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只顾扇动翅膀,横冲直撞的,在略高一截的我的前方飞行。
左拐又是右拐,绕个小圈随后向后,时长时短的回廊,沙发、茶几、柜台,阿呆在空中自然毫无阻碍,在地上跑着的我又是跳跃又是侧身的可是费劲了功夫。
为了跟上它的速度,我连周遭环境都来不及确认,唯一知道的就是这层的回廊与之前几层不同,每隔几米陈设的花瓶柜变成了落地大瓶,其上的彩绘大多是以马为题材的。
就造型而言倒是和一楼储物间的那个大瓶相差无几。
「到、到——到了没。」我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的看着盘旋着等我的阿呆。
「爽——」
拳头下意识的握紧,我立马让自己燃烧的火焰冷却下来,感觉自己根本就是跟着阿呆绕圈圈,要是以不小心遇到管家不就前功尽弃了!
「小心我把你做成红烧......算了。」
现在我也只能相信他了,按照莉芙的女仆指南,雪梨的卧室本就在五层的最里侧,但鬼知道最里侧是哪头哪面的最里侧。
它翅膀忽然一张,急刹车般的倾斜着身子振翅停下。
「啊?到了?」
我顺着它的视线看向墙壁,是一个内嵌入墙体的暗金色的油画画框。
约有人高的油画,只一眼就被那画面折服。一个用金丝编成的鸟笼藏在昏暗的房间中,从窗口洒下的光芒化为细线点亮了三根金丝,它们沐浴在阳光中露出原本绚丽的颜色。
昏暗的画面霎时被点亮,视野顺着那光线看向鸟笼的内部,淡粉色的脖颈儿竭力向上伸去,修长而优雅,那半开着的喙似乎有啼声鸣啭流出,那颗悲伤的、凄美的黑色眸子闪着光,看着束缚着自由的奢华牢笼。
我感到有无形的泪水透过画框倾泻而出,又近一步。
那绝美的鹦鹉的脚脖上束着一个黑色小环,殷红的血迹在黑色调子中显得更加深邃。
“笼中鸟”,我如此想道。
截取了单个时间点的这张画面极富感染力,一时让我越过了那个时间点,退到过去推向未来,时间跟随者想象开始流转——
橄榄绿色为主体颜色、修长的尾巴,头顶微微发蓝,喙部下方至颈部是漂亮的粉红色。
「品种是公主鹦鹉....吗。」
一如名字般的优雅,囚禁在笼中的鸟之公主,只显得这画面更让人心痛。
我看向地上仰头望着画的阿呆,头顶的呆毛高高立着,黑色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画,那姿态称得上虔诚。
「神经病吧!我来这找的不是笼中鸟,而是雪梨!」
差点就被这混球带过去了,这种画等安全了看上一天都行.....一天应该不行。
它抖动身子,好似突然活过来一般,把屁股上的翘毛对着我。
「呆子....」
喙中吐出的口头禅此时都显得毫无精神,还失落起来了,我的天!
「拜托你了,现在只有靠你了,带我去见雪梨可以吗?」我手撑着膝盖如此说道。
算我求你了,让我尽快抵达那里!
它垂着小脑袋,重重的点了下头,双爪一蹦一跳的就要起飞。
「大管家———」从某个拐角突然响起的朝气声音。
我瞪大眼睛扭头朝后看去。
后方!?
不,不是!是前方。
右侧拐角还是左侧拐角?
听不出,那呼喊声在“迷宫”中随意反弹、回响,早就分不出源头在何处。
模糊不清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剑捅穿了我的身子。该死、该死,为什么偏偏现在遇到了。
「回来,阿呆。」我压低了声音说道。
阿呆这次没掉链子,扇动着翅膀落到了我的肩上。它的配合让我有些感动,但问题没有解决。
莉芙嘴中的大管家指的是谁不言而喻,除此以外别无他人,大声呼喊就意味着两人还未相遇,或者说知道彼此的位置但相隔一定距离。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指向同一个结论——老管家和我在同一层。
现在有种演员尽数登场的感觉,这第五层就是舞台,而我恰好是这场童话绘本中最弱小的那个杂鱼角色。
脚尖在地毯上打转,身子带动头部疯了似的转动,眼前的景象都带起了残影,焦急、畏惧、不安、无力,同时又极端亢奋。
一定要跨越这道坎!
