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凝月提着一个小箱子走入居民楼。
这栋居民楼位于青丘市的老城区,墙壁上一块块斑驳的痕迹就是时代的见证。皮鞋踩在台阶上发出哒哒的回响,楼道间的窗户没几个是完好的,任由外面的冷风灌进来。
还好她出门前裹了件风衣。
青丘市的气温总是这样诡谲,一会儿大风、一会儿大雨,冬天烈日当空,夏季白雪飘零这些外地人难以理解的事,在青丘人眼里没什么特别的。
——作为一个合格的青丘人,无论眼前发生了什么离奇的事都要处变不惊。
这是老一辈常常对孩子们说的话。
走到一户家门口,冷凝月轻轻敲响了这扇掉漆的铁门。
咚咚——
不知怎的,这声音传的很远,空荡荡的走道深处还响起若隐若现的回声。
很快,一个神情紧张的中年妇女把门拉开一道缝。
“你、你是……?”
隔着一条锈迹斑斑的门链,里面的人问。
她似乎没想到这时候竟会有人过来拜访,还是这么年轻漂亮的女人。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热情招待,展现青丘人淳朴好客的习俗。但此时不同彼时,她不知道这位女人的来意,更担心家里的事被发现,表情有些拘束。
冷凝月牵动嘴角,露出职业的笑容:
“请问您是孙女士吗?中间人应该说过今天我会过来吧?”
“中间人?”
孙香莲迟疑片刻,恍然大悟。
旋即又怀疑地盯着门外的女人……
不,应该说是女生。
这是个稚气的女生,年纪不会比她女儿大多少——哪怕这人着装正式,脸上抹了成熟的妆容,仍逃不过孙香莲毒辣的眼睛。
就是这个小孩子吗?
“能方便让我进去么?”
“哦……哦。”
下意识把门链取下来,孙香莲心中五味杂陈。
期待有之,失望亦有之。
但多多少少还是期待大于失望。
“不用脱鞋了,直接进来吧。”
“嗯。”
冷凝月点头。
进来的第一时间,她捂住了鼻子。
这个家的客厅给人一种很杂乱的感觉——到处是散落的酒瓶子,墙壁上东倒西歪贴了不少意义不明的符纸,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沙发上躺着那个人,看样子应该是孙香莲的丈夫,从冷凝月进来那一刻就紧紧盯着她,醺醉的脸上还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老张,别懒在沙发上了!”孙香莲忍不住埋怨。
“我、我的事,用不着你、你管!”
张树生厌恶地瞥了眼老婆,对四处打量的冷凝月笑嘻嘻问:
“这是哪、哪来的姑娘啊?啊——是囡囡的同、同学吧?”说着,他扯开嗓子吼了一声,“囡……囡囡!你同学来、来了!快给……给老子出来!”
半醉半醒还有点儿大舌头。
这把正在收拾的孙香莲吓了一大跳。
她倏地转过头望了望女儿的房间,又小快步跑到丈夫面前推了一把,压低声音吼:
“你疯了?!囡囡她……”
“她怎么?又用生病来躲着我是吧!”张树生忽然暴怒,“这赔钱玩意儿,前段时间在外面到处鬼混,现在又待在屋子里不出来,里面是有金子还是有银子?同学来了出来招待有问题吗?啊?!”
“你……你别这么大声……”
“对!我就是粗人!老子TM在外面低声下气累死累活养你们,你们俩败家娘们倒好,敢嫌弃我声音大了?”
看来这个家庭的关系很不和谐。
没有理会夫妻两人的争吵,冷凝月望向桌上还未处理的残羹剩饭。
“她吃过饭了吗?”
她冷不防向孙香莲问。
孙香莲怔了怔,丢下仍喋喋不休的丈夫,转过头来对她说:“以前多少还吃点,从两三天前开始就什么都不吃了……”
“嗯,明白了。”
“请、请问,囡囡她这是……”
“这是正常现象。”
还未等孙香莲做出什么反应,她又补充说,“从【人】转化成【妖怪】需要一段过度期,对普通食物不感兴趣说明她已经转化的差不多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榔头狠狠砸在孙香莲脑袋上,让她摇摇晃晃倒在丈夫身上。
本就憔悴的脸色更加苍白。
“哈——又是妖怪!”张树生指着压在身上的妻子,脸上再次浮出怒容,“我就说怎么突然来了那丫头的同学,你这娘们儿前几天找来几个装神弄鬼的骗子还不够,嫌我钱赚的太多了是吧!TM的……我就说是赔钱货!整天这么神神叨叨的,老子赚几辈子的钱都不够你们霍霍!”
