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从墙角后闪出的，是一具切割者的尸体。
当捕捉到有动静出现在视线所瞄的那个方向上时，基于自身本能反应的驱动，在逻辑核心下达判断指令之前，蝎子和MP40已经同时扣下了手中枪具的扳机，向墙角的方向拉出了一排枪线，但是几乎只在两秒左右的时间差后，两个女孩就同时意识到她们中套了——借由从墙角后突然扔出的尸体来测试一波反应，如果“可能设伏在此”的女孩们顺利中套，那么根据她们开火时的枪声方向以及拉出枪线的角度就能推测出她们当前所在的具体位置，这就是葛尽的战术和目的。因而当两个女孩因为片刻的错愕而暂停下开枪的动作时，卡着从“下意识开火”到“发现目标有误”再到“意识到情况不妙”这三组反应之间的时间差，几乎就是追着那具尸体从墙角后飞身而出的葛尽趁着两个女孩刚从眼底显露出一抹惊诧的光影，但身体还无法跟上对情况骤变的反应空档，抬起手来冲着两个人所在的方向，连瞄都不瞄就是果断的三枪连点——
“咻——”
“啪！”
“唔！”
第一颗子弹正中在MP40手中的冲锋枪枪管上，第二颗子弹则射在了女孩紧握枪把的手腕上——先是由枪身震荡至右手虎口处的强烈刺痛感扎得MP40几乎握不稳手上的枪，而后射中手腕的这一枪便是瞬间将这份疼痛倍化成了一颗砸落在她脑海中的重磅炸弹，于是无法自控得，从她因为吃痛而下意识咬紧的唇齿间漏出了一声短促的哀鸣，但还没等她的身体做出更多的适应性反应，紧追在后的第三颗子弹也已经到了。
“砰！”
子弹命中在了女孩的肩膀上。本就因为瞬间的吃痛而乍泄了力气的身体再难抵御住更多疼痛和冲击，于是伴同着从手中滑落的冲锋枪，MP40也重重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在落地后一个翻滚起身的葛尽已经重新调整好了前冲的姿势，欺身来到了蝎子的面前——深知此时不能有丝毫分心的蝎子并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MP40的身上，当葛尽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已经被缩进到一个身位时，凝视着从自家指挥官的圆片眼镜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已经从最初的反应时间中回过味来的蝎子立刻迎着葛尽冲了出去！
一个身位的距离被瞬间拉近至零。
“哒哒哒哒——”几乎是“撞”进葛尽怀里的蝎子在与对方的身体相触的那个瞬间便径直扣下了手中蝎式冲锋枪的扳机，伴随着一阵欢悦的爆豆声，从不断跳动的枪口中闪烁出的火光同时点亮了双方的脸，但在女孩开火之前，像是提前读出了她的内心想法似的，左脚一步横跨向前的葛尽赶在女孩开枪之前便直接侧身兜手架开了她的胳膊，然后猛地一屈右腿伏低下身子，再换跨步为弓步瞄准蝎子的肚子就是一记铁山靠撞去——蝎子的反应很快，当双臂被架开到一旁从而丢失了准星时她便立刻蹬腿一个原地起跳，照准葛尽横跨在自己身旁的大腿就是重重一脚踩下，让葛尽立刻生生止住变势，用屈蹲在地的右腿发力向后撤去了半步，寻觅到一丝间隙的蝎子立刻像寻获了猎物的猎食者一样从喉咙里滚出了一声沉闷的咕噜声，同时抬手朝着指挥官的方向就是一梭子射去……但统统没有射中目标。仅仅后撤半步的葛尽就是让身体向后倾倒下去，同时甩手瞄着蝎子的方向又是两枪点射，飞蹿而至的子弹同样没有命中目标，但却成功得擦到了蝎子手中的枪口，让她的准度再次受到了影响，当她重新将枪口压向葛尽的方向时，后者已经保持着半倾卧身的姿势像蛰伏在地的猛兽一样冲自己这边扑了过来！
从刚才开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始终近得根本无需刻意去瞄准，比的就是个谁先起手的问题，只是因为葛尽一直在有意得干扰才让蝎子无论如何都打不中眼前的自家指挥官。一记自下而上的推掌直冲下颔而去，在被少女用像刚才自己那样的后撤半步堪堪避过后葛尽迅速转推为握，摆出擒拿的姿势锁定着女孩的脖颈，同时不断用手臂挤撞着蝎子握枪的手，而蝎子在被葛尽贴至身边后也丝毫无惧，紧握手中双枪的同时不断变换臂膀和双腿的位置，在格挡住葛尽动作的同时不断伺机开上两枪，并且在葛尽“不经意”得将他手中那柄冲锋手枪的枪口瞄向她的方向时再学着他的动作在尽可能小的幅度内将枪口挤开到一旁——
于缠斗的间隙中留心观察着蝎子的动作，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始终挂在葛尽的脸上。