「大管家!———」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笼中鸟」壁画的一旁是个半透明的琉璃窗户,是左右推拉式的,外面便是我来时躲藏的那个幽暗的森林,也就是城堡的背面。
白光闪动,透过无数棱面的琉璃玻璃化为破碎的光点停在手上,我将窗户推了开来,夏季独有的风涌入,下巴抵在窗沿处,向下看去。
好高,下方的树丛变成指甲盖大小,绿色连接成片,连那参天大树的枝桠都够不到这个窗户。
挂在窗外的边缘风险静静等待机会?五层,接近三十米的高度,不管怎么说也危险了。
我可不是来这自杀的。
「剩下的只有这个吗。」
与画框相对的是这个双开式的红木大门,一旁的墙上还写着「第二储藏室」,这是城堡中少数几个明确标有名字的。
这门板本身就是超规格的 ,大门几乎挨到了天花板,站在门前感觉自己都小了一圈。我双手抓住金色门把,同时往外侧转去。
噶哒。
转不动?
噶哒、哒、哒。
「喂喂,连客卧都不上锁,为什么这个储藏室要上锁!——」
愤怒,任何一点都不如意!在最糟糕的时机遇到了最糟糕的状况。
「大管家~莉芙找到指南了!」笨蛋女仆的声音又近一步。
我抱住了脑袋,感觉自己快疯了,要在这结束自己的旅程?和这只呆子鹦鹉一起?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是抱着什么样的觉悟来到这的,你以为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到这的。
不能停歇。
要思考,继续思考,然后得出结论。
时间已经不够我转向这个十米不到的长廊的任何一侧,藏匿处被限定在这个空间中,储藏室不行、窗外不行.......
「别叫.....夫.....耳朵还没....呢....」隐约听到了管家那有些沙哑的低沉声音。
两人汇合了?
没时间了!
或许这也是命运使然,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完全寄托于运气。我双手从上扣住阿呆,带着它往窗旁的半圆形立柱那冲去,但我的目标不是立柱。
而是那落地大瓶。
快、快!
双腿回应着自己的希冀,犹如弹簧般蓄势跃起,将身子带往高点,一时超越自己的极限悬停在空中,随后如同落崖者“噗咚”一声掉进瓶中。
好挤、好痛,磕到腰了,后脑勺撞到了。这些大瓶跟一楼储物室的那个青花大瓶同样结实,但是内部太狭小了。
我蜷缩着腿,调整着姿势却又不敢有大动作。
「呆——噶......」
怀中的阿呆刚想出声,我手指一捏硬是让它把快要吐出的话咽了回去。
「你。要是敢发出一点声响,我就把你浑身的毛拔光,把你的翅膀折断。我是认真的——」
对着非人的外物说着,从嘴中蹦出的文字如同恶魔的细语,压低到极致的低沉声音,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话是从地狱深处爬上来的。
疯了,在这样异常的情况下人快癫狂了。
我抱着怀里的阿呆,它安分下来,如同婴儿窝在母亲的肚子中一动不动。我抬头向上,这个大瓶恰好被立柱遮挡躲在阴影中,头顶的水晶吊灯暗淡无光,在只有自然光存在的这个空间,只要我......
呼、呼、呼......自己的喘息清晰可闻、沉重无比。
「最后在哪里找到你那宝贝了,莉芙?」
管家的声音,很近。
「在洒金书屋啦,一定是不小心落在那了,总之能找到真是太好了。这样莉芙就能全力工作了!」
两人的交谈就在右手边,在靠近。
「吼吼——莉芙还是跟以前一样冒失哦,老夫还期待你这次回来能有大变化。」
「有大变化的,有怎么大的变化!莉芙在女仆进阶学院可没有混日子,每天都超努力的!」
「说来听听。」老管家的声音响起。
「嗯咳!女管家和育婴女仆适配度B、客厅女仆适配度A-、杂物女仆适配度B+、家庭、洗衣、贴身女仆适配度都是A。大管家一定知道的吧,这个成绩在学院算特优生的!」
对话内容根本无所谓。不要紧,没事的!放平心态压低声音,要相信自己能度过难关!
