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直流。奇怪,为什么爱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力竭的骡子搬来的救兵。
我打量四周,所见之物事劲竹、假山、踏石,以及爱的平和微笑。
「手臂被吃进去了,怎么办呀~」爱走到我身旁,和服衣摆飘动着。「来帮黑龙先生砍掉吧~」
她从无形的鞘中拔出竹刀,显出凛冽之色,刀尖带着骇人的音效向上,攀至我的头顶,似是与烈日融为一体,镀上层金光。
她是认真的!
「我自行解决——」
我抬起脚,超越韧带的极限,用左手和右脚创造逃脱的空间,右臂粗暴地拔出,肌肤上留有咬痕。
下一秒,在我手臂原本横的位置,竹刀劈下,空气发出悲鸣后迅速聚拢。
脚底掀起气流。
我急忙后跳两步,这才回忆起这个女人的真实面貌。
无论她在花台上表演的铃扇舞如何美轮美奂,爱终归是个与矜持和优雅沾不上边的暴力女。
「冷静点,暴力女!.....」
她迷茫地望向四周:「这里也没别人了。」
「是啊,只有我和你....还有头骡子误闯入九空宅而已。」
她更为迷惑:「到底哪里有暴力女呢?真危险。」
「....所以说你不就是吗。」我小声嘀咕着。
爱收起竹刀,几秒的迟疑后拍了下手。
「黑龙先生是不是漏了个东西?」
「我....漏了什么?」
「还有个浑身散发恶臭的奇怪家伙闯进来了~」
浑身散发恶臭?我嗅了嗅,确实有股怪味。骡子身上有异味不值一提,好像还有股汗臭味夹杂着嘴里的浓烈蒜味。
「你是在说我啊。」
「有自觉真是太好了,那可以帮你切下来了吗?」
竹刀空挥,明明是在两步之外的斩击,却如同从鼻尖擦过般惊悚。
几日不见,这个过往偶尔还能露出可爱一面的家伙终于进化为名副其实的大魔王了。
是因为我说了暴力女三个字生气了吗?不怕,完全不怕。
如果是平日的我或许....绝对会畏惧!但今日的我不同,在药物和自身毅力的加持下我是无敌的。
我一时想起春季与她邂逅的日子,那发凌厉铁拳将我揍晕的记忆并未淡去,甚至在与她的接触中逐渐加深。
现在我意识到了,或许是在挨下那拳头时就定下的宿命之战——为了超越自己,总有一天我要和她一决胜负。
不觉得奇怪吗。我的粗壮臂膀远比她纤细的胳膊要有力,小麦色的皮肤远比她瓷娃娃似的肤色实用,一切的一切都证明我在蛮力上不该输给她。
九空爱这个人,从身段上来看,怎么形容都是个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没人会相信其实她是能瞬杀成年雄性的暴力女。知道她真面目的我成了被打压的对象也很正常。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该让她看看我的魄力!
摆出拳击手的架势,有模有样的用脚尖点地变换着步伐。双腿如此轻盈,双臂如此有力,双眼敏锐如鹰,能捕捉到一切细节。
可以的,我可以的!
「我不觉得这是明智的选择。黑、龙、先、生。」
「这是一个男子汉正在直面心中的恐惧!!」
她露出熟悉的笑容,没法用简单的皮笑肉不笑形容。明明嘴角在诉说欣喜的心情,双眼却死尸般的冰冷。
混蛋,真不愿意承认这样的她笑起来都很美。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哦。」
她将手搭在刀柄上,有些遗憾地轻轻摇头。
我的大脑立即将两秒后自己被斩倒在地的场景放出。这正是我心中的恐惧,一直被她剥削的我的奴性!
黑龙啊,有比这现在更好的机会吗?疯子贝里克用的禁断药物可不是盖的。
后撤,确认周边环境,足够开阔。我与她拉开了十步有余。
每一次吐吸都是亢奋的,我的双拳颤抖,并未出于恐惧,而是兴奋!
「来吧,爱。我赢了可别说我欺负你,放心,我不是朝女性的脸部进攻的渣——」
什么!
