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当农场主就足够了。就这么简单。」
「受了别人的恩惠,总觉得如果我不能像他人期待的那样行动,会让别人失望的。一想到这,压力就很大,得花很久时间积攒出勇气,才敢从自己的安全区里跳出来——」
「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英雄而已。和领主相比,不值一提。」
「那爱你能当着领地里镇民的面大谈什么改革、什么政策之类的?」
「可以....」
「声音没有底气啊。」
「和你不一样。我很强。」
他一顿,手指比划了个距离。
「这么厚的石墙,如果有把武器的话,你能劈开吗?」
爱在安保部部长那见过报告书上的照片——他是在说地下水道里隐蔽房间的石墙。
石墙的厚度大概在十厘米左右。
「花些时间是可以的。」
「哗一下,切成两半那种?」
「那得拿上我常用的刀。」
「怪物。」
「嗯?」
「哈哈,开玩笑的...」他望着窗口托着下巴。「...要能砸开那扇石门,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一切都能不一样....」
爱整理着卷轴,偷偷盯着黑龙。
他似乎真的相信一个钻研武艺的人能劈开十厘米的石墙。
对于普通人而已,优秀的武术家能做到他们绝对无法完成的事。但这不意味着他们超越了人的范畴,会流血、会衰老、会喜怒哀乐。会死。
他们还是人,只是接近人的上限。
黑龙是看不出其中的差距的。
因为弱,所以看到运用步伐的人觉得对方如同鬼魅。因为弱,所以看到女性将他一拳轰出觉得不可思议。
.....
即便手持最优秀的武器,也没法切开十厘米厚的石墙。鲁莽的使用锻刀最后只能落得刀体崩裂的下场。
爱将需要的卷轴退到他身前,他也不再过问报酬,默默地算着,时不时看看窗外。
烟囱发出鸣叫,包裹车身的红色粉雾渐渐消散,列车停下了。
「列车已抵达终点站:新星城。请依照乘务员的指引从各车厢车头位置下站。感谢各位乘客搭乘『疾风』号列车——」
喇叭循环播放着。
列车的速度比想象得快,秋日尚未落山。
「新星城....」他嘟囔着。
「从现在开始我是出羽半雪,你是出羽司,明白了?」
「兄妹角色扮演?」
「重复一遍。然后闭嘴。」
「然后闭嘴。」
「要带几把木刀呢?」
「我是出羽司....」
两人从露天车站向站内的马车行走去,租了辆宽敞的马车。脸上带着黑斑的车夫驱使着瘦弱的马匹。
车站位于外郊,从专门修建的马道出发,到达城内只需半小时。
新星城,或许是整个东北领区最大的城市。以高耸的新星塔为中心层层向外,优秀的管理者又将城市划分出各个功能区。
这座城市并非商业兴起之地,也非农业繁盛之处,但它在领区内的意义重大——出于教育的意义。
「我是出羽司...我是出羽司...」
「闭嘴。我不需要复读机。」
「嗯...我们不会要当间谍潜入别家的领地,窃取情报之类的?」
「怎么喜欢安保部,为什么不在那谋份工作。」
「我也知道作为农场主我很失败...」
「按照我的要求做事,就那么简单。之后会有你夸夸其谈的机会。」
「好。那我该叫你出羽小姐,还是出羽姐姐?」
「叫半雪。」
「.....」
当地的治安队随意查看了两眼,就当是完成了安全检查,马车越过黑灰色城门,正式步入城中。
新星城很大,单是主城和其外围的第二城区,就有四五个普通小镇加合的面积。
望向道路尽头,新星塔在城门前都能窥探到大半。作为当地的地标,直插云霄的塔身比世上任何建筑都要接近天穹。
当今建材和工艺本无法支撑如此高度的塔,但阿贝尓城主扩大了地基的面积,以此支撑,塔身向上越来越细,直到印有家徽的塔尖才罢休。
拜此所赐,塔更像锥子,牢牢插在城中央。