「适配度全在B以上吗,这倒是不能小看莉芙了。」
「对吧对吧。虽说姐姐大人全都是A的说.....」那声音顿了顿,「那个.....大管家不夸夸莉芙吗?」
不要在那邀功请赏了,快点迈动你的双腿从我身边离开!
「老夫倒也想夸,但老夫没记差的话,学院里合计有九种专攻方向,莉芙你可是刻意跳过了一个?」
呼出的灼热气体喷涌在冰冷的瓷壁上,躲在两厘米厚的瓷瓶中,我却仿佛和他们隔开一个世纪。
就这样蜷缩着、沉浸在黑暗中,在泞泥的苦水中无法发声、无法挣扎,甚至不能伸出请求援助的手——
「那个的成绩不报出来的话,老夫也不好下定论啊。」管家的声音就在跟前。
「诶......但是,大管家你又不是不知道......」
「正是因为老夫知道才想听听你到底成长了多少。」
「那莉芙说了,大管家可不能笑。」
「不笑便是。」
滴答,两秒的停顿。我的心脏也跟着停顿了两秒。
「厨房女仆适配度.......F-。」
「评语呢?」
「嗯.....虽然莉芙觉得说的没什么道理。」听到大口吸气的声音。「上面写着至少能做出可以下咽的料理,但作为女仆来说厨艺压倒性不足,建议放弃朝专职厨房女仆发展......」
「吼吼~做出可以下咽的料理吗,倒也算成长了不少。」
「您说好不笑的,而且这样的话根本不算是表扬.....」
够了、够了!这都无所谓,我对对话内容没有兴趣,只求——
钥匙插入门锁的咔咔声、门把转动的咯噔声,上方的空气开始不安分的躁动,是因为房门打开,空气开始活跃起来了吗。
「莉芙的努力,老夫是看在眼里的。」
终于站在了马拉松的起跑线上,漫长无边的折磨现在才要开始,听着不想听到的对话,等待着不知是否会出现光明,抑或是在光明找寻到我之前通向无尽的黑暗。
「不过那焦糊味可不一般,砂锅都烧干了吧?」
「大失误呜.....整锅粥都成焦黑色的了。啊,这些积攒了不少灰诶,都要搬出去吗?」
「自然,毕竟这个房间已经有两年没开过了。先分类整理一遍,再把这几件移到二层的珍藏室,剩下的老夫来便是。」
瓷瓶里好冷,手指快要冻僵了,自己快要不是自己了。
「好的!这次莉芙绝对不会再把粥烧糊的。」朝气蓬勃的声音这次离我远了几步。
瓷罐放置在木地板上、画框靠在坚硬物上、金属碰撞在一起,这些微妙的反馈透过空气的震动越过瓷瓶到了我的耳中。
即便不愿意听到,它们也清晰无比。
整理物品,或许会持续很久。
「唉,小姐这样真的不要紧吗,算上昨天已经整整两天没从房间里出来了。莉芙每次想要进去,都被小姐赶出来了。三餐也是,明明大管家把餐点做的那么精致,结果还是剩下了一大半。而且小姐烧还没退呢!这样下去身子怎么撑的住啊!」
发.....烧?
两日没有出来?那、那岂不是从那天分开之后就......
「老夫自然也急,但这事老夫和你都治不了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时间了,给小姐几日平复心情,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距离感开始拉近,声音再次到了门前,我挪动身子,将耳朵抵在瓷壁上,试图让那对话声更清晰的传入。
从他人嘴中得到的评价,或许无限接近真实。
「您就不能把那个人抓过来给小姐道歉吗,让小姐狠狠的揍他一顿,出出气心情也就好了!大管家要是想的话,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雪梨是这么想的吗.....不,不会的,她不是这么暴力的人,即便不原谅我也——
「说什么胡话呢莉芙。把那个毫无自觉的小鬼拉来又有何用,心中只有自己的小屁孩子,出现了也只会加深小姐的心伤。」
出现了也只会加深心伤......不出现的话会更好?
