之间偶尔在边境上还会有小打小闹,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男子抬起头看向女孩,他的面容说不上有多俊秀,也只是稍稍高出平均水平程度,换句话来说,即一张极为普通的路人脸,随意扔在大街上也不会引人注目,不过糟糕的是他的眼神,那黑色的双眼里并没有那份他这个年纪应该的朝气与活力,有些空洞,还有着一丝厌倦,给人一种垂垂老矣毫无生机的感觉,也使他的神情凸显出些许的阴郁。
或许是不想给那个女孩带去不好的心情,男子努力地给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对着女孩温柔地说道:“是的,就是那种。”
莉娜走到书桌边,帮着她的国王陛下换好了墨水,男子也向她致谢,女孩就站在男子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这位全身心投入工作的主人,看着他那有些纤细的手指,看着他那早已熟悉的脸庞,看着他那夹杂着几根银丝的秀发,纵使已经察觉了那份笑容背后的愁闷,此时此刻这份恬静与美好还是让她有些失神,回忆开始在脑中翻涌,一瞬间,她全身,至于每一寸皮肤,每一个毛孔都被那汹涌的记忆与情感所占有。
那是一个有着明媚阳光的下午,莉娜第一见到当时还是王子的德温特,也是在这个有着巨大落地窗的书房里,一个比她大上几岁的男孩正坐在一个小圆桌边看着书,把她带进房间的被她称为“老师”的中年女人恭敬地向着那个男孩行礼,并示意莉娜也向他行礼,在慌忙间,她把头赶紧地低下。
“德温特殿下,她以后就是您的专属侍女了,请您随意差遣。”
“老师”将莉娜往前推了推,让其站得离男孩更近一些。
当时的莉娜死死地低着头,全身在不由得地发抖,这是紧张,还是害怕,直到今日长大的莉娜也无法好好地对那时的情况下的自己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义。
“你好,我叫德温特,你不用害怕,以后我们会在一起生活,还请你多多关照。”
那如春风一般温柔的话语传入莉娜的耳朵,她缓缓地抬起头,却发现那个被叫作德温特的男孩正在自己的面前,记忆在那一刻被固定,现在,莉娜仍会不时地想起那个下午那张如洒进屋内的阳光一般温暖的笑脸。
德温特王子不是正统的王室家庭出生,这应该怪罪于他那位喜欢在外沾花惹草的父亲,私生子的身份实在谈不上有多体面,但幸运的是正统的王后却无法生下继承人,为了王国的未来,他便被带入王宫,成为拥有着王国继承权的正统王子,当然,这个身份直到他成为国王的今天还受到着不小的争议。
莉娜陪伴着王子长大,也是最为清楚王子的辛酸,繁杂的礼仪训练,枯燥的宫廷课程,这些对于一个年幼的孩子来说都是不合适的,但他必须要去做。
无数次的夜晚,莉娜也是这样站在德温特的身边,静静地看着她的王子殿下完成着那堆积如山的作业,有时她会困得不行,便在书房内的沙发上小憩一会,很多时候她会就这样直接睡到第二天的早上,而当她起来的时候,她总会发现身上盖着她的王子殿下的外衣,那位辛苦的王子殿下则直接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虽然每次都会因为这种事情被王后痛骂一顿,但在心中她还是有着一丝丝的喜悦,她喜欢着王子外衣上的那股淡淡的香味,越是长大,她越明白这份温柔的宝贵,也愈加沉浸于此。
