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东林城天亮得很晚，虽然陆吾七点多起床的时候天边就已经出现了第一缕晨曦，但是实际上到现在天还是灰蒙蒙的。
现在，陆吾和小空坐在一辆驶向学校的公交车上，小空的头枕在陆吾的肩膀上。
虽然公交车时不时就会震一下，陆吾也自觉自己的肩膀靠起来不仅不舒服反而隔脑袋，但小空还是睡得很香。
两人的脸相距不会超过二十厘米，陆吾可以闻到她头发上洗发水的味道、看到她脸上淡淡的红晕、随着公交车震动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以及嘴角流下的哈喇子……
最后这个不行。陆吾用袖子擦了擦小空的嘴角，帮她紧了紧披在外面的大衣。
陆吾很享受这种宁静的时光。和在战场上那种鲜血全网脑袋里涌的极限状态相反，现在是完全放松的时间。
陆吾注意到似乎今天早上在街上瞎转的市安局行动员一下子多了很多，尽管陆吾猜测这些家伙很可能是来找自己的，但他一点也不慌张。
面对这些市安局的猎犬，表现越平静越不会被发现。
陆吾知道自己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做事的时候好好戴着手套不可能留下指纹，对应的摄像头被他提前破坏，其他的也做了相应的处理，整个过程天衣无缝。
市安局如果想从那门大炮入手找到他，只会把自己搞得晕头转向。说真的，就他们现在的反应来看，真是陆吾见鬼的最差的一届市安局了。
听说市安局也在积极倡导收容外来务工人员？想到这点陆吾对他们的评价就更差了。如果是一个大国中的某座城市收容一些务工人员影响不大，因为再怎么吸纳能进来的都是本国人，没有文化差异，而且自带一波民族认同感。但东林城是一个城邦国家，这一举措几乎等同于吸纳外国流民。
本来东林城的人种构成就够复杂的了，这下不是乱上加乱么。陆吾几乎已经可以预见未来一段时间东林城的治安会越来越差，他昨天晚上在仓库里找到的那堆军火可能就是有人想趁机做点什么。
这波武器如果发到那些被吸纳进东林城，语言不通，没有文化，同时也没有工作的人手里……怕是要出大乱子啊。
要么考虑一下还是离开东林城避避风头？
陆吾仔细想了一下，觉得这个点子可行。只不过今天可是学校的开放日，小空是要演出的，要离开估计只能在今天晚上了。就算那群人要搞事应该也不会这么巧就在今天吧？
想到这里陆吾也暗自下定了决心，等到开放日结束就带着小空去其他城市旅游几个月，他相信个把个月过去再怎么大的风波也该平息了。
去问一下涅姆菲娅不就好了嘛——陆吾突然想起来，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决了。
一方面早上和涅姆菲娅的梦中相见可以说匆忙，很多问题都没来得及问。另一方面涅姆菲娅散发出一种最终大魔王的气场，陆吾本能地就不想往她身边凑。
今天早上醒来以后一走进客厅陆吾就发现本该被他扔下楼的熵之书静静地躺在茶几上。
然后他就用打火机烧熵之书，但是涅姆菲娅对自己的认知干涉再次生效，他烧了半天除了把打火机的气用掉半瓶以外，没有其他成果。他只好愤怒地把书摔在卧室的地上，用力往上面跺了两脚——当然从结果来看，他再次被认知干涉了。
明白了二者的实力差距，陆吾只好退而求其次，把熵之书扔在了家里。否则涅姆菲娅又对自己偷偷做什么改造怎么办？
她能在陆吾不知情的情况下帮他苏醒了灵能，那就也能瞒着陆吾偷偷对他做其他改造。
万一哪天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男人之证没了，胸前还多了两团脂肪堆积物怎么办？以前网上的人常说先让室友爽爽，但问题是他陆吾和妹妹住一起，想爽也没那个功能啊……
嗯……磨？
陆吾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心里大吼着：快停止胡思乱想啊敛容师白兔！
“咳，你要是想变成妹子也不是没有办法，我这有魔药能搞定这个。但是说好了，材料得你自己找，加工费得给我，而且只能是贫乳。”
“为什么只能是贫……”
陆吾下意识地回了一句，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左右看了看没发现有人跟他说话。而且这声音怎么听怎么觉得熟悉。他反应了半秒，突然心里千万草泥马狂奔而过。