「老夫已经警告过他了,想必那小鬼也不会恬不知耻的再跑来。」
「那,就这么放过他?明明全是那人的错!伤了别人的心还在那事不关己的做着自己的事?哪有这样的人,这种人根本就是臭虫嘛!」
在瓶中相隔几米之远都能感受到莉芙的愤怒,紧握着拳头想要让对方付出代价的那种气势.....
「这话说起来不好,但那些养尊处优的别家大小姐根本没法跟雪梨小姐比,她们一个个傲慢的不行,容貌也不如小姐——」
确实,她总是露出温柔的一面,偶尔带着点孩子气的,有时又会露出帅气的一面,她、我.....
「停!」一声喝住。「这话在老夫这说就好,管家也好、女仆也好,终究是伺候主子的侍从。你的一言一行不止影响你一个人,最终都会落在小姐头上,落在这整个世家头上。学院里没教过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莉芙知道的......知道是知道的,但是、但是,小姐凭什么受那样的委屈,小姐绝对是莉芙见过的性子的最好的大小姐了,又平易近人的,又特别关心别人,从来没见过跟别人吵架的。那个臭虫竟然能跟这样的小姐争吵起来,莉芙、丽芙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身子颤抖着,我的错,全是我的错,自己的态度、自己的幼稚给别人带来了伤痛。
索性!现在就出去吧,让他们揍我,揍到满意为止。
「老夫明白你的心情,现在你只管把自己份内的事做好。不知悔改的蠢材,已经严令禁止他和小姐接触了。不过若是那小鬼还有胆出现在老夫的眼前————」
抱歉....我真的来了.....
「——那种臭虫不用大管家出手,莉芙来亲手解决。」富有朝气的女声消散如烟,取而代之的犹如利刃的冰冷声音。
出去吧。
出去吧,像犯人一样自首吧。
「这种臭虫就该被踩在地上,用脚跟碾碎、碾碎!」
听到了剁脚声,落在地板上的同时,又重重的的砸在我的心中。
窒息感,扼住了喉咙,在冰冷的瓶中,身子仿佛置于炉上,不断升温。
膝盖吱吱作响,我挪动着身子准备站起。
该死,我做的事比想象的还要过分......
再向上一点,便是满是亮光的世界,作为一个罪人的自我救赎......
迎着光芒、向上,解脱——
啊!
指尖传来的刺痛,是阿呆!
它咬着我的手指,用痛感警醒着我。
谢谢你,谢谢你!我在心中对它说道。
对,无论他人怎么说、怎么评价,我都要去,在见到她之前决不罢休。
「莉芙的战斗女仆适配度是S+。但敢惹哭小姐的不管是谁莉芙都不会放过!只要大管家您下达指示,莉芙现在就去把那臭虫处理掉。哪怕是那个贵族家的———」
「够了。」
管家的两个字强硬的中止了话题。
「诶....莉芙知道了,家产大一级压死人嘞。莉芙去做粥了,做最好吃的粥让小姐心情好起来~」
「好,别想太多,做最普通的白粥就好。」管家轻笑着说道。
「不要小看莉芙,白粥什么的还是能做出来的.....呜嗯,一想到那个臭虫莉芙就来气!」
快要结束了吗。
下一秒刺耳的尖叫刺痛耳鼓。
「莉芙大失误!怎么办怎么办,大管家。铜像的手被莉芙捏碎了.....还还能接回去吗....」
被、捏碎了!?
「一遇到小姐的事就控制不住分寸,这点在学院里还是改不掉哟。万幸这是残次品,过会一并处理掉。」老管家不急不缓的说道。
「对不起呜.....对了,能问您件事吗?」
掌心直冒冷汗,脑袋却灼热无比。
忍耐,一定会有逃脱的机会的。
「知道的老夫都会解答。」
「那个,就是....小姐的房间莉芙又忘了,大管家你看,等下不是要给小姐送粥吗。所以.....」与之前的那种恐怖气场截然不同,她只是在怯生生的询问。
「这么多天了,还没摸清这城堡?」
「不是啦,花点时间也是能找到的,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诀窍不会迷路什么的。」
管家的笑声响起,和蔼可亲,好似邻家的爷爷。
「果然是莉芙啊,倒也无妨。到这的路还记得的吧。」
「是的,都记在指南上了。」
「太依靠你那指南可不行。罢了,老夫可就讲一遍竖起耳朵听。」管家顿了顿。「从这个储藏室之前的小回廊那开始,往城堡外侧这个方向走,遇到岔口拐三次,左右左。回廊尽头最里面那间挂着牌子的就是,你看到自然认得,都记下了?」
左右左.....
