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小町说完她的计划，枫的脸都要黑了。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以前跟小町一起行动时，小町三番两次提出一些异想天开的计划，然后自己跟着被折腾得半死的记忆。
所以我今晚为什么非要跟来呢？呆在家里睡大觉不好吗——枫开始怀疑自己非要跟着小町行动到底是对是错。
小町的计划其实很简单，顺着居民楼外墙加装的排水管道，从外墙爬到二十层，然后从窗户翻进房间里侦查。
说道外墙的排水管道，又是东林城另一端历史的遗留物。
当时最早一批居民楼几乎一夜拔地而起，效率十分惊人，但是超高效率的代价却是质量的下降。几乎所有单元房都在几年之内出现了大大小小的问题，比如电线、水管、高楼外墙墙皮的老化速度大大高于预期。
电线快速老化还可以通过加排电线修复，但是墙内排水管的劳损问题就十分严重了。
当时的建筑公司为了省下排水管的成本，选择了价格低廉、寿命较短的材料。反正这些管子装在墙壁里头，谁也看不到，正好给了他们下黑手赚差价的空间。
等到管子老化堵塞、一片的居民楼水漫金山的时候，些建筑公司早就卷着钱跑路了。
东林城建设部门对大面积管道堵塞的情况一筹莫展，当时正是东林城发展的高峰期，要把居民迁出进行全楼破墙重修的话，根本找不到可以安置居民的地方，总不能成千上万人一起睡大街吧？
这时候有人提出，为什么不在居民楼外墙上再安装一条额外管道呢？这个建议很快得到了大多数人的同意，一根根金属排水管镶嵌在居民楼的外墙上，这种通顺、牢固、耐用的排水设施得到了所有居民的欢迎，一时间家家户户都装上了排水管，居民楼上的排水管成了老城区的特别景观。
城市超常规发展的过程中总要付出一些代价，这些代价反而在东林城传为美谈了，也不能说是件坏事。
现在，挂有排水管的大楼、城西的东林城核电站以及海岸线上的自动岸防炮阵列合成东林城三大奇景。
当年甚至还有人趁机成立了公司，专门负责排水管道的安装工作。
现在，几十年过去了，负责安装管道的公司早就被解散，但负责管道检查和维修的部门却保留了下来，他们的工作人员平时借着无人机更换管道，必要的时候工人也会穿戴好安全绳，顺着管道爬上去进行修补。
既然工人可以顺着管道往上攀爬，小町认为自己也一定可以。
两人绕到了大楼的后面，小町抬起头，找到了她需要的东西——一根装在外墙上的金属排水管。
管道下面一头距离地面三米左右，上端则一直延伸到屋顶，和墙壁之间留有三四厘米的空间。主干有大腿粗细，上面分出了一些细小的分支管道，连接着居民楼的每一个单元房。整个管道系统就像一棵长在楼上的金属巨树，看起来十分朋克。
小町后退两步，数了数楼层。白兔的发射阵地位于这栋居民楼的二十层，左手数起第三个窗户的位置。很幸运，就在排水管主干旁边。
确认了目标的位置之后，小町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包里掏出了一套安全绳来。
包里显然不只有安全绳，枫还看到了切歌玻璃的装备，看到小町的准备如此充足，枫的脸都沉了下来：“你从一开始就像爬墙了？”
“B计划，以防万一嘛。”
小町嘿嘿笑着，助跑两步，对着墙壁起跳，脚在墙上接力一蹬，整个人向上窜了一下，一手攀在了那条管道的末端。另一只手把安全绳穿过管道与墙壁之间的间隙，然后在另一条绳子上扣紧。
确定绳子已经牢固之后，小町把安全绳分出两股，一股绑在自己的腰上，另一股垂了下来。
枫看着那股安全绳垂到自己面前，愣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给自己的。