然后他的眼神陡然一凛，逮着女孩又一次动作上的间隔一个低头矮身继而重重一推，但当蝎子抽手躬身防御时他又将手一晃同时瞅准她的脚踝就是用力的一脚下段踢，蹬得她一阵重心不稳、东摇西晃加下意识地手舞足蹈。捉住女孩不断乱摆的手臂，用力往自己身后一拉，然后趁女孩脚下不稳的女孩踉跄着几欲跌倒时眼疾手快得从背后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像抓小动物似的一把将她提拎了起来，然后笑着晃了晃。
而在被揪住衣领的那一刻，本来还和葛尽招架得有来有往的蝎子也立刻像小动物似的，安静了下来。
“fourth，and fifth。”看了眼地上的MP40，然后又晃了晃手上的蝎子，葛尽笑着说，“游戏结束了。不得不说，今晚最大的意外收获就是你了，想不到你居然还会点枪斗术的架子，唯一的问题就是实战经验太少，每个动作的目的性都太明确，一出手就让人明白你要怎么打或怎么招架，遇到那些贴身缠斗的生手也许会被你轻松打趴下，但要是对上那些经验丰富的好手，单单只靠本能反应的话不管再怎么快都还是不够的，得会套招、骗手……也许在对付那些普通铁血单位的时候，这些东西全都派不上用场，毕竟在那些家伙的量产型中枢核心里并不存在脑回路这种东西，但是等到对付那些首领级单位的时候，保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到这些技法了。”说着，他突然顿了顿，“还有你这个一旦被人揪住后衣领子就不再动弹和反抗的习惯也得尽早给我改掉，什么毛病这都是，刚开始的时候我还只是灵机一动心说这么一揪的话更方便控制住你接下来的行动，死活没想到你居然就真的乖乖挺尸不再动弹了，你是哪家的小猫小狗么……”
“喵……”
“说人话。”
“……咩！”
究竟是何种清奇的脑回路才能将“说人话”这三个字自动理解为“学羊叫”？
关键是还学得如此惟妙惟肖，这丫头平日里到底都是怎么和其他人交流的……
看着蝎子歪过头来斜盯着自己的那双大眼睛，葛尽突然在心中暗做了一个决定：
找个时间，一定要给这只傻蝎子做一次系统且完整的三观重塑工作。
起码得让她记住自己不是猫，也不是羊……更不是羊蝎子。
·
先把傻蝎子搁到一旁，葛尽快步来到了MP40的身边，蹲下。
“感觉很不好吧。”从裤子的后兜里摸出了一管止疼用的镇痛泡沫，涂在MP40刚刚“中弹”的手腕和肩膀处，一边涂，他一边缓声说，“这玩意儿刚渗进去的时候会有点冰，忍一忍。以后可能你们会有不少需要用到这玩意儿的机会，趁早适应起来肯定是没错的。”
“谢谢您，指挥官……”躺在地上，感受着如指挥官所说的，从涂抹上泡沫的位置不断向体内渗透的那股子冰冷的寒意，MP40突然躲闪着眼神，不敢把目光挪向葛尽这边，“那个，指挥官……我，让您失望了么？”
“恩？”正在专心致志地帮她涂泡沫的葛尽下意识地扬了扬眉毛，“你说啥？失望啥？”
“我……身为一名队长，却表现得如此丢脸和差劲，辜负了您和队友们对我的信任……”
“明明只是个战术人形，居然能打出这么漂亮的一口官腔来，我很好奇在你们的逻辑核心里到底深藏了多少种隐藏的天赋啊。”听MP40的话听得直愣神，而后葛尽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屈起手指头在女孩的额头上重重得弹了一下，然后一边看着她因为吃痛而捂住额头，同时一脸疑惑得瞄向自己的可爱模样，葛尽一边说，“‘没有真正摔倒过的话，是不会明白痛是什么意思的。’这是在我还少不更事的时候，曾经有人告诉过我的话，今天我就把这句话送给你。你一直都是个很认真也很要强的人，这我很清楚，所以我才会把你任命为第二梯队的队长，因为我相信你能带好这支队伍……但如果在你的认知中，身为队长，首先就一定要比队伍中的所有人都更优秀、更出色、更全能还更完美的话，那可就真的大错特错的。什么是队长？在遇到问题时能让队友们明白该如何解决问题，在遭遇困境时能做出正确的决断带领队友们顺利走出困境，在面对选择时能成为深得队友们信赖的风向标为他们指明前路，在没什么麻烦事或是因为刚刚经历了失败而垂头丧气时要能成为团队的吉祥物来帮队友们迅速重拾起信心……这才是一个合格的队长。”
“直到今天为止，你们都没有真正和【铁血工造】的对手在战场上面对面、硬碰硬过，将来在那个残酷又血腥的擂台上，你们会遭遇什么，会经历什么，又会面对些什么，谁都不知道，所以在这些未知的难题面前，一两次失败是再正常不过的。没有人会将这些失败一股脑得统统归总到身为队长的你的头上，因为你和她们一样，对所有的这一切都一无所知、缺乏应变的经验。但如果只是仅仅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就让你在这儿一脸垂头丧气得说着自责的话，那才是真的完蛋了，这样只会让成功离你越来越远。”
