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称叫轩雨楼。
虽然名字听上去很唯美，但实际上只是代指一栋坐落在城市边缘的小楼而已。轩雨楼不只是这一栋楼的称呼，更是他们这个团体的自称。
创立人便是昨晚捡我回来的那位哥哥——樊凡。
他们最大不过十七岁，最小甚至有六岁的孩子，明明都只是孩子，却为了一项法律，长途跋涉来到文光花市当中常驻。
“我们原居住在南江海市的孤儿院里，这里的孩子虽然不全是同一家孤儿院里，但我们是本着同一个愿望来到这里的。”
“愿望？”
樊凡点了点头，他的眼神望向在眼前的仓库忙碌的全员，解释道：
“文光花市有着孩子也能够参与工作的法案，这个城市虽然对于我们来说不会很轻松，但我们能够养活自己，所以我们才会离开原本的家乡……来到这里。”
从小生长在文光花市的我并不知道文光花市还有这样的条例，但眼前的这些同龄人们，一定也是经历了很多事情才会下定那样的决心来到这里吧？
“如果你没有去处的话，要不要留下来啊？”
我有些迷茫。离家出走对于我而言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但真要说做了什么计划，我也确实没有想过太多。
“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不要紧，实际上这里面也有很多孩子实际上还没有工作能力，你也可以留下来慢慢观察，总有一天你会帮上忙的。”
电视里时常总会有提示孩子出门会有危险、不要相信陌生人之类的广告，以前我并没有太过留意，因为我和妹妹出门总是会有父母的相伴，而独自出门的机会并不多。
如今沦落到了这样的情况，我也确实有考虑过，如果眼前的这个人是个坏人该怎么样呢？自己如果遭遇了人贩子会怎么样呢？大概自己的命运走向就会走下坡路了吧，和妹妹的约定也会直接泡汤，此生自己将会沦落为悲惨的、没有家乡的人了。
但眼前的樊凡诚意十足，他身上也没有那种让人怀疑的气息——虽然我没有妹妹那么厉害的判断能力，但自觉还是很强的。
我觉得，这个人应该是能信得过的。
所以我答应了他。
“这真是太好了，你也不用有太多的负担，我们轩雨楼现在只有这么一栋楼的规模，所有人员都住在这里，但多一双筷子这种事还是不成问题的。”
他思考了一会，然后补充了一句：
“要说我们这里唯一的规矩的话，那就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伤害同伴。”
“这样啊。”
“不只是生理上的伤害，包括心灵上的，做错了事情要道歉，无论如何也要尊重他人，我们所有人都要坦坦荡荡地面对伙伴，这就是轩雨楼唯一的规矩。”
“如果违反了规矩的话……会被逐出去吗？”
樊凡听到了我的问话愣了一愣，然后掩着嘴巴笑了笑。
“如果只是逐出去的话，那就太便宜他了。”
懂了，还有更加危险的惩罚。
明白了对方意思的我，自然不会再继续追问下去，就算知道对我也没有什么好处，因为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违反规矩，在父母的教育下，伤害他人这种事轮不到我来做。
“我带你熟悉一下业务，顺便介绍一下这里面的大家吧。”
轩雨楼主要搞物流运输、轻货买卖等业务。文光花市相比较其他城市，关于很多规定放松了许多，十四岁的孩子考新能源驱动驾照，能驾驶新能源驱动的二人座轻便交通工具；或者也能通过考试，让十五岁的孩子参与到简单的工作当中。
虽然有这个选项，可谁会在十五岁的时候去工作呢？毕竟这个年龄仍然处于学习阶段文光花市的义务学习是支持到高中的，所以这个条例实际上很少人知道。
但樊凡看中了这一点，带着所有人来到了文光花市当中。他们没有能力就读文光学院，因此凭借着这些对于他们有益的条例，在这座城市当中勉强过活。
“虽然这城市支持尚未成年的孩子工作，但大人并不会太过相信我们，我们能够接到的业务基本上也是小打小闹，不算是很厉害。”
“你们已经很厉害了，明明只是孩子，却能够自食其力。”
“我们做的还不够好……有好几个想要就读文光学院的孩子，但我们目前还不够能力送他们进去。”
有生以来，我第二次产生了悔恨的情绪。
第一次是因为不够能力，才会让自己跟不上妹妹的步伐。第二次则是在这里，如果我仍然还是文光学院校长的孩子，会不会能够可以帮助他们呢？
但这是不成立的。
如果我还是文光学院校长的孩子，我现在就不会在距离市中心三十公里的边缘地区这一栋楼里，与一些没有监护人的孩子们在一起。
“樊凡，你见到小春了吗？”
“没有诶，怎么了嘛？”
