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夢
我極其清晰的意識到這點,並非黑夜而是黑色慘澹乃至近乎溫柔的撕碎世界,但仍是夜晚。即使扭曲也依舊是虛偽,雲朵之上偽善的天使與偽惡的惡魔在緊緊相擁裡一點一點抗拒來自於天性的殺戮。
天空降下纖細而夢幻的銀白的雨絲,但看起來就像水銀那樣劇毒而飄渺柔軟。美麗具有毀滅意味的事實並沒有因為在夢裡而有所改變,正如同割腕的宗教藝術性質、玫瑰尖刺的纏綿悱惻的自我毀滅意識。這個世界不正常,和我一樣該死的不正常。地面有一道深深的傷疤向下篆刻自我損傷為懸崖,浮誇的近乎殘酷。而傷口邊緣開滿了玫瑰。
我在懸崖之下,墜落
但相當冷靜的我面無表情的墜落,並沒有任何情緒,不是看破生死豁達的大徹大悟而是真的毫無波瀾。
畢竟當死不再是生的對立面時,自殘的緣由與意義也不復存在。所以我只是百般聊賴的繼續下墜,任由地心引力造成的狂風在耳邊咆哮。刮的臉頰滑稽的扭曲,漲紅。口罩早早便被吹飛了,不過這在夢中,也無關緊要了。
另外,與我一同墜落的還有一株絕美的百合。
銀色的雨幕像是孤注一擲的撕裂與天空的任何一絲關聯那樣的傾盆而下,我在這樣的雨夜裡試圖點燃一根蠟燭,反覆嘗試擦亮火柴、但總是折斷。
在我面前那株百合喋喋不休的說著沙漠的故事。
擦亮,奄奄一息的火花,銀色的雨珠落下,熄滅,纖細的白色煙霧縹緲而上,聳聳肩、僅供消磨。
最後她沉默了,說:「其實我並沒有去過沙漠。」
一隻皮毛蓬鬆、瞳孔鮮紅的黑貓已與我們墜落相同的速度在崖壁上向下奔馳,它向我和百合大喊著自稱它是梅菲斯特。
『妳笑吧!只有笑著瘋下去才能活下去!』它猖狂的大笑,利牙閃著聖潔的森森冷光。
她的睫毛上掛著雨珠,搖搖欲墜。她的徬徨以驕矜為皮,無助藏在色彩豔麗的毛皮下瑟瑟發抖,我得說、其實很明顯。
:「也是,沙漠太溫暖,妳會死的。」
冰冷而豔麗的玫瑰們,冰冷而豔麗的俯瞰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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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夢啊
驀然張開眼翳,眼前的景色介於血紅與透明之間,清澈的流動著。眼裡撞入天花板慘白的冰涼神情,像是威脅似的不斷迫近視網膜,向下懸掛的燈具如同沉睡或是死亡似的和著發出和緩的蜂鳴聲,在整間臥房擴散泛起層層柔軟的褶皺。
說到底,死亡與睡眠皆是靈魂的休憩,差別只在於心臟的跳動與否罷了。
我驚覺全身盜著冷汗,在身上肆流。汗腺全然不管不顧我的意願,只是逕自像要把包含血液在內的所有液體自體內排除殆盡似的吐著冰冷的汗水。我近乎無聲的哼了一聲,明明知道即使這樣也無法將罪孽自體內消去不是嗎?如果可以將血液流盡就好了,如果可以死去就好了。為甚麼我還要繼續活著?
噢對了,那個孩子為甚麼選擇繼續活著還沒弄清楚呢。
不行,鏡君太危險太纖細太唯美脆弱了,如果再繼續接近的話
一定會重蹈覆轍
不行,不是已經知道自己的『 』
會將彼此腐蝕至只剩『 』嗎?