“找个没人的地方挖个洞，把这些自责的话都吐进去，然后埋起来，让它们成为督促你做得更好的动力，而不是绊住你脚步让你每天惴惴不安、怀疑人生的毒药。努力去总结今天在这里学到的经验和教训，同时去努力思考该如何更好、更完备得去应对和今天一样的局面——例如该如何把我拿下，再去安慰或鼓励你的队友们，把这些经验之谈分享给她们，这才是一个好队长现在最应该做的事。”
“……恩。”在葛尽的注视下，MP40慢慢地把手捂在脸上，默然片刻后，她才深深地大吸了一口气，而后长吁出——“谢谢您，指挥官……我记住了。”有些不太好意思得冲葛尽露出了一抹红着脸的微笑。
“那就好。”点点头后，葛尽拍了拍手，说，“好了，既然已经没啥问题了，那我们也走吧，外面的人应该都等急了吧。”
“恩……”
“来。”
“……诶？”
一听葛尽说要离开，MP40连忙用手臂支起上身在地上坐了起来，但当她刚要试着重新站起身来时，却见葛尽突然一步跨到了她的面前来，然后背过身去，蹲了下来。注视着自家指挥官近在咫尺的后背，MP40只觉得自己的逻辑核心突然莫名宕机了片刻，然后才重新开始运转起来，“指挥官，您这是……要……”
她当然不傻，所以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就是想装傻先问这么一句。
“背你出去喽。”因为天色已晚，葛尽也没有回过头来，所以他并不知道此时MP40的小脸已经涨红得跟西红柿一样了，只是自顾自地说，“严格来说，在今晚来参与这场游戏的五个人里，你是‘伤’得最重的一个，鉴于我是造成这个结果的‘罪魁祸首’，由我来对你做一些补偿也是应该的嘛，所以现在就由我来背你出去好了。”
“可可可……可是……我，那个……我其实并不影响……走……”一边想要伸出手去顺承指挥官的好意，但一边却又怯生生得羞于直率得做出诚实的反应，于是一来二去，她不仅将动作卡在了刚刚伸出手去的那一刻，自己跟自己较着劲搞得一副好像进退维谷的艰难模样，还在试图开口说些什么时顺利咬到了舌头。不过葛尽并不知道女孩此时的小心思和小纠结，蹲在原地半天不见背后的女孩有什么动静后，他只当是自己刚刚涂在女孩手腕和肩膀上的镇痛泡沫起效太好了，所以女孩现在没法自己主动靠上来……这么想着，他便直接转过身去一把抓住了女孩的手，在MP40下意识的一声惊呼中让她搭住了自己的肩膀，然后在对女孩叮嘱了一声“要是怕摔下去的话就用手环着我的脖子吧”后，葛尽慢慢地背着MP40从地上站起了身来。
“刚刚被我开枪打中的时候，很疼吧。”
招呼了一声在旁待机的蝎子，一块儿往训练场出口的方向移动时，葛尽突然冷不丁得蹦出了一声。
“……不，不会。”女孩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先说好，我最反感的事就是有人在我面前逞强。”
“对不起，我说谎了……确实很疼。”微微收紧了环在葛尽脖子上的手臂，MP40低着头，用像是说悄悄话一样的音量轻声说，“在刚中第二枪的时候，甚至还产生了好像逻辑核心会就此宕机了一样的错觉，然后在中第三枪的时候，整个身体感觉已经完全不属于自己了……虽然还是能感觉到疼痛，但除此以外，好像也感受不到其他任何的感觉了……”
“很正常，从来没中过枪伤的人在第一次被枪射中时，几乎都是这个反应。照这么看，你们战术人形和我们之间的共同点还是蛮多的嘛。”为了让背上的MP40能够躺得舒服一点，葛尽不动声色得向前又躬低了一点身子，同时笑着说，“不过等下次再受这种伤的时候，你就能明显感觉到你的身体已经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住这种剧痛感对神经的刺激作用了……虽然只是短时间的。说句很悲哀的话，对于这点程度的疼痛，你们早晚得习惯它，因为在今后的生活中，对于你们所有人来说，这可能都将是家常便饭了……”
“恩，是的，从刚被赋予战术人形身份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有这个自觉和心理准备了。只是……真心感谢您，指挥官，能为我们着想到这种程度……”
“口头上的感谢从来都是最不值钱的，我可不稀罕。”一边走着，葛尽一边回过头来，看向近在咫尺之厘的女孩的侧颜，“要是真想感谢我的话，就把这句话给我刻在你们的逻辑核心里，永远都别忘了：无论如何，好好地在战场上活到最后，然后好好地回来见我，这就是你们能给我的最好的谢礼了。”
“……是，指挥官。我会铭刻于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