一个耗费不可估量人力、物力的建筑,看似愚昧,但作为宣示贵族权威、展现力量的标志,没有比那再完美的。
但凡问及在城中生活过几月的人,此地的领主是谁——
「这里归谁所有?」黑龙突然问道。
「克雷门特·阿贝尔。」
「阿贝尔...」他拉开两侧的帘幕。「真是个让人不快的地方。」
「你指哪里?」
「能让所有人看到贵族和平民的差距。」
「很有趣不是吗。」九空爱浅笑着。
这就是新星城的独特之处。
以锥型塔为分割,左侧是平民学校。
木头和石砖建成了一个个三层高的平瓦房,土红色的漆体让木料淡然失色,土路和石砖路混搭着,走上一阵就能见到正在施工的告示牌。
右侧是贵族学校。
五六层的小城堡和精致的玻璃屋藏在花篱和景观树中。各类矿石在匠人的雕琢下或成墙体或成道路,在日光下反射出独特的光泽。纯白色的围墙很矮,能让路过的人们看到其后的风光。
平民学院的建筑和设施倒没有那么糟糕,但和对面的贵族学院相比,优劣一下被拉到天上地下的距离。
「一座教育城市?」
「可以说整个东北领区的孩子们都会在这接受教育,完成为期至少五年的学习。知道集中管理的好处在哪吗?」
「设施共享...孩子会来就意味着有更多大人会来这。这里看起来满地都是钱——」
九空爱摇头:「阿贝尔的家主不打算靠这个盈利。领主会给就学的平民学子各种补贴,出行、食宿、教材等等。我以前算过,光是接送孩子们产生的列车、马车的补贴费就能占到总营收的三成左右。」
「听起来这里的领主是个大好人~」
「你觉得呢?」
「一定有几门课是歌颂阿贝尔家主的慷慨和伟大吧。」
「是啊,每年还会有几位优秀的孩子有机会参观贵族学院呢~」
黑龙挑了挑眉头,手掌一划:
「以这个隔断为分割,左边的我是平民,右边的你是贵族。」
「出羽半雪是个家境中等偏上的平民。」
「所以我也是....嗯~原来变成家主之后就连思考的方式都会改变啊。不过你成了家主以后就没法随随便便动手了吧——」
「出羽半雪不介意用拳头教训下她的出羽司。」
他摆摆手,扫兴地折腾着豆芽菜。
爱不讨厌和他对话,因为总能从他硬得跟猪骨头的嘴中找到点新见解。在成为家主后,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这让人好奇,他究竟从哪获取到了知识,足够让他在遇到任何事物时都理智的说上两句。
就像他会藏起秘密一般,爱也会藏起秘密。
不过答案根本不重要。
他喜欢什么类型?
不重要。
和哪些女性有所瓜葛?
不重要。
只要有足够的「力量」,一切都能顺水推舟的进行下去。
之后,还会有很多乐趣。
「你在笑什么?」
「突然想笑。」
「肯定在算计我。」
「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司。」
「半雪的性格真是差得和某某人一摸一样啊。」
「六十四万。」
「你随口加的二十万可是到外海捕捞鲸鱼的可怜人一年的工资!」
「我有不少门道能送你过去。」
「好。好!不反抗了,随你吧,反正...也在意料之中吧。」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不会说话的哑巴。」
爱决定在第三城区名为「方谭」的旅馆下榻。
双人房一晚的价格为400R,包一顿早餐,干净整洁是这间旅馆唯一的优点。
推开房门,你可以说房间内的摆设遵循着极简原则,也可以说这里除了基础的摆件外什么都没有。
「我们又得一起睡一晚。」
「一起?」
「....不,我是说一人一个床。」
黑龙选了靠门的床铺,躲在墙角和爱保持着距离。
这很有趣,通常男女同处一屋,女性是猎物,是弱者,是被捕食的那方,但在爱这情况变了。
没有得到允许,他什么都不会做。就算得到允许,他也不敢做什么。
所谓的男女之事,人人不可避开的话题到底是什么?