我試圖從床上起身,厚重的被子滑落、寒冷的空氣瞬間襲來撲向骨隨一臉猙獰的津津有味心滿意足的嚙咬著,近乎發麻的痛楚一陣陣的向全身渲染。
睡得全身發軟,本來抬起左腳想踩向地面,沒想到踩到一旁茶几的桌腳,瞬間重心不穩的傾斜倒地臉頰狠狠的砸向地面。
臉頰八成擠成相當可笑的的樣子吧。
算了無所謂
:「嗚啊、該死的」抱怨呻吟自混濁的聲音後透出。我抱著剛才踩到桌角的腳蜷曲著。撐著茶几重新起身,走向一邊的書桌。
抽出筆筒中的美工刀,我特別喜歡這個牌子。推出刀片時會發出悅耳而乾脆的答答聲、不帶任何情緒,刀片泛著潺潺水潤的銳利冷芒。割下去也是毫不費力的手腕便綻開單純乾淨而甜美的痛楚,傷口完全不會有拖泥帶水的碎肉蜷起非常好用。
期待而謹慎地推出刀片,興奮像是在喉嚨深處撕咬著想衝撞而出那樣令我幾乎按耐不住。刀片殘酷而至溫柔的光芒一如繼往的在昏暗的房間濯濯流動,美麗的象徵偽造的救贖。我伸出食指劃過刀刃輕而易舉割裂指紋滲出血珠,滿心愛憐的搓揉指尖看著鮮紅逐漸渲染成一種令人心安的奇異紅褐,隨著動作傳來一陣陣具有安撫意味的疼痛讓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刀尖對準手腕,上面深深淺淺密密麻麻的的疤痕像是未知的文字記錄著一次次的治療,平時我無論多熱都會穿著長袖就是為了遮掩宣判我自己異常的罪名。
是說、罪名究竟是什麼?
活著、嗎?
還是我哭出來了呢?
不對啊,我早就不知道要怎麼哭了。
深深嘆了口氣試圖釋放困在胸腔的歉疚與對人渣的自己無能為力的反胃感,將瞳孔鎖定在刀尖與突兀透著青色的血管。淺笑著狠狠的、耗盡全力的割下去,血終於湧了出來滴落在泛著屬於無機質的冷漠的磁磚,滴滴綻放華麗的嫣紅。墜地的聲音孤注一擲的清脆,倏地一陣平靜的快感與贖罪的寬慰取代疼痛,不、是藉由疼痛在體內柔和的擴散,安心的無力感突然湧了上來讓我不由得癱坐在地。啊啦、垃圾的血也是紅色的呢。
那個瞬間突然很想哭、很想大笑。
快點流、流吧流吧。當血液乾涸了之後我說不定就可以扒開乾癟的軀殼死而後生,自屍體中爬出光裸而不染纖塵的孩童重生。說不定真的可以被死亡救贖與向世界贖罪,重新作為無垢的乾淨的人類重生。說不定我就可以被允活下去了呢。
奇怪的是搞不好我在心裡某處其實是因為在離死亡近在咫尺的距離更能感受到我的心臟仍舊跳動著我仍舊呼吸著活著,所以才對這個儀式這麼醉心吧。我這個偽善者。
我嘲弄地笑著看著血液滴落的速度逐漸變慢,漫不經心地再割下一刀,血液再度湧出。剛才的傷口有一顆半凝結的血珠,像紅寶石那樣在由窗外斜斜照進的蒼白燈光下妖豔而高潔的閃耀著。
反覆又割了七八刀,我突然很想見見鏡君。啊啊、這就是思念嗎?不可思議的焦躁幾乎使心臟爆裂,痛苦幾乎使軀體撕裂。但總覺得哪裡不對勁,思念不會這麼冰冷、這麼灼熱、這麼令人幾近發狂。
脫下睡衣的上衣時,心裡有個聲音壓抑著訕笑的語氣開口:「這真是愚蠢至極啊。」但我仍是穿上了胸罩,胸罩的面料介於靛藍與藏青之間,柔軟的像是溼潤的夜空一隅,其上綴著形似百合的絨花。這還真是,充滿莫測暗示性隱喻的巧合呢。換上外出的衣物。當我披上大衣時那漠然嘲諷的聲音仍是低低冷笑,我無視它推開大門
最後映入眼簾的是被血液染紅的坐墊,由我身後照進的蒼白燈光下凝結成黯淡紅黑色的坐墊閃閃發光。