莉娜曾经幻想过,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她和她的德温特王子两人牵着手在空旷的原野上奔跑,没有拘束,没有烦恼,他们就这样跑着,也不必想着跑向何方,累了就躺在那草地之上,听着彼此的呼吸,看那天高云淡,只可惜这只能是幻想,很多时候,她连站在一旁的资格都没有。
“莉娜,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德温特的声音把莉娜拉回了现实,她注意到德温特正抬着头盯着自己,脸上透露出一丝担忧。
“不,没什么,陛下,只是有些累了。”莉娜赶紧退了几步,摆着手解释起来,用她那笑容缓解着这一时的尴尬。
“不要瞒着我,有什么不舒服请马上告诉我。”德温特放下笔,带着怀疑准备起身与摸莉娜的额头,他担心这个季节他的这位侍女是不是不小心得了感冒。
“不不不,真的没事,陛下。”见此情况,莉娜马上挥了挥手臂,元气十足地说道,“陛下您看,我真的没事。”
“那你今天就去休息吧,这边不用你忙了。”德温特有些犹豫,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莉娜的状态,但他手上还有工作,只能让她先去休息。
“嗯嗯,我马上就去。”莉娜点了点头便马上转过身去,她感觉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脸上有些发烫,双颊也已变得通红,她必须马上逃离现场,如若不那样,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可能会做出什么来。
看着匆匆离去的莉娜,德温特怀着担忧继续坐下,一边动笔做着事情一边自言自语道:
“希望没事就好。”
……
一个稀疏平常的下午,莉娜和往常一样,忙着自己分内的事务。此时整个大陆已经入冬,天气也愈加寒冷了起来,这个时候的莉娜也就越加地担心起德温特的健康,私生子的经历让他在幼年时就受到了不少的冷落,自然身体方面也没有受到同等孩童应有的待遇,加之现在的国家事务的重担,她的这位国王陛下总是伴随着一些小病,尽管并不致命,但也让莉娜免不了挂念。
站在王宫走廊的窗前,莉娜伸出手试了试玻璃窗的缝隙,在感觉到那冰冷刺骨的风后便踮起脚拉了拉窗户的拉杆,想把窗户关紧,好让王宫与外面的糟糕天气彻底隔绝。
“你听说了吗?”
“什么呀?”
“今天有来自的帝国的客人呀。”
“是吗?那可真是难得呀!”
“嗯嗯,听说还是个伯爵呢!”
“你看到了吗?帅不帅呀?”
“我只看到了一眼,几个卫兵带着他们去了会客厅,一个中年大叔,没意思。”
“那个无所谓啦,我超想去帝国去看一看的呀!”
“你可真是的……”
一阵嬉笑声从走廊的一头传来,莉娜瞥过眼去,是两个小侍女,她们正有说有笑地走着,可能是以为没人,她们便没有顾忌自己说话的音量,直到其中一个发现了正站在窗前的莉娜,她才用手肘戳了戳身旁的女孩,这时两人才明白自己的失礼,纷纷闭嘴,低下头去,不再说笑。
“莉娜大人,您……您没......没在会客厅吗?”
两人走到莉娜的面前停下了脚步,那个最早看到莉娜的姑娘心怯地问道。
莉娜此时不仅仅是国王陛下的专属侍女,更是王宫中的侍女长,再加上和国王陛下亲密的关系,连一些小领主有时都会畏惧三分,更不用提那些小侍女了。
“走廊上不要这么大声说话。”
莉娜故作愠色地批评起这两个姑娘,但比起这些,她更想知道那个所谓的客人是怎么回事。
“是。”两人异口同声地应到。
莉娜挥了挥手,两人如同得到大赦一般快步向走廊另一端走去,如同逃命一般。
帝国的客人,既然接待为何不叫上我呢?