孙香莲恐惧地喘了几口气,忽然扑到冷凝月面前:
“有、有……囡囡她、她……大师!您一定要救救囡囡啊!”
“放心,我技术很娴熟,她走的时候不会有痛苦的。”
冷凝月平静地说。
孙香莲顿时喉咙一噎。
把被抓住的手抽出来,冷凝月耐心解释:“从【人】变成【妖怪】是个不可逆的过程,如果她还是【人】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不过从这里的种种迹象来看,您的女儿已经是【妖怪】了。”
说着,她亮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攥在手里的仪器。
这个仪器的外观神似怀表,揭开盖子,里面有块扇形的图案。图案上从左到右有三个颜色区间,分别是绿黄红,此时“怀表”的指针正指示在【红色】区间上。
“【红色】级别的妖气未必代表【妖怪】,不过你说她三天不吃不喝,那应该是差不多了。”
顿了顿,冷凝月视线略过如丧考妣的孙香莲,对坐起来的张树生说:
“张先生,为了您的生命安全,请不要再做或说一些刺激您女儿的事。”
“你吓唬我?”
一明白冷凝月的身份,张树生的态度整个变了。
——不过是神棍装神弄鬼让人乖乖掏钱的把戏,以为我看不懂?
他根本不信这世上有什么妖怪。
“您误会了,”冷凝月摇头,“【妖怪】因怨愤而生,她之所以会这样想必也有您的一部分‘功劳’。不过人间的事不归我管,为了接下来的工作能顺利,还请您不要再催化那只妖怪了。”
刚才张树生大吼大叫的时候,“怀表”上指针抖动的频率非常强烈。
张树生不以为然地冷笑。
冷凝月当着他们的面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喂,是我。”
“已经确认,她在‘另一边’了。”
“好的,现在开始‘除虫’工作。”
挂掉电话,她转头看向正对着客厅的那一间卧室。
“这次的工作内容是‘除虫’,具体费用事后会有中间人过来向你们收取,”一边说着,一边提着小箱往那个房间走,“等会儿的画面可能有些血腥,你们害怕的话可以去外面避避,散散心。”
孙香莲缓缓跪到地上,双手合十身体抖得似筛糠。
张树生一副“看你还能玩什么把戏”的模样。
冷凝月握着门把,轻轻一拧。
咔吱——
门开了。
与一般人想象中的画面不同,里面并不是什么恶心肮脏的妖怪巢穴。
干净、整洁,和外面的客厅相比一个天一个地。
一个白裙女孩赤着脚侧坐在窗台上,手里捧着一本书,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透着金黄色的光。
她听到门口的动静扭过头来,眨眨眼睛,露出一个纯净透彻的微笑:
“啊,你来了啊?”
仿佛一尘不染的小孩。
“更正一下,”冷凝月走进来拉上门,喃喃自语的打开小箱,“与其说是【妖怪】,不如说是【妖怪的幼虫】吗?‘除虫’,这个名字很贴合你。”
左手捏了个法决,眼睛变成金色。
——【天眼通】。
“你是什么妖怪?虫子?”
“小妹妹你是天师,连这也不知道吗?”白裙少女轻笑。
“我只知道你还未真正长大。”
“在你眼里,我现在是什么样的?”
“肥大的虫子,又白又肥的大虫子。”
冷凝月说。
听到这话,白裙少女忧愁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不够吗……”
“不过……”
她从窗台上优雅地跳下来,充满期待地说:
“再等等……再等等……很快我就会变得漂亮了,还会长出一对翅膀哦!到那个时候,我就可以飞了,在广阔的天空上尽情翱翔——”
仿佛想到了以后的美好生活,她不禁张开了双臂。
“你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你真的要杀我吗?”
“对。”
“那就……没办法了啊,还以为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呢。”
白裙少女又叹了口气。
房间里的温度骤降。
“我不想死,也不想杀人,但是你们逼我,是你们逼我的——”
姣好的面容瞬间狰狞。
在冷凝月的眼睛里,这只虫子身上的妖气骤然翻涌起来,如同蓬勃的海浪。
“都是你们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