當我走在去向車站時,那個聲音仍是恬顏無恥的喋喋不休地在腦袋裡冷嘲熱諷:「妳以為這個時間點鏡君會在嗎」真的,吵死了。路燈單薄黯淡的燈光傾注在我臉上身上碎裂,像是自頭上澆下冰水那樣痛徹骨隨。遠遠的傳來摩托車張揚的咆嘯,遠遠的遙望車站,我突然很希望可以跟靜君一起走過這條路。半歛起眼睫我想像起她仰起面孔看向我的神情。瘋狂混濁清澈歛豔、難以言喻的瞳孔被清冷的光浸染,長長的睫毛向眼瞼映出精緻的剪影,無言冷笑的輕蔑勾起柔嫩的雙唇,青色的血管自頦骨向外編織像是一片華美病態的蕾絲輕巧的溶進晶瑩蒼白的肌膚。呵、我的妄想真是極其詳盡啊。半凝結的血液黏膩卑微的沾附袖口,抬起一看、有些染紅了。
活下去竟然得依賴這樣單純的東西呢,連人渣的體內竟然也流著這樣美麗的東西。啊啊、好羞恥好想消失。
走向車站,果不其然空無一人的大廳荒蕪的迴盪著我的目光,在凌晨晦暗的光線下呈現一種奇異而漠然的冷色調;緊閉的閘門堅決抗拒我任何試探;漆黑的便利商店與停滯的電扶梯一同嘲笑著我的徒勞無功,鏡君並不在裡面。
當我打算掉頭回家時,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驚訝或退卻,我方才那樣期盼相見的鏡君就站在我身後的樓梯口,儀態優雅的偏了偏頭長髮盪漾著近乎於水光的旖旎柔軟;蒼白而單薄的光線由下而上攫住下頷細緻的曲線,陰影籠罩面孔使得神情晦澀矇矓將她的臉龐拆解為純粹而銳利的黑與白、光芒與黑暗劍拔弩張的張力對立。上揚的眼角塗滿似笑非笑的神情。
:「啊啦、大姊姊,貴安。」她的雙眸轉著一絲漠不關心的狡詰,癲狂蠢蠢欲動:「難不成大姊姊是來見我的?」垂下的長髮掩住她唇瓣介於冷笑與嘲笑的清冷曲線。
:「啊啊。」我稍微想了想,決定不加掩飾的回答她的戲弄。來吧,你會如何回應我絕望中的一絲希望呢?
訝異滲進她微微張大雙眼喧囂的宣揚著:「這還真是不勝光榮啊。」她戲謔的淺淺笑了,笑容清澈而天真。
:「車站還沒開呢,」我無力的指出顯而易見的事實,試圖佯裝冷肅聲音卻可笑乃至可悲的有氣無力巍巍顫顫:「走吧,去別的地方坐坐。」
她有些桀傲不遜的揚起一雙秀氣的纖眉:「好的。」她仍是同意了。
我們並肩走向車站邊一家不起眼的咖啡廳,過程中她的肩膀不時擦過我的上壁,依舊是那凜冽的鳶尾花香氣若有似無的牽引著我脆弱的神經引起陣陣疼痛。餘光即使克制也會不經意的攫住鏡君的身姿深深刻下,一身整潔漆黑的制服莫名的有某種背德感,但也許只是單純的是因為包裹著鏡君吧?其下的肌膚溫潤晶瑩,透明的幾乎看的見青色的血管。
推開咖啡廳汙濁的玻璃門,眼皮臃腫的服務生毫無幹勁的招呼:「歡迎光臨。」我點了一杯黑咖啡,靜君點了一杯咖啡歐蕾
她雙手撐著下頦,瞳眸像貓似的瞇起介於戒備與興味之間。:「所以,」她開口:「大姊姊居然在深夜想起我而到了車站呢,我該感動嗎?」
:「那根本無所謂吧?」半垂著眼翳我說:「妳呢?為什麼會去那?」
:「大姊姊,真的想知道嗎?」她掛起冰冷疏離的淺笑:「我把一個想騙我跟她做的少女炸死了喔。」她的笑容剎那間變得極其豔麗,奪人心神。我聽到身後那個服務生將不知道什麼東西摔落的碎裂聲。
:「是這樣嗎。」抬起雙眼我面不改色的開口
那個瞬間她的表情與其說震驚,不如說是因為衝擊無論是表情亦或武裝全被消抹殆盡。看到她那毫無防備的神情令我不知是恐懼或迷醉克制倒抽的一口氣聽起來不過是極其淡薄的呼吸聲。
:「我殺了人喔」
:「我知道,你剛才說了。」
:「這是真的。」
:「嗯,我相信。」
倏的一顆淚珠從她纖長的睫毛尖滾落,那瞬間她的神情玲瓏易碎的令人焦躁。
我起身越過桌面,以唇汲去她滾落至臉頰的淚珠。
:「淚水」我淺淺一笑,笑容中滲入一絲不自覺的溫暖:「淚水的味道是甜的呢。」
:「妳想哭嗎?
妳還能哭嗎?
還是妳只剩慘笑的力氣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