她的身影骤然消失,一个闪身,樱色再现时已同我拉近三步不止。
好快!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用竹刀揍我,明明一直都是用拳头或者手掌的。
——别让多余的思绪影响自己,三步之内皆是她的攻击范围。
忍住,黑龙,等待进攻停歇的时间。
后退,后退,不断后退,那迫近的身影过于华丽,压迫着我不断朝后退去。
唰—唰—唰—
盆栽的断枝落在脚前三步的位置,切口锐利,内芯的纤维干干净净的斩下,没带出一丝多余的。
我的灵巧步伐躲过了她的斩击?她就是故意挥空的!
看不起我?黑龙这个名字虽然土,但可不是地上的虫。
我头一次上前一步,柔顺黑发划过脸颊,竟有些惬意。在我胡思乱想时,蓝色布料从眼角飞出。
我惊讶地看着手臂上的蓝制服破了个口子,口子之下是我的麦色肌肤。
眼前破碎的画面太过不可思议,穿着和服脚踏木屐的她远比我迅速,每次吐吸都能见到她在新的位置出现。
为什么耳朵没在草坪和石板上捕捉到一点声响?我可是认真思考过地形因素的。
出、出事了...!亢奋素根本不是神药,不是让人突破自身极限的方便道具。
我瞄了眼,右侧的石板小径如此诱人——
撤!!
「为什么要跑?不是要面对恐惧吗。」
柔和的声音离开我已有一段距离。
为什么要跑?哈,这还用问,面对绝对打不赢的对手,不跑不是送吗。
我在园林中穿行,嘴角从被恐惧征服,到被笑意占据。看啊,我溜得多快,在这种特殊地形中仍能控制身体加速。
果然我超强的!
身子到底带断了多少树枝?与什么物品磕碰?我唯一清楚的就是得向前跑。
从正门右侧的石板路到月见台,再从月见台到假山石组,现在我就站在枯水池的劲竹旁大喘着气。
短短几分钟我就绕到了九空宅的后方。
哈哈,强如九空爱也没想到爷跑路有一手吧~
「呼....清爽,天不亡我呀——」
「捉迷藏结束了?」
回头,是拿着竹刀的爱小姐,她气息平稳,露出我逃亡前的笑容,一步步朝我迫近。
我接受不了,为什么?
一步步向后退,脚尖不再灵巧,双臂摆出十字防护的乌龟架势。
终于,挨到墙壁退无可退。后方的墙壁不再是坚实的盾牌,只是致死的牢笼。
「那个....爱,现在道歉的话还来得及吗?」
「黑龙先生有什么好道歉的呢,明明马上就要晕倒了。」
「玩真的....!」
她冲来,比战场上的女武神还要耀眼。只见她的双手握住竹刀,运势打算从上方劈砍下来。
我与她越有九大步距离。
大脑超负荷思考,在绝命之际想出对策。
右脚蹬墙,加速向前冲出,此乃以毒攻毒以进为退之计!我的目标只有一个,赶在爱挥下竹刀前擒抱她。
只有进入近身战,我才能有希望少挨点揍。
什么,你问我为什么不抓这个机会反击?你行你上啊!
紧绷的腿肌如同蓄满的弹簧蹬墙而出,只有一瞬,我远比她要快。
学着摔跤运动员的姿势,双臂大大张开,身体压低,不惜破坏平衡不断提速。
不抱住她我就得啃着土倒飞出去?那又如何,机会是拼出来的。
五大步。
拉近。
三米。
两米不到。
一米又三十厘米。
九十厘米。
成功了,我比爱快,至少不用挨竹刀那一下,拳头总比刀好!
