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抱歉抱歉，我们组长是个全身扩散性晚期的重度恋钢癖患者，只要一说到和那把新匕首有关的话题他就会立刻激动得直犯抽抽，好不容易给安抚下来了结果一回头这货就又开始作起长篇大论的现场报告了，所以死活给拖里头陪着听了老半天的单口相声……嗯？”一边愁眉苦脸得抬手轻揉着两侧的太阳穴，一边唉声叹气得踱步到了门外，当林枫抬起头来时，乍一见到正扎堆在门外的仨人时，他的脸上顿时就满布上了一层厚厚的疑惑感……不过有鉴于此时场上这几位选手的身份他都清楚得很，所以只片刻后，这份疑惑感就随着他一记挑眉的动作立即消散于无了：
“看样子，是你家女儿又在满场乱跑了？”
紧接着，他便将目光投向了场上唯一能算是自己同僚的那个男人。
“可不。”后者回以了一记无奈的耸肩，“这次我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趁我回头拉单子打报告的这么一小段间隙直接溜达出来了，得亏有葛指挥官在这刚好撞见了她，要不然这一整宿的时间我怕不是都得跟她一块儿在这儿慢慢玩捉迷藏了……”
“不过往好的方面想想，撑死再等俩礼拜，小雪的人格数据就能最终定型完成了，到那时候，看着她们分批次挨个‘远嫁’到各个辖区的指挥官名下怕不就是你在那段时间里唯一的工作内容了，这么一想是不是有种苦尽甘来的味道当场就涌上来了？”
“要不是我女儿就在边上信不信我现在就先来扁你小子一顿？”在冲一脸欠揍样的林枫甩去了个无比用力的白眼，并再次朝葛尽微一躬身后，那位研发人员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牵起了一旁少女白净的小手，带她一起再次返身往电梯间的方向走去。而在目送着俩人的身影再次进入到应声而启的电梯门内后，林枫便也立刻转回过身来，用手肘轻撞了下仍在原地凝视着那个方向的葛尽，“行了，甭看了，我们也该走了，要不然等再晚一点刚好卡上白区的交通高峰期，还能剩给我们俩的怕不是就只有那些又贵又难填饱肚子的烤串串了。”
“刚才那姑娘……”然而葛尽此时的注意力并不在林枫后续的岔言上……他只继续将目光定格在那两扇早已重新紧闭起的电梯门页上，同时若有所思得默默沉吟过片刻后，才终于偏侧过脸来，回望向了一旁的林枫，“应该是个人形吧？”
“哇，你真聪明，居然发现得了！”
“听你这口气就知道是在揶揄我。”
“废话，这不是超显而易见的么？”
“不，主要是我一开始是真的信了他们俩是父女关系，所以刚才在心里纠结了老半天为啥一个看上去撑死不过三十四五的男人身边会跟着这么大个女儿……”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其实是我们这儿的一种‘老传统’。”闻言，林枫立刻耸肩道，“毕竟虽说不像你们那样是总在直面着各种枪林弹雨和刀光剑影，但作为和铁血比拼双方科技水平的阵地最前沿，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说，我们这儿其实也是一片一直在进行着各种残酷角逐的战场，有很多人是真的在以献祭自己的一生为代价去进行研发和创作，每天都在一遍遍得反复循环着完全相同的生活轨迹，不是实验、报告、实验、报告就是开大会搞辩论然后继续实验、报告、实验、报告……完全不复有自己的生活。为此而妻离子散、家庭分崩离析者更是数不胜数，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狠得下心来和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撑死就只有一两个小半天是能陪着一块儿出到总部附近还没法离得太远的哪个小巷子口去转悠完一圈后就又继续各奔东西的人一起相携着过完一辈子的——无论男女。所以久而久之，很多人也就渐渐习惯了，除了同组、同科室的那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僚外，陪伴在他们身边最久、相处时间最长、彼此关系最亲密的，就只有由他们亲手创造出的那些‘生命结晶’——人形的这一现状了。”
“……”
“刚才那家伙，就是个再典型不过的例子。”将双手插在白大褂的衣兜里，随同葛尽的目光一并甩落向那扇电梯门的方向，而后林枫继续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威尔夫·德·史托拉夫斯，这是那家伙的全名。在我们这里，除了天资卓绝、天赋异禀的天选之人——我以外，他应该能算是一颗最耀眼的新星了：才只两年半的入职资历，就已经能做到独立肩负起一整套相关新人形的设计、研发和投产使用等各方面皆详尽、妥当的方案制定，并且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出现哪怕一丁点的差错，即使是在本就横行着各种变态和怪胎级人物的研发部门里，能做到他这种程度的人也是寥寥无几……然而就是这么个牛逼到爆、堪称是前途无量的角色，在刚通过我们部门面试考评的当天晚上居然就直接被他的女朋友给甩了，理由是：一旦这家伙正式成为了研发部门的在职人员之一，也就意味着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自己今后人生的绝大一部分都彻底贡献给格里芬了，而这显然是那位女生最不希望看到的……其实这挺合情合理的，不是么？”