“她说去买东西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午饭时间快到了，我们这边有些缺人手。”
樊凡带着我在这栋楼四处参观的时候，另外一个未曾见过的女生跑过来报告了某一件事。
“这可麻烦了……我叫人去找找吧，午饭的话，你们先准备着吧？”
“如果不嫌弃的话，能不能让我来呢？”
我似乎听到了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父亲曾经教过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别的东西我都不敢保证，但做饭这一点，我有着绝对的自信。
“你？”
“这位是新人吗？”
“是的，他叫做白雄。你真的可以？”
“是的，我在家中的时候常常和母亲学习，应该还是能够帮上忙的。”
樊凡有些难以置信地盯了他一会，不过眼前也找不到更加适合的人选了，其他人基本上都是负责业务的大忙人，其他的大多数都是没有进过厨房的孩子，实在也无法保证安全。
“那你跟着小丽过去吧，午饭就靠你了。”
“你好，我叫小丽，跟我来吧。”
事情紧迫，他们自然也不会过问我的水准了，虽然我也是第一次做饭给外人吃，但应该也不会出太多的问题吧？
然而事实让我感觉到了头疼。
以往在家中我所准备的份量都是四人份，母亲所教我的菜式也是家里人爱吃的，但来到了这里，事情可就不像我所想的那么简单了。
首先这是大厨房，里面包括小丽在内只有三个人，而他们要准备的是将近二十几个人的食物，这也就意味着所准备的菜式不仅要满足量大，还要简单，如果太过复杂很有可能就会错过午饭时间了。
我卷起袖子，开始向小丽询问今天要做的菜谱。
由于经济上有些拘谨，他们现有的食材也基本上是市面上能买到最便宜的食材了，但为了营养搭配，该有的都有，这一点据说是樊凡一直要求的。
“现在主厨在吗？”
“小春就是主厨，她也不知道去哪里了，除了她没人能用那口大锅。”
我望向了她所指向的那口厨具。那确实不是一般孩子能够使用的厨具，为了照顾大份量，那个主厨小春用上了一口非常大的大锅——那铁锅能装下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锅铲也像是短棍一样威武。
“如果我说我想试试，你们会把我杀了吗？”
“事到如今除了你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我接过了小丽递过来的围裙，因为是成人围裙，对我来说还有些大，现在也考虑不到这个，开始扫视了一下眼前的食材，决定要做什么样的菜比较好。
有便宜的冷冻肉，虽然不新鲜，但却能料理出肉味，对于一道菜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有很多杂类果蔬，瓜类和蔬菜应有尽有，按照目前文光花市的培育速度，价格也不高，还能够补充各类维生素，显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们平时做几个菜？”
“一般是两菜一汤，樊凡说过营养要跟上，这一点不能省下。”
虽然这是个好想法，不过对于做菜人来说实在太复杂了一些。
我苦笑连连，但没有说出任何抱怨的意思，将面前的果蔬挑出来，吩咐小丽：“平日里你们吃的份量是多少，就按照那样的份量挑选出肉、黄瓜、胡萝卜、土豆、白菜。其中胡萝卜、和土豆、白菜分别切块和切丝。”
我不知道他们的口味，但眼前这种时候显然也考虑不到口味这种东西了，能吃饱活下去才是宗旨。
那几位打下手的不知道我是谁，本来还不愿意按照我的命令执行，但小丽说了一句“是樊凡派过来帮忙的”后，他们也开始纷纷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了。
樊凡的命令看来很好使，他们也非常接受安排，明明大家处于同龄的阶段，但并没有太多不服气的情绪。
他们应该都明白，这是为了团体在工作吧。
这个地方真好啊。
我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也加入到他们当中，处理好那一些要用于午饭的食材。
厨房里不会讲话，但大家的配合十分到位，每个人都能找到事情做，做完手头的工作又会投身到另外的工作去，他们确实很勤劳，一点也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
我想要做的菜是三丝炒肉、土豆沙拉、白菜胡萝卜土豆汤。
将肉切丝腌制，胡萝卜土豆黄瓜切丝，准备好葱姜蒜，这头便开始做菜了。