莉娜不解德温特的用意,她知道有些事情她不应该知道,但心中还是隐隐地升腾起一丝不安,她想知道一切,关于她的那位国王陛下,可又不行,因为自己的举动也许会让他为难,这份矛盾的心情不是第一次出现,很多个夜晚,她就是带着这样的苦闷无眠。
伸出了脚,朝着会客厅的方向迈出了半步,在下一秒,莉娜又收回了迈出去的步子,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向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今天还有工作没做完呢。”
……
“伯爵先生,我认为你的要求是荒唐的,这项举动会让别人认为我在干涉帝国的事务,而这对我来说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会客厅内,德温特国王坐在最中间的长沙发之上,而那两位来访的客人则分别坐在一侧的沙发椅上。
坐在德温特左手边的是来自帝国南部地区的安内特伯爵,穿着一件暗红的貂皮丝绒外套,留着一副并不怎么适合他的八字胡,神情严肃,眼里却流露着极不友好的轻蔑。
“我想陛下您是理解错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要求陛下您干涉帝国的事务,而是希望您能够发表一个声明,对于帝国的西部地区的一些事情做个表态,这就足够了。”
安内特伯爵紧绷的脸部肌肉说明他正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听到德温特那直截了当的拒绝,他只好耐着性子再一次地向德温特解释起自己此行的意义,说完还用手指了指坐在他对面的男人。
宽大的破旧斗篷基本遮住了那个男人的全身,只有他的双手露在了外面,这是十分典型的帝国西部的着装风格,他的脸上和手上都有着明显的疤痕,有的像是刀伤,有的又像是枪伤,当他发现德温特因为安内特的动作正看着他时,他便转过头来与德温特四目相对,眼里流露出明显的杀气。
“陛下,我也希望能够得到您的支持。”
那个男人说话了,语速很快,像是十分厌恶讲话这一行为一样。
“我清楚帝国西部正在发生的事情,少数人正活跃着希望谋求一些东西,但我为什么要发表这样的声明去支持,你们都很清楚,我现在不想与帝国有任何的过节。”
德温特的态度没有让来访的两人感到意外,但两人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死心。
德温特明白两人的用意,他们希望他这位卡萨提亚的国王能够明确表态支持一直在帝国西部活跃的分离主义势力。
帝国西部的大部分原本便是卡萨提亚王国的领土,许多王国的子民也曾生活在那片土地之上,但巴尔特帝国的征伐使他们成为了帝国的子民,却无法让他们真正地融入帝国,征伐之后国力急剧上升的帝国也带了帝国主体民族地位的上升和民族认同感的膨胀,本民族优先的语调成为了帝国的主导舆论,在帝国迅速扩张的时期,那些新并入地区的其他民族很快就成为了被奴役剥削的对象,帝国境内的大量奴隶也基本由其构成,而这一思想直到帝国实力下降的今天仍有着很大的市场。
为了摆脱帝国的高压统治,那些少数群体自然选择了抵抗的道路,这一定在帝国西部尤甚,其中的主体便是由卡萨提亚王国遗民组成的分离组织,他们不仅要求废除帝国在帝国西部的统治,更提出要建立自己独立的国家,实现自己的政治诉求。
“我能够明白当初为什么会战败了。”
那个穿着斗篷的男人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他瞪着德温特,眼神更是添加了不满与愤怒。
“我不想给我现在的国民带来不必要的争端。”
德温特其实认识这个男人,他是帝国西部分离势力的领袖,叫作巴伯利瓦,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王国了,在过去的一段时间内,他总是来到王国希望德温特能够支持其在帝国西部的运动。
“陛下,我认为您还是支持好一些,据我所知,王国现在的环境并不乐观,如有必要,我们能够为您提供度过危机的物资。”
安内特伯爵仰起了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仿佛他才是国王,而德温特不过是一位臣子。
“没错,王国是在闹饥荒,我们是需要粮食,我们也需要煤炭、钢铁、木材、布匹……”德温特忽地起身,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原本放在桌上的茶杯也因为震动掉到地上摔碎,“你们好好问一下你们自己,是谁在百年前强占了我们的土地,又是谁现在在偷偷骗取着我们国内无辜的女孩卖去隔壁,又是谁不断地施压提高我们边境贸易的税率,又是谁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们的所有的合理正当请求?”
“你们拿走了我们的矿山,夺走了我们的水源,侵占了我们的田地,现在居然还能够厚颜无耻地站在这儿开条件,恬不知耻地说着支持那些想要独立的人,把我们作为工具,冒着与帝国正式开战的风险,去掺和你们自己的内部事情,赌上全部国民的生死只为获取你们自己的利益,就从你们最最根本的良心来说,你们这样做就不会遭天谴吗?”