某种仪式?
可能就像游历四方的九空心玄所著,跟在世界尽头生活的部落人举行的古怪仪式一样?
「想做男女之事吗。」爱问。
「你的男女之事是指我单方面挨打?」
「想的话。可以哦。」
爱用手指划了下嘴唇。
她并不明白这种举动的必要性,但本能告诉她这适合现在的情形。
轮椅上的黑龙一颤,咳嗽了两声。
「按照常识来说,你在勾引我...」
「从话语的角度而言。是的。」
「那从安危的角度,这是猎人在猎兽夹上放上肉干等着一只可怜的小兔....啪嗒一声脑袋就会分家。」
「我诱捕的应该是龙才对。」
「我不是。我是虫,是地里翻土的蚯蚓。」
「那可真遗憾。」爱扶着胸口,脱下了外套。
男人们大概都觉得他们的偷瞄高超到不会被任何人发现,然而事实是被窥视的那方就连视线落下的位置都了如指掌。
现在的话,他的视线毫无疑问停留在胸口。
谁说书本中的知识不能直接转换为经验?一切正确的知识都能在某刻得到证实。
「嗯咳...我还要照顾鸡仔和豆芽,旅途劳累,今天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十分钟之后,我们要出门。」
「你的快乐是建立在我的痛苦和不堪上吗!」
「毕竟捉弄M君很有趣。」
「.....终于说出来了啊。」
「说出来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爱亮出木刀,随意地舞了两下。
「你这个生活枯燥的家里蹲。暴力狂!」
「阿~三句离不开田地、因为奇怪的事不能耕地、欠款多得和身上的伤口一样的M君,原来还有资格说这种话啊——」
「要那么说的话,不喜欢呆在人多的地方、还莫名其妙的成了一方的领主的你也没资格这么说我。」
「谁说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你今年有哪次观看过作物祭,参加过什么大型活动吗。」
「没有。」
「前年再前年?」
「也没有。」
「你看~」
「领主不会浪费时间参加无聊的活动,理所应当。」
「那时候你跟我一样,日常工作就是照看田地好吗。」
「闭嘴。」
「是是是。一涉及到你隐私的话题,就让我闭嘴...控制欲怎么强,领地里的民众怕是大难临头喽。」
爱快步走到轮椅旁,看着那张让人火大的脸。
「要发火了?」
脸上毫无畏惧感,像是摸透了爱绝对不会动手般淡然。
「M君说话还真是随意。」
「是你那时候要我在你面前绝对诚实的。」
「那我也诚实地告诉你,如果你还不清债务,等待你的是以一个下人身份在九空家劳作一辈子。有布鲁林叔叔牵线,碰巧得到爷爷的赏识,和我能说上几句话不代表你的价值被拔高了。」
「哦。」
爱捏住他的耳朵。
「你的田地、设施也会被没收,农场主的身份也是。」
「哦。」
「你再哦一个试试。」
「哦哦。」
.....
九空爱退开了,坐在另一张床铺上思索着接下来的行程。
她当然能处理掉这个讨厌的男人,就算他是名声大噪的「田中英雄」又如何?
那些肮脏的手段随便选用一个都足够了。
但这没有意义,因为当时的冲动救了他一命,现在又因为另一种冲动取他性命?情绪化是不行的,那样无法与其他老狐狸家主们对抗。
呼呼。
心情平复了....但,还是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爱回过头,发现黑龙正看着她。
「我没处在家主的位置上,没法理解你的烦恼。抱歉,因为想呛你几句说那种不负责的话。那时候的饭团很好吃,真的帮了我大忙,如果那些医生救我丢了性命,我这辈子都得心怀愧疚的活着...」
是指在饭团里藏了纸条的事。上面写了有关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纳亚黎、医生、手术、小镇。
写了,也只是写了,没有再多。
.....