“……”葛尽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扬了扬眉毛。
“所以这就是最让人深感无奈的地方——这种事，这种问题，到底是谁的坚持能更占理，你永远辩驳不清。”于是林枫耸肩，“这也就是为什么，凡是身负过人形研发计划的人往往都会习惯于把自己设计出的人形称呼作‘女儿’的原因：化悲伤为督促自己前进的力量，然后将自己已经错失于生命中的那份情感寄托在自己的工作成果上——那一个个的，怀的可都是颗老父亲的心啊。”
“而我之所以会说那哥们在这方面就是个典例的原因也就在于此了。刚才说过了，这哥们第一次被正式委命去独立完成新人形的研发任务是在他的就职期才刚满两年半的时候，而作为一个在此前全无任何相关方面经验的纯‘白开水’级选手，由其交回给总部的这份答卷单从纸面上来说，还是相当漂亮的：托卡列夫，HG专精型战术人形，通用编号NO.006，这即是他的第一位女儿，是他原原本本得仿照着自己前女友的样貌，穷尽毕生之所能——这是他的原话——来完成的一份自信之作。仅从结果上来说，他的这个说法倒也是所言非虚，因为总部很快就通过了托卡列夫的相关配装方案，这说明他们都觉得这个人形单从完成度上来说是已经达到可以被立刻投入到作战环境中的水平线了，剩余有待靠时间来确定的也就只有‘她自身性能成长的上限点在哪里’的这个问题了……但之后，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最先出现问题的居然不是这个新‘出产’的人形，而是负责‘产出’的人——”
“让我猜猜，又是个失心疯的？”
“不，这个倒还没那么夸张。”林枫摆手，“单纯只是相思病全身扩散性晚期了，因为他是真的完完全全得照着自己那位前女友的样子来‘捏’的托卡列夫的脸，而我之前刚刚凑巧从某位前辈那里瞄见过这两者之间的样貌对比图——乖乖，那还原度，真就是双胞胎级别的。结果就是因为长得实在太像了，导致这哥们每次只要一见到托卡列夫出现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就会立刻摇身一变成一团浑身爱心乱冒的史莱姆然后以光速凑近到后者的身边就是各种黏来糊去，怎么拽都拽不开——这是我组长的原话，往再形象点说就是……你刚才也看到这哥们在面对自己‘女儿’时的态度是有多恶心多黏糊多膈应人了吧？比刚才这副样子的程度再更甚一百倍，这大概就是当初的他了。”
“至于现在他身边的那位，就是他在一个多月前刚刚‘生’出来的第二个女儿了。”
“听你刚才喊她‘小雪’，不过印象里……好像没有哪种枪型的外号是这么喊的？”
“废话，这都还没正式确定配装呢，哪来的名字？”闻言，林枫立刻侧过脸来用写满着鄙夷的目光上下扫了葛尽一眼，“喊她小雪纯粹是因为这姑娘是真·白得像雪一样，不觉得么？”
“确实。”回想起方才在电梯门后所见到的那位少女仿佛天使下凡般轻裹着一抹朦胧“光纱”的身姿，葛尽不禁点了点头。
“一般在正常情况下，一个刚被研发出来的新款战术人形在第一次下生产线时，是需要先留在总部这里接受为期两到三个月左右的心智速成培育的——我们一般称这个过程为‘学前班’，具体时长视不同个体自身条件的不一可能会有长短变化，不过大体的区间就在这么个范围内。等作为今后所有该型号人形在生产时所默认通用的初版人格数据最终定型完成后，总部才会根据该人形在各个性能面上的具体表现来决定要往她的火控核心里适配哪把枪进去。所以在此之前，随你喜欢用什么名字来称呼人家都行——只要人家乐意应你。”说到这儿，林枫的话音忽然一顿，而后他又再次斜过眼去，一边用手肘轻捅着身边好友的腰肋，一边满脸坏笑着说，“怎么样，预计等下个月的这时候，小雪她就能作为战术人形正式加入到各个指挥官手下的作战序列中了，到时要不要再帮你争取一个先期批次的名额看看？不过本体的话你是不用想了，这种一般都是直接被钦定派送往前线的。”
“算了。”直接用手臂挡开了好友不断戳来的手肘，而后葛尽想都没想就笑着摇起了头，“从毕业到现在才刚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已经欠了你不少人情了，类似这样的忙你就甭多费心了，随缘就好，反正现在到任于我那里的女孩们已经有不少了，相比之不断往自己的指挥序列里再多添砖加瓦进来，现阶段的我还是更倾向于先继续精炼精炼自己手头已有的那些兵。”