一番斥责下来,德温特已经满脸通红,话语中的那句“你们自己的内部事情”更是几近破音,几颗泪珠挂在德温特的眼角,仿佛随时会掉落。
“抱歉,我失态了。”
注意到自己行为不当的德温特马上用手擦去在眼角的泪水,一边道歉一边坐下。
“陛下,您这样的反应算不上失态,或许我们今日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解决陛下您的困难。”
安内特站起,递过一封信给德温特,德温特接过,这才注意到这个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三大国自治领的总督尤里希亚先生告诉了我们三大国准备再对帝国用兵的计划,这次还是艾瑞卡帝国的二王子亲自带兵,那位没有继承权的王子殿下想必一定会加倍努力来换取国内各方的支持吧。”安内特伯爵走到德温特的面前,指了指信的其中几行,继续说道,“为了避免上次战争的情况出现,这次三大国希望能够联合更多的势力,这里是尤里希亚阁下对陛下您提出的邀请。”
叛乱?
冷静下来的德温特迅速想到了这个词语,他看了看安内特伯爵,这个自大狂妄的人或许做得出这种事情。
“当然我们考虑到陛下您的处境,出兵对您来说负担太重,所以我找到了巴伯利瓦先生,希望他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们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我希望能够得到您的支持,这样势必能够壮大我们的声势,也会有更多的人加入我们。”或许是看到刚才德温特大怒的模样,巴伯利瓦对这位卡萨提亚国王的印象有了些改观,不再是安居一方不顾子民死活的昏君,自然,语气和神情也温和了一些。
“陛下您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发表声明,其余的事情我们来解决就可以了,武器作战等问题不必您操心,因为战争与你,与卡萨提亚王国无关,至于事成之后帝国西部领土是独立还是回归,我想您是知道答案的。”安内特伯爵看到德温特脸上那有些犹豫的表情,略显得意地笑了起来。
“你们先去休息吧,这件事容我考虑一下。”
德温特松口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他明知自己的举动会招来帝国的不满,甚至会导致两国的战争,但如若安内特伯爵的消息属实,帝国此次肯定是在劫难逃,这天赐的机会如果错过恐怕他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他已经当腻了这个偏隅一方的国家的国王了,他也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子民生活在饥寒与屈辱之下了,他想改变一切,彻底地改变。
安内特坐在沙发椅上陷入了沉思,见状,安内特伯爵也识趣地叫上巴伯利瓦离开了房间。
在屋外的走廊上,安内特信心满满地对巴伯利瓦说道:
“我们成功了!”
……
卡萨提亚王国都城内,莉娜正抱着一堆东西走在回王宫的路上,今日下午她被德温特吩咐到城内去买一些东西,其实像这种采购类的工作完全不用她来负责,德温特继承王位的时候就建立了王室的统一采购制度,即便出现一时的短缺也只需交由负责的官员去办理就可以,但对于莉娜来说她更喜欢亲自去做这些事情,在她心中,能为她的国王陛下献上微薄之力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负责采购事务的同僚们也是心领神会,从不干预,德温特那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过问。
希望他能高兴!
莉娜走在回王宫的街道上,脚步轻快,脸上也满是幸福的表情,满脑子也都在想着德温特的事情。
“什么味道?”
就在刚刚,莉娜停下了脚步,她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那是刚出炉的烤饼干的气味,当然,这并不稀奇,只是莉娜闻着这味道就察觉到这潜藏着气息之后的饼干的美味,这让她有点小兴奋。
她左右看了看,把目光锁定在一家她前方不远的糕点店上,透过大大的橱窗玻璃,莉娜看见那家店的主人正把托盘拿出烤炉。
“买点回去吧。”
衡量了一下自己这个月还剩下的补贴,她打定了主意,又像是害怕错过什么一样,她抱着那堆东西一路小跑地进了那家糕点店。
“啊,欢迎光临,王宫里的小姐。”
糕点店的老板是一个和蔼的中年男人,穿着一套白色的工作服,或许是在糕点店工作的缘故,他的身材似乎有点过度发福,以至于他的眼睛总给人一种没睁开的感觉。
莉娜突然楞了一下,她注意到自己忘记换下那套在王宫里工作的衣服,这才让老板认了出来。不过莉娜也很快回过神来,她直接指着老板手里托盘上的饼干说道:“大叔,我要这个。”
“好勒,今天就稍微给你便宜一些吧。”老板笑着帮莉娜打包着饼干。
莉娜高兴地看着忙作一团的老板,自己也不忘偷偷拿了几块在柜台上的其他饼干品尝,不过这样的好心情却在最后付款的时候被打破。
“怎么要这么多呀?”