此时再抱怨什么也没有意义，枫学着小町的样子把安全绳绑在腰上。等小町向上爬了两米把位置空出来后，她三两步攀上了管道的末端。
两人就在默默无言中手脚并用地向上爬去。
小町在上面，双手攀着排水管的两边，脚蹬在墙上借力，与在她下面的枫保持着一样的速度往上爬着。
两人互相配合着对方的速度，攀爬的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每一步都扎扎实实，不容易出问题。
爬了大概有十多米，小町听到下面传来枫的咳嗽声，还夹杂着“呸呸”的声音。
她往下看了一眼，顿时眉头紧皱。枫的脑袋上和肩膀上白了一片，落了厚厚一层白灰，此时她正像沾了水的小狗一样用力甩着脑袋，想把身上的灰甩掉。
这大晚上，十几米的空中哪来的白灰？小町看了看面前的墙壁顿时明白了过来。
这座居民楼实在太老了，外墙上的墙灰早就已经老化，平时刮风下雨还好，但现在小町用脚在上面蹭一下就能刮下来一层灰。
这一路攀上来，小町在墙上左一脚右一脚，在脆弱的墙面上摩擦摩擦，位于她正下方的枫就被她魔鬼的步伐搞了个灰头土脸。
“抱歉。”小町低声说了句，扭了扭僵硬的身体，换了个攀爬姿势，从之前的双脚踩墙变为双脚脚底相对，蹬在排水管的两侧。这样的姿势有点像热带地区土著爬椰子树的姿势，会让她的体力消耗增加不少，但是至少不会有墙灰落在枫的头上了。
做这些事的时候小町没有停止攀爬，过了一会儿，枫发现头顶不再有灰落在她头顶，抬起头一看，发现小町改变了姿势。心下一暖，脸上的怨念烟消云散。
小町虽然看起来不那么靠谱，但她为朋友着想的习惯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和这样的人相处虽然到处被坑，但总的来说不会有什么不舒服，这大概就是古话说的君子之交淡若水、君子淡以亲吧。
再接着往上爬到十三四层的高度，风渐渐大了起来，小町休息的频率也越来越高，她和枫的体力都能称得上出类拔萃，属于那种每天五千米当热身的类型。
但是一路垂直向上，连个可以歇脚的地方都没有，两人都开始吃不消了，手脚都在微微发颤。
她们甚至不敢大口喘气，因为一张嘴，冬季高空的寒风就会直接灌进嘴里。
然而就算不张嘴，风也会从领口钻进衣服里，被汗打湿的内衣渐渐冰冷，寒意刺骨。
更糟糕的是枫不小心低头看了一眼，突然产生了一种眩晕感，身在高空、无依无靠的感觉让她开始恐高。
平时她训练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飞到更高的高度去过，但那时她穿着无所不能的幽灵战士盔甲，但现在她只有一条安全绳……
现在越看安全绳越觉得不靠谱，它那么细，会不会自己随手扯一下就断掉？或者，看似牢固的排水管会脱落下来？
这念头一冒出来枫就暗道不好，执行任务的时候最忌讳胡思乱想。
她赶紧把思维集中到眼前，她不停转着头，扫视着左右两侧，试图通过观察两边的环境分散注意力。
然后，她的视线锁定在了不远处的一处墙面上。
“小町！看那里！”枫一张嘴寒风就灌了进来，那感觉简直像是在吞刀子，但此时她顾不得那么多。
“什么？”小町大喊着把视线投到了枫所指的方向。
她沉默了一秒，马上激动地大喊起来：“快！下去点，让我近距离看看那个地方！”
枫向下滑了一米，让小町落在她刚才所在的位置。小町探出身体往那边看去。
墙上有一个凹痕，居民楼的外墙整体呈现灰色，但是这个凹痕内部却呈现白色，近距离看非常显眼，但如果是站在楼下观察则几乎观察不到。
这个凹痕中间的位置深，而周围较浅，四周有轻微的裂纹，上部还有轻微的拖拽痕迹。
小町想象了一下，造成这个凹痕的应该是一个相当沉重的东西，外面包裹着比较软的保护层，形状大概是……圆柱形。
看着那个凹痕，小町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有人从这里搬运过一个圆柱形的物体上楼，那个物体不小心在这里撞了一下，留下了这个痕迹。