我从来没有用过那么大的锅，甚至就连身高都有些够不着，但幸好这个厨房勾搭，锅炉的位置用料很结实，我直接便跳上了台面，也懒得去管别人的眼神，冷油落入热好的锅中。
油热后下姜蒜，将腌制好的肉丝下锅滑散炒熟，然后以此加入胡萝卜丝、青瓜丝、土豆丝翻炒。
这种家常菜对于我来说是小问题，只不过这份量翻炒的话力度不可小觑，我翻炒了还不到一分钟就觉得腰酸手痛了，那个主厨小春……是怎么做到的啦！
加入调味就可以出锅，可我已经浑身难受了。
然后便是汤品挺好处理，先将白菜、胡萝卜、土豆炒熟，然后倒入能够装入一个十几岁孩子的汤锅中，加水开始熬煮。
不过翻炒这个真是的太累了，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大份量的菜，对于我这样的人，这哪是做菜啊，分明就是锻炼啊。
剩下土豆沙拉就更容易了，我吩咐其他人烧水，把土豆煮熟压成泥，然后加入刚刚的白菜和胡萝卜，再加入一点调味，简单的土豆沙拉就轻松做好了。
我不得不说，做菜本来是一种非常美好的事情，但若是天天做这样的份量，人都会变得麻木起来吧？
“好吃，你还真不赖啊。”
小丽试吃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是嘛……那就好，就是累死我了。”
“喝口水吧。”
我坐在了厨房的门口处的板凳上，小丽为我端来了一杯水。我轻松将它一饮而尽，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不出你年纪小小，居然这么能耐。”
“你们也很厉害，刀工和配合训练的很好，如果没有你们，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啊。”
小丽掩嘴一笑，也抱着膝盖蹲了下来。
“我们都用不了那个锅，所以除了小春大家都做不了菜。”
我也注意到，在厨房当中的大多数是女孩。年龄最大的应该是小丽，看上去十五、十六的样子，身高比我高很多，身材也……发育的很好，不过很瘦，显然是这里的伙食不大到位。
“如果你要是能来厨房组就好了，我们大家都很佩服你。”
“是嘛，哈哈。”
我已经没有过多的力气去搭理她，本来也没有吃早餐的我，经过这么一顿劳作之后，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
“嗯？小丽，你怎么在门口啊。”
“小春！你跑去哪里了，我们差点就赶不上午饭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不急，够时间做的。”
“不用了，新人已经帮你做了。”
我有些艰难地抬起头，想要看看这个能够驾驭这么一个锅的能人是什么样。然后小丽面前就站着一个高大威猛的野兽……
不对，她留着长头发，这是女生？
“嗯？你是什么人？”
“啊，我叫白雄，你是……”
“我叫小春，是这里的主厨，听说你帮我做菜了？”
嗯，她生气了。扭曲的表情靠近了白雄，硕大的鼻孔像是喷出蒸汽一样，热乎乎的呼吸喷到了我的脸上。
母亲说过，任何一个热爱做菜的人都不会喜欢外人进入自己的厨房，看样子这个小春应该就是这样的性格吧？
“私自用了你的厨房真是抱歉，但因为樊凡拜托了我，所以我也没有办法。”
我搬出了樊凡。从厨房组的人反应来看，这里的人都很尊敬他，只要搬出他的名字应该就能够化险为夷。
果不其然。
小春生气的表情停住了几秒，然后还是挪开了脸，自己走进厨房去了。
“别生气，她这人是有点任性的。”
小丽合手朝我道歉，温婉的声线让我很是不好意思，我也下意识打量了她一下，梳着温和系短发的她看上去很温柔，这也和我刚刚接触到的形象如出一辙。
这样看来是个好人呢。
◇
“我还以为你会出差错，结果完成得不错呢。”
到了午餐时间，在轩雨楼二楼的食堂处，所有人都会在这里就餐。我应了樊凡的邀请和他同台。他作为轩雨楼的创立人吃的也是和大家一样，可能从这一点来看也能体现出轩雨楼平等地位的想法吧。
“那口锅真是太过分了，正常人根本用不来啦。”
“是你还太小了啦，不过你这做的菜也相当好吃，你今年才十岁对吧，居然就有这种功力。”
“我从6岁开始就在家里帮忙，因为那时候家里的重心都向着妹妹。”
“你有妹妹？她在哪呢？”
我很想告诉他不用担心，对方过得比我好多了。可仔细一想，这些不必要的信息似乎也不用开口，这些事情可能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我不知道他们对文光学院校长的孩子这种身份会有怎么样的心情。