“涅姆菲娅……”
“bingo。”涅姆菲娅在他脑海里打了个响指。
“你对我做了什么？”陆吾压低声音说道。
“不跟你说了吗，在你脑子里下了个信标。不用找了，我这是在和你的意识直接通话，别人听不到的。主要是吧……你昨晚离开大图书馆的时候我捉摸了一下，一个人呆在图书馆里空虚寂寞冷，还不如找个人扯淡聊天。你要觉得聊天没意思互喷也行，当年互联网刚流行起来的时候还没有人能喷的过我……”
陆吾心说你真的不是空巢老人？
“你说谁是空巢老人？”涅姆菲娅的声音变得不那么友好了。
“等会儿，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废话，我读你心了。你要成为灵能者，广域心灵链接是必修课程好吧。你试试在心里对我说话。”
陆吾心里想着：我倒也明白涅姆菲娅这是在教他新技能，不过他倒是更想先学学怎么防止被人读心。
“那不简单么。我的读心只能读到你想公开的部分。如果不想被我读到，在心里默念封闭心灵就行。”
陆吾正想封闭心灵，但是转念一想，全套哲♂学视频脑内无缝循环播放，一时间滴答范特西，波以涅克丝多~，噢~卖萧的，法克鱿！……各种威武雄壮的靡靡之音从陆吾的大脑开始向涅姆菲娅广播，中间还捎带上了无耻老贼皓首匹夫和被水淹抹不知所措。
无脑播放了有一分多钟，涅姆菲娅没动静了。
陆吾心说该不会给重口味吓死了吧。就听涅姆菲娅那边“嗯”了一声，语调极其愉悦。
“带劲儿！还有吗？”
“……”陆吾果断封闭了心灵：“我柜子的夹层里藏着几张碟，要么您先拿去品鉴品鉴？”
“你很上道嘛！”
涅姆菲娅的人设越来越清晰了，这就是个老流氓，而且是懂文化的那种。
刚出场的时候那个神秘美少女的范儿呢？会魔法的幕后大魔王范儿呢？
“话说，涅姆菲娅。”陆吾在心里默念：“你在我脑袋里说话的时候能不能带点啥标志性的特征，不然我怕和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弄混了，不小心说出口给人当成神经病。”
【“……妥”】
这时候公交车在路边停了下来，车上的乘客陆续开始下车。陆吾平时很少坐公交车来小空的学校，并不知道该在哪一站下车，不过幸运的是车上有几个和小空穿同样校服的人正准备下车，估计这一站下去就能到学校了。陆吾伸手推了推小空：“醒醒，到站了。”
“老哥别吵，让我再睡五分钟……”小空嘟囔着说完，估计也是意识到自己并不在家里，漫漫地睁开了眼睛。
“你看，这就是晚上不睡觉的结果。”陆吾笑话了她一句，转头拜托司机不要那么快关车门。
“还不是老哥你昨晚太闹腾了。大晚上的搞什么啊……”小空打着哈欠含混不清地说道。
在话出口的一瞬间，陆吾突然觉得车上所有人的视线都刺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甚至听到了涅姆菲娅的轻笑。
好吧，陆吾知道小空说的根本不是那个意思，但车厢里的人不知道啊。
平时小空也坐这趟公交车上学，估计车上的常客都已经对她脸熟了，他们刚才大概还在想着这漂亮女孩今天怎么带了个男孩子呢。
没想到小空一下话惊四座，结果就是男性乘客的眼中带着明显的嫉妒和不爽，他们的重点明显在“昨晚太闹腾”上；女性则是一种看自己亲妹妹出手的人渣哥哥的鄙视眼神，估计关注的是“老哥”。车厢里竟然开始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杀气，特别是刚才被他搭话的司机，一脸“你小子快点下车，我要撞死你”的表情。
“你就非要用这个说法吗！”陆吾冷汗都快流到后脚跟了，一边没好气地吐槽一边赶紧把妹妹拉下了车。
从公交车下来，走了没两步就到学校门口。
这时候天已经亮的差不多了，受到今天开放日的影响，学校整体给人的感觉张灯结彩的，门口的拉门上甚至挂着彩色的纸带。通往教学楼的路上排着一些和式的摊位，现在因为时间过早，都还没开始营业，但是已经可以看到穿着围裙或者其他什么工作服装的学生在忙碌了。
虽然他们都在忙碌着，但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容，这个时代的学生，没有大学生临近毕业那种紧张，校招政策的放宽也让他们没太大的升学压力。结果反映到现在就是，他们浑身上下都是活力。不过显然比起学习，还是有社会人范儿的“工作”更有意思，也更轻松。