看痕迹的颜色，这个凹痕很新，时间不会超过两天。
是更换排水管的工人，不小心把运送的排水管撞在墙上留下的？
小町下意识地拍了拍面前的排水管，随即否决了自己的猜想。
工人通常会用大载重的遥控无人机把排水管吊到指定位置，方便更换。
而他们业内的规矩，无人机起飞时必须距离大楼有二十米的距离，这么远的距离根本不可能发生碰撞。
除非……除非运送的东西很沉重，无人机无法承载，只能用绳子吊起？在起吊的过程中因为被风吹动撞在了墙上。
管状、比排水管更沉重……
突然，她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东西。
——是炮管！发射穿甲弹的炮管！
“枫！快！继续向上！”
“什么？”
“我们抓住他的尾巴了！”
“哈？谁？”
小町没有再回应枫，而是示意她继续往上。此时小町的眼睛几乎都在发光！
外墙老化不仅会给枫带来困扰，同时也带来了意外之喜！就像泥地比混凝土地面更容易留下脚印一样，墙面越是脆弱，就越容易留下痕迹。
接下来，墙面上陆续出现了大大小小的凹坑，或深或浅，但可以看出留下痕迹的都是同一个物品。小町甚至在墙上找到了绳子扫过的痕迹！
这是她们今晚的第一个收获。就像小町之前猜测的那样，这个如果按照市安局那样按部就班地在大楼内寻找线索，找一年也发现不了外墙上的痕迹。
痕迹一路延伸到了二十层，这里的排水管有一截明显比其他的更新，看样子像是这两天刚换过一样，这一迹象让每个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白兔假扮成管道维修工，将炮管伪装成管道运送到了制定的位置，然后在房间内完成组装。在这片老城区，来个管道维修工替换个管道什么的太稀松平常了，更何况这里的管道确实更换过，就算去维修公司查记录也不会有漏洞。
这就像每天早上出门见到的第一个电线杆一样，大多数人脑子里只会闪过一个念头：“哦，这是一电线杆”，然后就没了。
谁会每天都观察电线杆上是不是多了个小广告？
那门大炮不是凭空出现的，更不是没有人看到——所有人都看到了，但没有人意识到那是一根炮管！
想到这里，小町不得不赞叹一句：白兔，组织最有名的敛容师，盛名之下无虚士！
想到这里，小町向左边看去。
攀爬到这里，却遇到了更大的难题——管道距离那扇窗户有两米的距离，手根本够不到，安全绳也不够长。
枫看着小町焦急的面容，暗自叹了一口气。那扇窗户距离她只有两米，里面没有开灯，显然没有人在屋内。
可以说现在是进去探查的最好机会了！两米的距离，平时也就是跨两步的事，但是在这里却像是天堑一样横在她的面前。
小町微微抖动有些脱力的身体，哈出一口白雾。
她轻轻地合上眼睑。
一片黑暗中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个躺在病床上，旁边有几台大型机械，床边围绕着几个医生，正要伸手去拔机械的电源，那是她昏迷着的姐姐。
另一个则是一个模糊的背影，一团漆黑，向前迈着轻快地步伐，看似速度不快，但却怎么也追不上。最扎眼的是这个黑影伸出右手，食指指着天空。
但此时，小町觉得离那个背影的距离近了许多，仿佛只要伸长手臂就能扣住他的肩膀，把他按到在地上。
难道在这里放弃？要在距离白兔越来越近的时候放弃？然后等着收到一份姐姐的死亡通告？
不！
绝不！！
再睁开眼，小町的眼神无比坚定。
她一只手攀住排水管的一边，另一只手解开了腰间的安全绳，身体微微蜷曲，稍微蓄力，然后腿用力一蹬！
在凛冽的寒风中、在六十米高的高空。
向着那扇窗户跳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