「阿雅告诉你的。」
「她口风很紧,也很崇拜你。帅气美丽的和风姐姐,她是这么说的。」
「.....」
「如果有人能帮我一把,你是最有能力也最有可能的。鸭梨毕竟是贵族,没你的话,在我用那些小伎俩之前,恐怕就没了吧。」
「你想多了。」
「我梦境中的黑影可能有一半是你。」
他指了指耳朵。
「那时候你的咒语我还记得些。什么把我做成肉酱当作猪饲料、绑起来做试刀的草垛,当沙袋挂起来饭前饭后来上几拳?还有,当人力拉磨机二十四小时磨谷物还清债务——」
「闭嘴。」
「....在昏迷的大脑理解之前,身体先记住了。我还挺确信那些咒语是你说的。」
「我说了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他尴尬地笑了笑,看着自己的右手。
「有关债务的问题,我的右手,按照医生的说法就是没法做精细活了,所以『花落羽』大概要永久歇业了。」
「用你的左手,继续。那家店至少有一半是我的。」
「左手吗,这也太霸道了...」
「做不到也给得我做到。」
他握了握左手:「就算能做到也太晚了。为了弥补你的各种损失,我之后和安保部合作经营的新店也会用到花卉,所以我想能否继续我们的合作?」
「不可能。」
「如果我的新店赚不到钱,你觉得我换不清债务,我愿意上外海的渔船捕捞鲸鱼。」
爱沉思了片刻。
「新店要怎么使用我的花卉,做成更低档的饰品?」
「磨成粉末。」
「免谈。」
.....
「至少告诉我理由?」
「九空出去的花必须继续以花朵的形态展示出来,直到凋零之时依然要作为花卉存在。」
「以另一个形态存活也不行?如何使用商品是卖方的自由。」
「你没有自由。」
「这样啊...原本还想着让你第一个来使用新店的商品的...哎,可惜了,这恐怕是我人生中最天才的想法啊....」
黑龙摇着脑袋,故作玄虚的叹气,看着窗户说着「可惜可惜」。
他像只大号飞虫,在身边晃来晃去,偏偏还不能用木刀将它拦腰斩断。
「说。商品是什么。」
「但是爱你又没兴趣....我可是鼓起好大勇气才跟你提这事的。」
「说。」
「你同意我就说。我希望我的店能一直使用九空出来的花。」
「先说。」
「先同意。」
「四十四万。渔船。」
「会还。还不了就去。」
「死赖!」
「对不起。要是还得起我也不想当老赖。」
「好。二星半的花卉。按、原、价、提、供。」
黑龙一脸小人得志的表情,让爱到身边来。
「(我的新商品啊,是——)」
.....
.....
花瓣确实换了种形态,这有违九空家培育花朵的初衷。可如今人人都在改变,死抱着老一套不放只会被人甩在身后。
不进则退,要让整个家族永远保持活力需要忍痛割去血肉。
而且...如果真如他所说,这完全能成为主力产业。上下皆可兼容,是有足够潜力的发展方向。
「就凭M君你,做得出来?」爱指着他说。
「我——肯定做不出啊~但有人能做出来。现在是安保部承担新店投资的风险,你大可在一旁看着,等哪天觉得可行了再把店面整个买下来,安保部绝对愿意出手,毕竟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治安维持。」
「买下来之后你再赖着不走,继续欠我的钱?」
「怎么敢啊家主大人。我给你打工,当个分店的店长赚点农场的经费你不会不同意吧?」
「有这么个投机取巧的店长在,产业做大了才让人操心。」
「革职和调度的权利可在你手里。」
「把你变成佣人要方便得多。」
「那样等于扼杀我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我认为这是人类莫大的损失。」
一条只会死而复生的蚯蚓还真会吹呢!