五十厘米。
不由张大嘴,上扬的视线看着竹刀在空中自由飞旋的模样。画面如此缓慢慢,我在惊讶中收回视线,还来不及合拢嘴九看到狂乱舞动的和服衣摆。
啊,原来是我的时间变慢了。
抛弃竹刀的她右手蓄势,左脚踏出,木屐掀起些许硬土,结结实实踩在我即将坠落的位置。噩梦再临,不受控的身体以惊人的速度迎着爱之铁拳——
(这时腾飞的黑龙先生的大脑做出判断,以自己肉体极限无论如何都躲不开这一拳,在绝对的速度和力量前技巧只是徒劳,况且在技巧比拼上他同样完败。
因此,拒绝接受现实的黑龙先生的大脑停滞了。
但在田地中千锤百炼的肉体并未放弃,自发做出反应,超、越、极、限!)
呜咕——!!!肌肉断裂。
(在拳头接触到黑龙先生腹部的一瞬,肉体调用尚未成型的四块腹肌形成肌肉盾牌抵御住攻击。
也正是在黑龙先生向反方向飞翔的一秒中,他的大脑恢复了思考。)
我看着自己双臂像鸟翼般追逐着身体,强烈的冲击让我稍晚才意识到自己挂在土墙上。
啪搭,身体发出软体动物的音效和瓦砖一同落在地上。但是,完全不痛,是平日的努力换来了此时的奇迹?
我扶着小树站起身,狼狈却有无比帅气地笑着。
笑吧,黑龙!尽情自豪吧,爱尽全力的认真一拳,我轻轻松松的扛住了,每日的努力换来了坚强的肉体。
「不过如此嘛爱,你的一拳....」
爱揉着拳头,面露不悦。
「哼哈哈哈哈哈!....呜嗯?」
奔走的肾上腺素一下消耗殆尽,真的一滴也没有了!于是之前积累的疲倦和疼痛一股脑地冲撞着肉体。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
我趴在地上捂着肚子直打滚。冷汗在干土上留下不规则的印记。
爱笑了,心满意足地走开了....走开了.....
「....你就不管我了??你这个谋杀犯!」我边打滚边咒骂着。
她走过来,木屐一横,强硬地停下翻滚的身子。
她平静地蹲在我身边,抽出金银两色的扇子。
.....这不就是表演舞蹈时候的扇子吗。
凉风吹来,带走些许痛楚。扇面在金光下反射光泽,真是感到....爱竟然会给我扇风。
「墓志铭写什么好呢?土中的冤魂,黑龙先生享年五岁怎么样。」她手中的金银扇一合,似是在证明想出了解答。
「我已经二十岁了好吗....!」
我向前爬行,竭尽所能接近那颗小树。
「黑龙先生还能爬啊~太好了,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她站在我的目标树旁,轻巧地扇着风。
痛死了痛死了痛死了。为什么会有这么猛烈的一拳。
「你这个暴力女,该死....真不知道遇到你是人生的幸还是不幸....」
我终于攀住小树树干,似是要和它合体,依靠着终于站起身。一旦离开这小树,我绝对会倒下去的。
爱很少见的面无表情地对着我:
「你指的幸和不幸是指这次,还是以前的?」
「哈?.....摊上你我就会很倒霉,不是被揍就是被拧肉。你说呢....!」
话音未落,爱就径直朝里屋走去。真是的,到底在生什么气啊,我承认挑战你是很愚蠢的行为。
「等等,至少把我丢在正门,我现在连爬的力气都没有。」
她没理我,我急了!