「是的,是的,谢谢大管家!左右左,这样就不会迷路了!」
记下了,我也记下了,终于最后的情报也入手了,渴求之物触手可及,但是......
快走吧,
快走吧。
离开这房门,
将机会留给想要赎罪的年轻人。
他因幼稚而犯了错,
却不给他挽回错误的机会。
何等残忍,
何等不公。
若上神愿意垂怜,
便速速将这两人赶走。
他还有想要完成的事,
他还有必须见到的人!
「怎么了?」管家说。
「只是觉得这个瓶子有点太靠外。好奇怪,这层的大花瓶莉芙昨天检查过的,摆的可整齐了。」
我瞪大了眼睛,她所说的花瓶就是我所处的这个。
笨!蛋!女!仆!
为什么最后的最后还是注意到了这里。不过是个笨蛋,不要阻碍我!
「移回去便是。」从老管家嘴中冒出了合情合理的指示。
而且,声音不是从前方过来,而是从上方?
为什么会注意到?是因为跳进来的时候,大瓶偏转了,不应该!几厘米的不同你们都能注意到吗。
「了解~莉芙来!」
走开啊!
走开啊!!
走开啊!!————
若是错过这次机会,若是不在现在、不在今日向她说出自己的心意,向她说出道歉的话语......
某种难以言状的东西一定会消失,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我蜷缩着身子只求变成一个小球,仿佛蜗牛缩入壳中,但这样还不够,移动大瓶的瞬间就能感觉到重量上的差别。
会被发现。在那双手放到瓶口的瞬间,想要挪动瓶子的瞬间,一切就会结束。
即便让我跪下来也好,给我一个机会吧,至少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挽回自己的错误。
——这种臭虫就该踩在地上
——已经警告过他了
啊。哈、嗯。不是听到了吗,从谈话的开始一直到现在,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不留任何余地,一定不会轻易的放过我,更不会让这样一个人见到雪梨!
好恨,痛恨这样幼稚的自己。
完了,到此为止了,救赎也好,奇迹也罢,曾经宠幸我的命运女神已经远去。
我望着圆形的“天空”,浸染在黑暗中抱住自己的膝盖,在这绝妙的“棺材”中等待审判。
带蕾丝的白色手套放到了瓶口。
不甘心!
指节弯曲着,缓缓地、缓缓地扣在瓶口上。
啊......
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绿色的、黄色的,交织着在狭窄的空间中如同闪电,冲破这令人绝望的黑暗。
「呆子——呆子——哈嘎嘎嘎哈哈哈——」
丧心病狂的笑声,那奸笑早已超越了模仿的范畴。
「啊~阿呆!你把莉芙的发饰还回来,你完蛋了!阿呆,又恶作剧———」
莉芙的声音逐渐远去,我抬起头看向被圈定成圆形的吊顶,雪白色、雪白色......
「莉芙,你这指南......哎,这冒失的毛病还是跟以前一样,怕是这辈子都改不掉了。」
离开了。
离开了!最后的气息也远去了。
是阿呆给我创造的机会,是它叼走了女仆头顶的发饰,是它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一线生机。
我从瓶中爬出,如同臭虫般匍匐在地,长时间蜷缩在狭小的瓶中,浑身都无法接通般的断了信号。
「不要紧,不要急,来得及.....」
我将恶鬼娃娃放在了大瓶中,在心中感谢着阿呆。
回廊朝里,就是往左侧走,我扶着窗台站起身,手指扒着墙面,拉动着自己僵硬的双腿,迫使自己向前走。
衣服摩擦着墙面带起波浪般的皱褶,麻木的双脚在一厘米高的位置掠过红色地毯。
左。
右。
下一个岔口向左.....