「需要多少。」
「100朵足矣。」
如果不是从他嘴里说出,爱可能会同意这个提案。
长时间以来,她也有思考如何让九空引以为傲的花卉再进一步。
她受过教育,脑袋里装着前人得出的经验和理论,深知培育技术上的研究几近极限。与其费时费力让更多花卉突破四星半的瓶颈,让它们以别的姿态呈现出来或许才是正路。
「等到你的店面真的做出成绩来,我会考虑的。」
「那花源呢?」
「看我心情。」
他叹了口气,从衣帽架上取来黑色披风。
「我要能琢磨得透你的心情,也不至于在这畏手畏脚的了。不是打算出门吧,走吧。」
他安然自得的样子到底哪里畏手畏脚了。
如果世上有绝对的强敌,那一定是像他这种砍不下去的家伙。
爱看了看窗外的街道,店面暖黄色的光看起来很温馨。现在出发的话,一定能解决掉不少人吧,但...
「明天早起。帮我把这些整理完,你就可以和你的鸡儿玩了。」
「我可没有晚上做奇怪事的打算...是指臭臭吗。这些算出来也有薪酬吗?」他指着手中的通行税通报表说。
「没有。」爱盯着他的双眼。「如果你继续说些奇怪的话,我会采取点措施。」
「不是你先提奇怪....啊啊~原来是这样吗。」他摸着下巴开始点头。「从这个角度而言和风公主是表里如一的。」
.....
需要一个永远能奏效的手段治他。
「如果我向农协高价你的农田,你会怎么做。」
「你指什么?」
「我指收购你现在拥有和未来会拥有的每一片田地。」
他的气场骤然一变,类似濒死的野猪打算冲锋。
「我会拼命的。」
「你的拼命在我这毫无价值。」
「我们的合作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平等。但再怎么平等,这也是合作。爱,你是可以轻松把我拥有的一切夺去...!」
「然后?」
「一无所有的人不存在牵挂和顾虑。如何使用生命比如何保留生命更重要一点。尤其对我而言。」
毛笔尖上的墨水滴落。
这是确保主动权的威胁,性质更近玩笑。
难以解读的情绪在胸口膨胀,让爱本能地有些害怕。那心底的声音企图使用暴力,说着可以用绝对的力量让「现实」屈服。
「玩笑话而已。你的拼命滑稽得很。」
他松了口气:「我也觉得滑稽...我不喜欢这种玩笑话。放些狠话更多是因为恐惧,希望你理解——」
纵使窗外灯红酒绿,屋内依然一片寂静,墨石研墨和钢笔划动声循环交替。
呼吸声夹杂其中,他的要重些,她的要轻些。
一直到深夜一时,桌面上的卷轴和纸张才算处理完成。
腰酸背痛,双眼像是粘住了张不开,连续与数字切磋数小时,就是铁人也会低头。
爱偷瞄了眼黑龙,他正握着钢笔费力地写着备注。
原本以为会偷工减料,结果比自己做得还费心。是因为知道自己的立场,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今晚的工作我愿意支付你1000R。可以休息了。」
「耶~领主的工作比想象得要辛苦。老师也会那么做吗?」
「不。爷爷不那么在意税收,他喜欢半参与半管理的模式。换句话说,他不喜欢压榨下面的人。」
「看来你不喜欢这样。」
「生锈变钝的刀刃无论怎么保养都回不到刚锻造时的锋利。」
「所以民众是不定期给点苦头,就会肆意妄为的愚蠢存在?」
「嗯。你也是。」
他摊开手笑了笑。随后一个人完成洗漱,一个人爬进被窝里,一个人像棺材板里的死尸似的躺得笔挺。
关上顶灯,屋子暗下来。
爱也躺下来,看着,两张床板相隔一米出头。
旅馆的床铺比列车上的卧铺要硬,床垫很薄,能感觉到下方偷工减料的木板。
窗外的喧嚣也归于宁静,夜里一时,在街边彷徨的只是少数。
他应该说晚安,这是礼仪。
....