「别不管我啊啊....遇到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运!!!——」
〇
挂在月见台屋檐处的风铃在热风中晃动,空灵的响声让身边的一切变得飘忽不定。地板上的凉意成了镇痛剂,即便如此,这温差也不足以驱散疼痛带起的炙热。
又一阵水从头顶倾倒下来。
「啊...好舒服...」
「真恶心。」
我躺在地上,扭过头,看着爱在盆中洗着毛巾,将冰冷的清水浇灌在我脸上。
这说不上值得感叹的事,和受人照顾的幸福截然不同。爱只是将毛巾浸湿,露出轻蔑的眼神在我上方拧干毛巾。
当然还会时不时来句恶心。
从我的角度来看,她很像是把洗抹布的废水浇在我头上。
「这不会真的是抹布吧....」
「你猜。」
「就是猜不到才问你...就算是骗我也好,告诉我这不是抹布。」
「猜对啦~这是大扫除出场最多的抹布呢。」
嘁,骗谁呢,把绣着花的手帕当作抹布也太奢侈了。明知故问的我才是有够无聊。
啪嗒。
沾了水的手帕砸在我脸上,我刚想抱怨爱的暴力,又觉得这舒服极了,于是默不出声的让身体歇息。
这种脱力和虚脱感简直把我抛向另一个时间,在亢奋素生效期间体会到的全能感,在此时摇身一变成了无能感。
从未能穿过「抹布」的吐吸中还能闻出蒜味。
不,不是的,并不是亢奋素的主料是大蒜,它们没那个功效....硬要说的话,蒜味是掩盖药品真面目的遮羞布。
如果贝里克一直在服用亢奋素的话,他迟早会垮的,在服用时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在药效消退后变得脆弱无比。
这是容易成瘾的毒药——他早就发疯了。
毫无意义。打不过的还是打不过。
「爱好强啊...」
「是你太弱了。」她说。
我揭开自己的遮尸布(误),费力地转过身,看到爱靠着柱子坐下,离我既不近也不远。她一直很在意距离,以前的话踏进两米之内就会被揍。
现在又是多远呢?
她捧着石碗,研磨棒在手中打着转,发出规律的呲呲声。
「在做什么?」
「抹茶粉。」
「喔....这个原来是你自己做的。」
「真可惜,这批抹茶粉肯定没法用。」
「为啥?」
「因为粉末吸收了汗味和蒜味,这么恶心只能扔丢了....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她装出无奈地模样望着我。
......
......
「出了很多汗,没办法啊。话说你要重复多少遍恶心。」我顿了顿,望向廊檐。「你也不问问我为什么跑这来了?」
「为什么要问?」
「不是...就不会有一点点的好奇吗。」
「好奇自己飞出去的黑龙先生为什么穿着配送员的衣服被骡子吃了手臂?」
好长的一句话,而且微妙的扭曲了事实!
是啊,为什么我希望她好奇呢,明明完全没必要。只是,在确认她耳边空无一物的时候,我多少有些失落。
「那时候送你的花饰还在吗?」
本不想说出口的心声脱口而出。我尴尬地看着天花板,不知如何改口。
耳边又是规律的呲呲声。
「好好地放在垃圾回收站里了。」
「是吗。」
「是的。」
我眨巴眼睛,棕色天花板似是成了荧幕。
昨夜看到的景象并非幻觉,她确实戴着我的花饰在众人的注视下起舞。至少我全力制作的饰品是有人认可的,只是从这位有暴力倾向的认同者嘴中撬出一句真诚的赞么太过困难而已。
如此一想,我释然了。
「那就不打扰了,偷懒还得被减工资——」
骨头嘎吱作响,我费劲地爬起,抓着柱子寻着记忆向正门方向走去。
花费了和正常人相比三倍有余的时间在宅邸中行走,如我所想,她并未阻拦。
因为耳边的磨石声从未停歇。
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闯入九空宅,却是以这种浑身发臭的姿态出现在她身边吗。真是有够逊的。
我拉开玄关的门,找到红棕色的大家伙,它平静地躺在地上,腹部上下喘息证明了它仍活着。
安眠药效用十足,只是量用多了。在抵消了亢奋素的效用后还让这头骡子死死睡了过去,这可过了半个多小时了。
「喂,蠢骡子,我还没睡呢,你睡个什么劲啊~」
完全沉默。
我叹口气,又觉得这也不坏,诸多突发状况并不能影响我调查。能误打误撞进入九空宅也好,至少这里不会有人打扰。
绕着它大体看了圈,没觉得它有哪里特别——除了背部的斑点。果然奥秘在那斑点上?也可能只是卡尔·莫金斯真的品味独特中意这斑点骡。
抱着试试的心态将骡子翻了个面,让斑点的大半部分露出。云朵状的斑点忽然变得模糊,有些...有些变形?
我谨慎地摸了下白色斑点,发现手指也被渲染成白色。
用整个手掌触碰,白斑点之下露出棕色印记。不不不,根本就没有什么斑点!