——一般来说，他们进入社会以后就不会这么想了，学习绝对比工作轻松。
要知道“社畜”这个词里那个“畜”字，可不是空穴来风啊，亲爱的同学们。
小空背着手在陆吾面前转了一圈，学生裙裙摆飞起的高度恰到好处：“嘿嘿！老哥，你还没来过学校吧？”
“你没睡醒吧？”陆吾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你的入学手续可是我跟你一起去办的。话说你接下来先去哪边？”
“先去一趟教室然后再去剧场准备演出吧……啊！可莲！”小空边走边说，突然看见了熟人，高声呼喊着向走在前面的一位小巧玲珑麻花辫女生跑了过去。
陆吾撇撇嘴，正要快步走上去，脚步却突然一停。
【涅姆菲娅：“小子，有人在监视你。”】
【陆吾：“我感觉到了。”】
觉醒灵能之后他觉得自己的五感变得敏锐了许多，也能注意到很多之前自己无法注意到的东西。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好几道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居然都带着冰冷的杀意！
看来那条没有留下发件人的警告信息，也不完全是无稽之谈嘛。
“这下有乐子了。”
陆吾浅笑一声，快步向前走去。
……
如果人眼能看到电波，就会发现东林城的上空来自四面八方的电信号覆盖了整个天空，在城市的上空交织成一道五颜六色的网。
其中少部分信号来自明面上有登记的信号发射器——IP地址可查、使用者实名制登陆、服务器官方登记，用来进行一些合法、大众喜闻乐见的交流。如果用颜色来描述这样的信号线路，那应该是洁白、天蓝、亮黄，或者其他令人心情愉悦的亮色。
但有光明的地方就一定会有黑暗。
在亮色的线路之下，还存在着一些灰色的线路，用着没有在市安局官方登记过的私人服务器、IP地址一团乱码、使用者身份不明、覆盖的范围十分有限，但隐蔽性极强，用来进行一些不那么光彩的交易。
灰色的线路与亮色的线路构成了东林城上方一张解不开的网。灰色线路往往隐藏在亮色线路的光辉之下，显得十分不起眼，因此经常用于交换一些见不得光的密信。
现在，就有一道信号顺着一条灰色线路游走，来到了一个线路交汇的节点。这样的节点通常有一个更通俗的名字——临时聊天室。
此时聊天室内已经接入了数十条灰色线路，每条线路都会获得一个数字作为代号。
代号为00的线路使用者，是这个临时聊天室的创建者。
除了他，聊天室内的其他人都是敛容师。
组织虽然定义了敛容师的称号，也划定了一些戒律，但这不足以管理这些恃才傲物的强大刺客。曾经出现过几个敛容师为了争夺一个任务打得你死我活的情况。
为了避免敛容师内部出现没有意义的内斗，各地的敛容师各出奇招。而东林城片区的敛容师们，则是推举一些年事已高、已经无法执行任务的敛容师作为管理者，进行任务的指派和资源调度。
00就是这样一名管理者。
这样的管理者虽然不被组织承认，但在一定片区的敛容师内有很大权利。
00检查了一下成员名单，确认人差不多到齐之后，在头像下方的对话框里打出两行字：
“我想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今天凌晨三点，组织发布了一个刺杀任务。难度很低，因此报酬也不高。”
他的话刚落音，就有几条线路断开了链接。
有些人干这行是为了追求高薪，另外一些人则是追求打败强敌的刺激。很不幸的是这个任务无法满足这两拨人的需求，这些人早点离开是件好事。
00丝毫没有在意，在确认了剩下的人没有离开的打算之后，才将一份文件上传到公示栏：“组织给的信息很少，只有目标的年龄、外貌和姓名。我们这里整理出了更详细的资料，他有一个妹妹。这点可以利用。”
“等等。”一名编号三位数的敛容师打断了他的话：“目标是敛容师吗？如果是的话，这算是敛容师之间的决斗，得按规矩来，先把他的亲属排出战场之外，别伤着了。”
这时另外一名敛容师阴阳怪气地开口了：“兄弟，这都快二十二世纪了啊。”
00知道这名敛容师是在嘲讽众人还在遵守组织建立之初的老规矩，觉得他们过于迂腐。通常这样的争论会演变为毫无意义的嘴官司，所以00直接出言止住话头：“够了，不要对组织的规矩指手画脚。”
实际上，组织里严令禁止对敛容师的亲属下手这一条，现在很多年轻一辈的人不理解，只觉得麻烦。