莉娜无法相信老板给出的价格,这个价格是她往常购买价格的三倍,她甚至开始怀疑这家店的老板是在有意抬高价格,但又转念一想,莉娜不认为认出她是从王宫出来的老板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情,毕竟这儿可是卡萨提亚王国,而不是隔壁巴尔特帝国,在那边,那个皇帝陛下有时可不会有那么大的权威。
可能是看出了莉娜的为难,老板叹了一口气,笑容也从脸上淡去,用着一种伤感的语气向莉娜解释道:“小姐,您可能不太清楚吧,今年王国的收成不好,先是干旱,又是蝗灾,能够保存到现在的小麦粉已经不多了,说不定,再过段时间,我这家店就要关门了。”
“不多了是什么意思,情况有这么糟糕吗?”
莉娜突然意识到自己长期在王宫中工作,对于王宫外的情况不是很了解,她也曾听德温特陛下提到过王国所面临的危机,但那并不是她所能顾及的方面,这么一考虑,莉娜开始有点羞愧,她突然觉得自己得益于国王的庇护而免于饥饿是多么的自私。
“小姐,你看看吧,明明还没天黑,大街上的人已经少很多了,王都的粮食供应已经到极限了,不说那些流浪汉,就连一些普通的穷人都必须想办法去逃难了。”老板从柜台后走出站到店铺的橱窗前,用手指了指窗外。
确实,一直沉浸在替王国跑腿的兴奋中的莉娜这才注意到局面的不堪,大街上明显没有往日的热闹,那些推着小车卖东西或者开着小店铺的老板都给人一种明显的瘦弱感,这在以往都是未曾有过。
“我今天也是打算烤完这些饼干好带着离开这里的。”老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可以看出他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详情,“我还有两个孩子,想趁着粮食还有富余到其他地方避难,怕孩子们路上无聊这才做了这些饼干。”
“你们是打算到哪里避难呀?”
莉娜赶忙向老板问道。
“隔壁帝国吧,很多人都去了那儿,不过他们肯定拿不到通关的机会,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拿到文书的。”
“如果小姐你喜欢就收下吧。”老板把装好饼干的纸袋塞到莉娜的怀里,苦笑着看着她,“麻烦小姐转告国王陛下,务必拯救一下这个国家。”
……
晚上,和往常一样,德温特在书房里办公,莉娜则在一旁泡茶,但不像平时总是充满精神的样子,今夜的莉娜出奇的安静,或者是消沉。
“所以,下午出去买东西时是发生了什么吗?”
德温特早就察觉了莉娜的异样,在心里纠结了一会,他便向站在身旁的莉娜询问起来。
莉娜看着德温特那张写满担忧的脸,自己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和盘托出下午的经历。
“果然如此呀。”
德温特叹了一口气,言语中充满了不甘与无奈,他从厚厚的文件中抽出一份文件,莉娜注意到那时王国内务官递交上来的报告。
“大臣们和我说过今年王国的窘况,现实出现这种情况也是能够理解的。”德温特拿起一块放在书桌一角托盘里的饼干,一边吃着一边说道,“真是苦涩的饼干呀。”
莉娜看着一切,她没有再说话,她明白,这真的是一盘苦涩的饼干。
……
帝国西部,边境小镇,锲奇巴瓦。
“公主殿下,今夜在我们在这儿休息吧。”
塔尔斯将军与克莉丝汀公主并排骑着马,其余的侍从都小心地跟在他们二人的身后。
“好的,没有问题,就麻烦将军阁下您来安排了。”
克莉丝汀在小镇的入口处勒住缰绳让马停下,一天的奔波已经让她有些劳累,虽还是下午的时间,但发觉她精神状态不佳的塔尔斯将军还是拯救了一下她。
塔尔斯将军点点头便继续驱马前进,好几个随从也跟了上去,他现在要去和小镇的镇长说明一下情况,更要去为公主殿下安排下榻的地方。
“殿下,今天辛苦您了。”
原本跟在队伍最后的莉丝贝斯见到人一离去便马上赶到克莉丝汀的面,在扶着克莉丝汀下马后便细心地帮克莉丝汀揉了揉发酸僵硬的肩膀。
“真是麻烦你了。”克莉丝汀活动了下身体,向莉丝贝斯道谢,“不过小莉丝的手法还是一样的好呀。”
“请不要这样,公主殿下。”
莉丝贝斯有点生气,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克莉丝汀也没有阻止,任由莉丝贝斯给她带来这一小会特别的服务。
现在克莉丝汀公主正和莉丝贝斯还有那个新人莱宁一道陪同着塔尔斯将军巡视着帝国西部的边境关隘。
“莱宁,我们离开龙牙要塞几天了?”