「什么情况....」
这头骡子根本就不是我们要找的那头,这些爽身粉似的白色玩意遮蔽了我的双眼,它可能只是调皮得蹭了些墙灰!
「混蛋,明明费了这么大功夫....开什么玩笑...」
把骡子摸了个遍,没能的任何线索,带着一身的伤最后一劳无获。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
「能把你的骡子带走了吗,黑龙先生。」
「我....马上,我会尽快把它搬出去的。」
沉睡中的小骡体重可是睡美人多十倍不止啊。先不说我的全力能否抬动它,现在这破破烂烂的身体能正常运作就值得感谢。但爱在另一头释放威压——带着暴走骡子冲进前门的访客她当然不欢迎。
情理上我都没资格呆在这。
但现在出去很糟糕,将沉睡骡子抬出去时若是被搜查的员工们发现我该如何解释?我一发重拳把它打晕在地还是它力竭累倒在地,但你看这咧嘴笑着的臭家伙睡得多惬意。
在骡子睡醒恢复憨厚的本性前,我不能出去。我们没法消除调查的痕迹,但得把可疑的痕迹削减到最低。
「爱....商量个事,我能在这多呆会吗?」
她的指尖划过竹刀刀刃,一言未发。行,这根本不是能商量的事。
「可以。」
「再呆个一小时就行....一个小时我绝对会把它搬出去——」
我发现她平静地靠在门边,手里没拿竹刀,没拿任何东西。诶!?竟然同意了。
「真的可以?」
「我说了可以。还是说黑龙先生有别的打算?」
没准今天爱的心情特别好,怎么可能。我受宠若惊地将小骡的缰绳绑在树上,僵硬地走到她身旁。
而她贴心的为我打开门扉。
这是我能进来的意思?
「你不会吃错药了吧,过期药品可不能吃——」
她板着脸说道:「最近正好缺个锻炼缝合伤口的机会呢~」
把嘴闭上,我。就当是这辈子的好运都用在上面了。
换上室内鞋,她带我来到茶庭。
夏天也会穿白色短袜啊,我低头看着她的脚步突然想到。
保持正坐的姿势坐在茶几前,浑身发痒似得不自在,汗水粘着布料是一方面,爱的过度暖心也让我本能地感到恐惧。
捧着微微发烫的茶杯,面前是她精心准备的茶点心。她仍在研磨着抹茶粉,我坐在另一头看着碗中片装的玩意变为粉末。
她将粉末倒入纸包中,用细绳缠住,告示着一件工作告一段落。
「呜嗯...」
她伸懒腰的样子好优雅,该怎么说,像猫一样得体。
然后她拿出个类似算盘的器物,纤细的指尖将算盘珠拨动地啪啪作响。约莫三十秒,手指停顿,她叫了我声黑龙(平时往往会嘲讽性质的叫上「先生」二字)。
下意识弹起的双腿撞在桌板上,可我不敢叫出声。
你知道的,她称呼我为先生和莉莉安截然不同,没有一点尊敬之意,更多的是戏弄和嘲笑。
「我会尽快把骡子搬走!尽快!」
「什么时候都可以。」爱温柔地说。
她绝对吃错药了,哪怕在地下储藏室的花园中,露出脆弱一面时都没那么温柔。
「谢谢了....」
「不用谢。」她摇头,很快伸出手。「总共是18850r。」
营业式的笑容的伸出的手掌立马让我想起收银员。啊,比平常的微笑更让人胆寒。
......
「我能问下这笔钱是怎么回事吗?」
「付钱我可以让黑龙先生呆到天黑之前,不付的话——」
喂喂,为什么要在茶几下面藏把竹刀。别拿起来啊,到最后还是要砍我!?