但00是比较早加入组织的那一批人，因此知道组织成立之初，其实比起雇佣兵集团，更接近于一群有本事但活的很落魄的人互相扶持的帮派，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他们像是侠客。
一个帮派里的人就算后来反目成仇，但最初互相扶持的情分还在，万事义字当先。所以即便要自相残杀，也会在开始之前说一句——你的家人我养，你放心去死。
后来就演变成了敛容师之间战斗不伤亲属这条古怪但带着些人情味的规矩。
几十年下来，这条规矩已经成了组织里老一辈人的集体意识。虽然也有一小部分新人想要推翻这条规矩，但好歹组织领导人知道组织的立身之本是什么，因此新人翻不起什么浪花。
想到这里，00自嘲地笑了笑，人上了年纪难免就会开始怀旧。他把思路拉回面前这件事：“这次我们很幸运，没有迹象表格目标人物是敛容师，组织给的文件信息当中也只提到——他只是个平民。我们可以不用按照规矩来。”
说完话，00顿了一下，他觉得聊天室内的信息明显轻松了不少。“目标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除了他和他妹妹以外没有其他人。如果只干掉了目标一个人她妹妹很可能会马上报警，引来更多麻烦。因此我建议，把他和她妹妹一起消灭掉，斩草除根。”
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但需要注意的是白兔刚在东林城解决了一个目标。现在东林城风头很紧，下手时干净点，别把市安局的猎狗引来。”
说到这里，00的视线再次在聊天室成员名单上扫了一遍。
他忍不住在猜测——那个传奇敛容师白兔是否也在聊天室内，如果是的话，他会藏在哪个编号后面。
通常来说，以00这个民间管理员的身份，是无法接触到白兔那个等级的敛容师的。
他对白兔的身份、年龄、长相一无所知，唯一知道的只有通过流言蜚语听到的消息——白兔已经为组织工作了超过半个世纪。
00很好奇，这个工作时间比他实际年龄还大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同时也在期待白兔出现在他管理的聊天室中，因为如果让人知道他管理过白兔，那他作为管理者的身价至少能涨三倍。
可是他也知道，这样的好事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心态就像明知道买彩票中奖希望渺茫，但是依然会去看开奖一样。
00再次收回思绪：“要公布的信息就是这些，哪位愿意接这个任务？”
很快，几条申请发到了他这里，他简单筛选了一下名单。
距离太远的不要，因为速度太慢。太强的不要，太弱的不要，前者要价过高，后者难保证完成任务。
很快他的视线锁定在一份申请上，发起人正是刚才提出问题的03。
“这份任务交给03来处理。他的离目标人物最近，今天之内应该就能完成任务。同时其他人做好准备，一旦03失败，任务将会顺延。”
“我们不会失败的。”03气势汹汹地打出一行字。
00不禁在现实世界中点了点头：“很好，下手干净利落一些，别忘了我们的信条。”
“我来，我消灭，我离开。”
一群编号冷冰冰地打出这句口号之后，00注销了聊天室。
在东林城某处的一间暗室中，有三人正盯着一台全息显示器的屏幕，上面正是聊天室的对话窗口。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三人不仅穿着一样的衣服，连长相也一模一样。
坐在中间的人左右看了看两边：“兄弟，你们也看到了，这个任务很简单。”
“是的，兄弟。这次目标只有一个，但我们可以杀两个，双倍的快乐。”
“我们可以像戏弄猎物一样，玩弄他们，先在心理上摧毁他们，然后再杀死他们。就像我们之前做的那样，兄弟。”
“完全同意，兄弟。”
说完，三人同时望向了全息屏幕，上面那张目标笑容尴尬的照片的下面，用红色字体写了两个大字：
陆吾。
……
如果人眼能看到电波，就能看见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网。
但是人眼看不到，抬起头，只会发现空中白云走走停停，冬日的阳光从天际滑落，暖洋洋的，东林城今天的天气格外晴朗。
——多么光明美好的一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