如同干渴的旅人在沙漠中寻到清泉,僵硬的四肢胡乱的开始摆动,向着最里侧的房间。
蓝色琉璃窗户在脚边留下痕迹,如同走在夏日的沙滩之上,被光点润湿了双脚。我站定在门前,门板上挂着个淡蓝色的猫爪牌子,上面印着「sherry's」。
「抵挡了.....」
越过了无数阻碍,在迷茫和不安中凭借着自己的双腿来到这,受到他人的鼓励和帮助终于到达的地方。
双手颤抖着握在门把上,仿佛那门把被上了铅,被灼热着升了温度,仅仅是握住便让我浑身颤粟。
见到她要说什么?
该怎么道歉?
真的能被原谅吗?
双手带着门把转动,能听到铁质的锁舌缓缓从凹槽中收回的声音,圆形的锁球收到腹部,我侧身钻入房门和墙体的缝隙间。
面向内侧的门板,抓住另一头的门把,缓缓的将它合上,指尖感受着锁舌进入凹槽的震动。
从小缝间泄出的黄光瞬间被吞噬,世界变为灰暗的单色调。
咔哒。
大拇指按下门把上的金属圆点,我倚着门板深吸一口气。
私闯严加看守的城堡,未经允许进入异性的闺房,甚至还从里侧锁上了门,说我卑劣也好,说我不道德也罢,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来到这里见到她就是全部。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宽敞的房间唯有深处有着些许亮度,那惨淡的光被框定成长方形,躲在厚实的落地帘幕之后。那帘幕好似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丝光芒一般严严实实的闭合着,因而连这可怜的光都如太阳般耀眼。
凝重寒冷的空气侵蚀着身体,让每一根汗毛竖起,这里太过阴暗了,似是被世界遗忘。
我看向右侧,墙体被一格格的柜子盖住,如同阶梯般攀爬着向上,没有盖子的柜子中摆放着各种玩偶。双手摸索着,手扶在柜子上,眼睛凑近到玩偶跟前。
是熊,左眼带着黑色的眼罩。
一定是海盗熊,那个成对的围裙上缝制的平面图案变立体了,它们就这样规规矩矩的摆在格子中。从一个手掌大的迷你款,到几乎齐腰的大号玩偶,如同孪生兄弟,一个又一个,每隔一格便大上一圈的摆在这。
摆满玩偶的可爱空间,少女歇息的私密空间,我却如此轻巧的闯了进来,罪恶感化作种子在心中生根发芽。
我感到在步入这个房间之前还如此渴求的、感到急躁的某物突然消失了。
在这些格子前摆弄着海盗熊的蓝色海盗帽,抓着它们手上的弯刀,整理着它们精致的制服,这一切又是在逃避。
不管不顾的前进了、上来了,随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之后呢?唯一明确的就是要道歉,但该怎么做、该怎么说,什么都不明晰,心中编织好的话语被抹去了。
移动着步子终于到了齐腰高的大海盗熊,那黑色的珠子好似在盯着我,手中的弯刀随时都会落下,无形的风在吹动它们的蓝金色制服。
我突然转过身子,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前方,带着三面镜子的雪色梳妆台、贴墙的仿佛长在花海中的书架、皮革包住的扶手椅。
复杂的雕花,倒转的曲线,银色、白色、金色,交织在一起的那种高贵感、整体感,成套的摆在眼前,比起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家具都要逊色上几分的这个空间一定还有什么,一定还有.....
还不够。
急切的、带着近乎强迫性质的用眼睛寻索能观察的事物,那种能死死吸引住视线的某种东西。
没有的,怎么可能会有比身旁这个大物更吸引人的存在呢?
位于房间中央的巨大的四柱床,雕刻着银色花朵的立柱从地板上长出,伸展着枝桠,在顶上的一点将自己的细尖对在一起。从那尖端开始带着蓝色波纹的帘幕落下,如同打在海滩上的湛蓝海水,身处黑暗中却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海风的气息。
幕帘顺着雕花立柱绕在它们的茎干上,盖过它们的花朵,将大床上方的空间留出。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