「爱呀....作为留宿费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有吗?零头是留宿费,按照一小时100r的标准。」
好贵,这是总统套房式的钟点房吗。不过九空宅这种高标准的建筑,没准大赚的是我。
赚个屁啦。
我坐得直挺挺的,比在吉尔面前演绎他人还要紧张。
「那剩下的18000r是哪里来的....先别动刀!我会付的,如果这笔钱有说法的话——」
爱立马站起身,膝盖极不优雅的放在桌上,跨越整个桌面将刀尖对向我。和服领口微微向下落去.....我向一侧扭过脑袋,身旁因为不可抗力导致自己失明。
竹刀在我下巴处点了两下——
「可以陪我下吗?」
从玄关出发向右侧竹林后方走去,精致的盆栽小树似是断了手脚,残枝插在石间、躺在地上,飞石形成的路边能见到散落的花瓣。我愿称此为「花之道」,好吧,此等狼藉之景是有盆栽和花卉的尸体铺成的。
我畏畏缩缩地跟着,再往前走,能看到了缺了半边脑袋的红纸灯笼,少了一角的牛头像。如此惨烈的场面一路上能反复见到,绕了一个半圈最终来到了枯水池附近。
话说这完全就是我的逃跑路线哒。
土墙上的瓦砖半截半截的插入土中,整齐的外檐唯有一处缺了一人宽的瓦片。
「现在知道这笔钱要用在哪里了吗~」
「嗯....嗯。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正在悟和不悟的交接线上。」我摸着脑袋,偷偷确认双腿的奔跑能力。
「悟不出的话只能给黑龙先生的脑袋开个洞了。」
呜!爱这魔王现在在我面前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了吗。至少她的面部表情对得起和风公主的名号。我要操心的可不是这事,她在九空宅暴露真身谁又能管得了。
18000r很糟糕,把我卖了也付不出。
「我悟出来了,果然人在危难之际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但我真心觉得赔偿的前我们该算算清楚....」
我清楚在不亚于老虎嘴中拔牙,但我得赌。爱似乎很好奇我会说什么,示意我继续。
「首先啊,这个动物雕像。」我拿起地上的残块摆弄着。「切口那么平整,怎么看都是你切的——」
缓缓睁开眼,预计会来的攻击没落到肩上....我就知道爱是个明事理的女孩。
「然后这个灯笼吧,你说我靠身子怎么可能把它撞成对等的两半?」
「也对。」
「是的是的。然后这些盆栽的枝条啊,确实我跑动的时候会带断点。但我们换个思路想想,你要不追我,我也不会四处跑动,我不跑,这些盆栽就不会残缺。」
嘿嘿,一切顺利。
「还有什么?」她问着,接下来我递来的石头牛角。
「最后这个土墙,责任可不在我。我自己也不想飞啊,完全是被动地撞上去的。这些都要我出钱修理也太过了。」
一下把怨气都吐出来真爽。
十秒的沉默。耳边只剩空竹奏出的乐章。
「所以我该给黑龙先生18850r?」
「也不用这么客气~我可以出个...嗯,1000r怎么样,我也觉得自己多少有一点责任的。」
爱微微倾斜脑袋,将石头牛角放在脚边:
「这是一个男子汉正在直面自己的恐惧,我记得你是怎么说的吧。准备好直面恐惧了吗?」
她抽出竹刀,单脚向前做出起始式。
那股气势迸发出来的瞬间,我的双腿软了。这种偷换概念怎么可能成功!
「对不起。是我过分了。请放过我,爱大人。鄙人拼死赚钱也会全价赔偿的。」
一位男子汉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〇
与十分钟之前同样,我和爱隔着茶桌面对面坐着,手中仍是茶杯,面前仍是点心。但情况大有不同——两者的地位不再是对等的。
我知道的....从一开始就不对等!
「赔偿的费用最晚什么时候付清呢....」爱没回答,我快哭出来了。「您看,我能分期吗,爱大人。」
「可以啊。分三期的话,每期就多加个500r利息吧。」她仍在捣鼓着抹茶粉。
我忍不住了!
「暴利啊,太欺负人了。九空家根本就不缺钱嘛!」我拍桌说道。
爱起了身,一步步地朝我逼近。原谅我是个懦弱的人,在这种关键时刻跟个火鸡一样捂住脸。从指缝中偷窥,她扶住臀部的和服在我身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