克莉丝汀向走到身边牵过马绳的莱宁发问。
“已经一个星期了。”
莱宁认真地回答道。
“是有什么问题吗,殿下。”
莉丝贝斯对克莉丝汀的这个问题有些好奇,她想了解公主殿下的想法,为她分忧。
“你不觉得奇怪吗?”公主用余光看了看那些由塔尔斯将军带出侍从,他们在不远的地方站着,一直都在看着公主三人,“我们去过的几个关隘太过正常了,有几个在另一边有大量的民众聚集,但通关边检的秩序还是不错的,如果这些关隘都没有问题,那那些饥民又是如何进入帝国的?”
“我们这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流民,甚至连平时在这一片区域活跃的土匪都不见一个,这太奇怪了。”
公主说这些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没让其他人听见,特别是塔尔斯将军的侍从。
正当公主三人想着那些不和谐的景象时,一个侍从从小镇里走出,他走到克莉丝汀打断了她的思考,他恭敬地向克莉丝汀行礼:“公主殿下,镇内已经安排好了,请随我来吧。”
克莉丝汀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看莉丝贝斯和莱宁以及其他的随从,示意众人跟上,就这样,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小镇。
“塔尔斯将军有些过度紧张了。”
克莉丝汀对走在身边的莉丝贝斯小声地说道,她注意到刚才那些跟随塔尔斯将军进入小镇的那些士兵侍从们正分散在小镇的各个重要角度进行排查。
“殿下,我认为塔尔斯将军的举动是对的。”
莉丝贝斯对塔尔斯的检查行为表示了认同,她心中第一优位的是公主殿下的安全。
“安全固然重要,只是我还想利用这次和将军一起巡视的机会与当地的百姓好好接触一下。”克莉丝汀皱了皱眉,向莉丝贝斯讲出了自己的担忧,“塔尔斯将军似乎不太想让我其他人接触。”
莉丝贝斯也偷偷瞄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那些塔尔斯将军带出的侍从,他们正神情紧张地注意着周围,联想到之前的谈话,莉丝贝斯这才发觉自己的失策,在这一路上,她和莱宁也总是被那些侍卫挤在队伍的最后,当时她一直在心里窝火,完全没想到这一层面。
“抱歉,我没有注意到。”
莉丝贝斯为自己的失职感到内疚,她低下头,不敢看向公主。
克莉丝汀将手放在莉丝贝斯的后背,轻轻拍了拍,也让她跟上自己的步伐,侧过头去柔声安慰道:“你没有错,是我擅自同意了塔尔斯将军的要求,你不用考虑这么多,那会让你变得过于紧张的,一切交给我就可以了。”
莉丝贝斯点了点头,眼睛偷偷看向克莉丝汀,克莉丝汀正注视着前方,那双动人的眼睛所流淌着的是无所畏惧的勇敢,是永不言败的坚强,更是拯救她的那份温暖,但莉丝贝斯注意到的远不只有这些,细心的她注意到克莉丝汀侧脸的皮肤有些干涩,眼眶的颜色也有些深于以往。
公主大人在勉强!
一想到这些,克莉丝汀的心头一痛,她紧紧地握住了别在腰间的佩剑。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成为公主殿下最大的支撑,永远永远地在她身边。
莉丝贝斯迈开步子走到公主的身旁,带着她那不愿诉说的决心,注意到莉丝贝斯跟上的克莉丝汀对着莉丝贝斯温柔地一笑,那是莉丝贝斯最喜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