“嗯，就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所以刚才我只是在跟你客气客气，别往心里去哈。”
“……”
·
“不过等一下……按你的说法，这个托卡列夫正式诞生的时间也算不上太早，为啥她的编号数字才只到6这么靠前？我记得作为当初最早一批来我手下报到的四人团之一的加利尔，她的编号都已经排到七十多号了。”
“噢，这不奇怪。他们在排编号的时候是纯靠抓阄决定的，不然你以为为啥我之前送去你家的那个FAL的通用编号是106，但比她还靠后一号的F2000却是格里芬最早一批实现配装投产的人形之一？噢对了这位好像你家也没有……”
“居然是抓阄决定的么？！”
“其实正常按顺序排号下来的也不是没有，就是比较少罢了……”
·
与此同时。
在位于二楼走廊近末端处的一间与林枫的房间规格完全相同的小工作室里，刚刚带着擅自偷溜出门的自家女儿“MKII”型再次重回于此的威尔夫正继续埋头在自己办公桌上的那台互联模板前，整理并上传着自家女儿在完成了本次心智培育后的最新进度报告，而在他的身后，那位被林枫称呼为“小雪”的少女此时并未锁定威尔夫再次转过身去背向自己的这一完美时机再次偷溜出去，而是很老老实实地默默坐回到了墙边的一张长凳上，一边乖巧地微低着头，将目光点落在了此时仍罩在自己身上的那件迷彩作战服的袖口上，一动不动。
“呀——不过还真是凑巧啊，居然能刚好撞见最近这段时间里总部的当红大名人，一时都不知道要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我刚才应该没有表现得有多奇怪吧？”而就在这时，从一旁忽然传来了威尔夫甚是兴奋的自言自语声，“就是没想到最近一直听大家伙在频频提起的新一代‘明日之星’居然还是个这么年轻的人，看样子好像是才刚从军校毕业没多久吧，结果这么年轻居然就已经是一个有斩落一名铁血首领的战绩在案的英雄了，而且听说他之前在作战过程中落下的那一身伤还是由他自己亲自上去跟那个首领级对打后的结果，呀——每次听到类似这种桥段的故事总会有种振奋之情油然而生啊，你说是吧莉萨？”说到兴起时，他突然又猛地侧回过身去，笑望向身后的女儿，同时尝试发去话题上的互动——
莉萨是他为自己这第二位“女儿”所取的一个临时的名字。
“……”
然而一如既往地，少女并未对他抛来的话题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在待到他的话音暂落时，她忽然慢慢地侧过了脸来，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点落在正满脸皆是兴奋的“自家老父亲”的脸上，接着在片刻的沉吟后，从她的眼眸深处突然掠过了一抹似是若有所思的微光，于是她便再次将目光转回到了自己身上那件作战服的袖口上，继续就这么一动不动得凝视着后者，完全不知是正在沉思着些什么……
不过眼见此情此景，威尔夫却并不觉气馁，反而……他脸上的笑意，又更浓了几分。
“是在想那个人的事么？”他再次开口道，语气十分轻柔，“那个送你这件衣服的人？”
“……”
少女依旧未作回应，只是将头微微向下又压低了几分。
“也是，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这或许……也算是一种缘分吧。”见状，在伴随着一声有感而发的轻笑，滑动手指熄却了刚刚传输完最后一份报告文件的互联模板显示屏的光亮后，他便慢慢踱步到了自家女儿的面前，蹲下，然后一边笑望着面前的少女，他一边继续开口道，“这么年轻，又这么出色，作为一颗正冉冉升起的新星，如果能去到他的麾下，对你来说，或许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毕竟，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你终究是以战术人形的身份诞生于此的，虽然往后还是能有解除火控核心重新回归正常生活的机会，但那份平和的光景，对于现在的你来说，还太过遥远了……现在的你，就是为战斗而生的，既然如此，就该选择一个能与你完美相衬的指挥官。”
“你觉得呢，莉萨？你觉得他——葛尽指挥官，是能和你完美相衬的那个人吗？”
抬起头，迎上了威尔夫正直投往此的视线，默然片刻后，少女又果断错开了视线——这一次，她直接将脸埋进了自己并起的双臂，和紧裹于外的那对袖管中，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
再然后，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于是在抬起手来，笑着轻揉了揉她的后脑勺后，老父亲便不再多说什么，径直起身，转步朝房门外走去了。
只留下少女一人，继续独坐在那张长凳上，保持着埋脸在双袖中的姿势，不知是正在沉思着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