他们都是孤儿，很多人没有经历过童年就离开了故乡，我不知道他们此前都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但无论怎么看，背上此时的身份之后就算不上幸福，这就是我对于他们的想法。
所以我不能开口。
“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们这里不逼别人说过去的事。”他有些自讨没趣地歪了歪头，颇为满意地将菜式放入口中，“好吃，我真是对你的厨艺感到惊讶，你有没有兴趣去做相关的事情，我这边……刚好缺一个与这个有关的工作。”
“厨房组吗？小丽和我说过了，我不嫌弃，如果能够帮上忙的话，去也没有问题。”
他没有立即回答，看样子是在考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难道说不是厨房组？但他这里除了厨房组有什么与做菜相关的工作吗？
“你做饭很好吃，但厨房组不太适合你，今天只是应急而已。”
他最后还是想了很久，问道：“你介意当保姆吗？”
说实话，我考虑过他会说很多答案，但我都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答案，因为让一个男生当保姆这听上去并不光彩。
“你要是不喜欢，你可以改为管家。”
“也就是服侍别人的生活起居咯。”
“没有那么正式，说实话，只是去照顾某个生活极难自理但却独来独往的家伙而已。”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这地方会有这样不合群的人。”
“虽然我很难和你解释，但天才总要用适合她的方法来对待。”
他这么一说，我立即就明白了某一件事情。
是的，天才不能用常人的方式去对待。他们多数有怪癖，亦或者难以融入集体，妹妹也是，虽然她并没有怪癖，但她的要求父母确实会常常满足，母亲常常和我说，特殊情况要用特殊待遇。我敢打赌，整座文光花市没有任何人能比我更能够体会这种感觉了。
所以我打断了还在思考怎么和我解释的樊凡。
“让我来吧，我知道怎么对付这些家伙。”
我不知道，就是这一句话，让我邂逅了那个家伙。
◇
“她也是我捡来的。”
“所以玲玲姐姐才会说你老是捡一些奇怪的东西回来。”
樊凡因为我这句话停下了步伐，他回过头来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我，“我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改掉措辞，作为领头经常心软可不是一件好事。”
——再说相比较你们，我确实算是奇怪的东西了。
我表面说的话和内心的并不一样，原因很简单，无非还是为了不让对方问起来。再说我从富有的亲戚家中离家出走，对方对你足够自由，但却还是要逃走，这件事足够奇怪了。
“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敢保证，我捡的东西一向有用，比如你，只是一天就刷新了我的认知，让我知道十岁的孩子也能做出那么好吃的饭菜。”
——那是你还没有见过6岁就能够通读相对论以及时间简史的小怪物呢。
大概是和他混得熟络了，我想要吐槽的话越来越多。
他带着我走到距离轩雨楼有好几公里的位置，这里明显是住宅区，只不过看上去并不豪华，就是普普通通的居民楼。
跟着他上了十楼，停在了1009这一间房间门前。
“这家伙比较孤僻，本来劝说她和我们一起住，结果嘛她非要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
“你们付的房租吗？”
“第一个月是。”樊凡有些丢脸地挠了挠脸，“第二个月后她不仅自己付房租，还把第一个月的房租还给了我们。”
懂了，这里面这个家伙很厉害啊。
“她生活不大能够自理，我们之前想给她送饭菜，结果她非常不喜欢吃小丽炒的菜。”
“有点任性。”
“是的，所以我说她很难搞定，但她是真正的天才，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我吞了吞口水，这屋里面的这家伙看来并不容易对付。但目前为了寄人篱下，也只能尽力了。
樊凡从门口的地毯下拿出备用钥匙，扭开了面前的门。
屋子里面没有开灯。但却有那么一个小女孩站在门前。
宽松的衣服、披头的散发，活脱脱一个灵异电影里面的女主角。
“你谁？”她歪头问道。
这便是，我与阿易的第一次晤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