能听到压抑的呼吸声,他将左手放在枕头下方,没睡,只是闭上眼。
「要握手吗。」
「....」
「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装睡。我听得出来。」
「是要给吃了苦头的蠢货一点甜头?」
「明天要早起。如果你像个死尸一样暴露在日光下,对我之后的安排会有影响。」
.....
「你有逾越不了的事吗?让人恐惧疯狂,让生活发生剧变却无可奈何的东西。」
「有。」
「克服了?」
「嗯。」
「怎么办到的?」
「对抗。做胜利的那一方。」
他深吸一口气:
「如果我说我害怕刀具,看到就会全身发寒,你会笑我吗?」
「哈哈。」
「哈哈...」
爱侧身看着他的侧脸,说:「到什么程度?」
「连锄头尖和镰刀都怕....」
「接受自己的软弱是成为强者的必修课。」
「那我大概很难成为强者。」他转过头,和爱对视。「....果然还是握手吧。」
黑龙带上自己的被子,一瘸一拐的到了爱的床铺边。爱往一旁挪了挪,留出三分之一的空位。
黑龙的身子卡在床沿出,看起来随时会掉下去。
「这里没有能用的隔断。」
「新星城的医生尤其擅长截肢手术。」
「你就一定要对着我的弱点扎针?」
「善意的提醒罢了。就算是熟睡中,我也有把握让无礼之徒去更适合他的地方。」
「为了碰一下你的胸丢了命一点都不划算。」
「你大可以多碰几下。」
「我想知道碰一下和碰十下的区别。」
「试试?」爱稍稍拉开被子。
他身子一颤,又往床沿靠了点:「受折磨而死是世界上最糟糕的死法。我深有体会....」
如果他以为这真的是对他的某种邀请、试探性地把手伸到奇怪的位置,那么爱确信自己会当即在他脆弱的胸口上猛砸一拳。
自大和自知的界限很模糊,很高兴他属于后者。
爱把手从被窝里拿出,放在两条被子中间的公共区域。黑龙的手迟疑了一秒,随后放上去。
他迟疑,随后扣住爱的手掌,死死握住——一位落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
「很软。」他呢喃道。
爱捏住黑龙的手,使出了八成气力握实。
「很痛。」
「说明你还活着。」
.....
「你有手汗。一点点。」
「没有。」
「有。因为我没有。」
「那你的梦境里可以多加几个黑影了。这次不用斧头,用长太刀如何?」
「我的意思是,这一点点细密的小汗珠不会影响你什么。」
.....
爱想抽开手,但没做到。
的确有一丁点儿手汗,在特定的条件下会冒出来,毫无规律可循....这具依他人所言完美的身体,唯一的缺陷可能就在于此。
「紧张的时候人会出汗。」他说。
「我没有紧张的必要。」
「可是我紧张。跟你握手。」
「闭嘴。和你的黑影对砍去吧。」
爱翻了个身,对向外侧,手牵动着,让侧过身子变得困难。
她放弃侧身,身子像最初那样平躺在床铺上。
「我很难跟你形容我的梦到底有多可怕——」
「能有多可怕?」
「对我来说,那真的很恐怖....」
「再浪费我的睡眠时间,我会把你从床上踹下去。」
「好吧...晚安,爱。好梦。」
「晚安。M。坏梦。」
「真想骂你...」
「听说边境上的部落会将经常哞哞叫的牛舌头取下作为食材。」
「率直纯真、天性美好的人一定听不懂你的『狠话』!」
「闭嘴。然后睡觉。」
「好...」
五分钟不到,他入睡了。
流畅又规律的呼吸声就在身旁极近的距离——手依然被牢牢握住。
如果一个人能在他人身旁安心入睡,说明对方很信任那个人。
无聊且无用的知识。
爱撇开脑中盘旋工作单,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