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希尔维亚沉浸在一片喜悦当中。
于尔辛的归来给希尔维人带来了新世界的信息。热爱森林、流水和故事的希尔维人,在夜幕降临时,纷纷赶到了月桂庭院的大厅中,聆听于尔辛讲述风神山脉北方发生的事情。
而森林之神的降临,以及寻找五月少女的重大仪式,更是让所有希尔维人期待不已。要知道,森林之神上一次选出五月少女,降临希尔维亚大地,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莉雅拉·罗维娜身穿洁白的麻布连衣裙,头戴代表生命力的五月花环,颈间和手腕上戴着用珍贵金属制成的银色首饰。她在骑手们出发前十天,与独角兽伙伴罗维娜一同从罗维娜尼雅城出发,隐入希尔维亚幽深的密林中——那时的于尔辛还在赶回家乡的路上。她将在整个希尔维亚的森林中游荡,与森林之神交谈,了解森林的起源、生命的意义,以及各种其他深奥的事情。
森林之神时而化作高大挺拔的半人半马武士,时而变为艳丽夺目的花精女王,更多的时候,他会附身于动物甚至是植物,通过自然的力量保护五月少女,并与她交流。
从没考虑过如此复杂问题的莉雅拉,一路上都忧心忡忡地,她即为尚未归来的于尔辛和埃鲁特担心,又怕当森林之神与她交谈时,自己会一无所知,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罗维娜似乎察觉到了少女的心中的困惑,它转过头用鼻子轻轻碰了碰少女的脸颊。莉雅拉靠在一棵大树上发着呆,突然感觉到脸上痒痒的触感,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50岁的希尔维少女,对于自己的族人来说,只是个刚刚成年不久的小女孩罢了。而莉雅拉从小就被父亲娇生惯养,心理年龄更是连成年都说不上。
多亏罗维娜的行动,莉雅拉暂时忘记了烦恼,开心地与独角兽伙伴玩耍了起来。就在这时,森林的深处传来了一声狼嚎,周围的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原本悠闲漫步的动物们纷纷四散逃离或是躲藏了起来。
莉雅拉紧张了起来,虽然她知道罗维娜会带她逃离任何野兽的袭击,但这种压迫感依旧让她浑身发抖,动弹不得。她骑到罗维娜的背上,请求自己的伙伴赶紧离开,但罗维娜却分外镇定,抖了抖腿,反而朝狼嚎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莉雅拉有些手足无措,她拼命请求罗维娜回头,独角兽却无动于衷。终于,她们看到了狼嚎的主人——那是一头比独角兽身材更为高大,被银白色皮毛覆盖的白狼。
莉雅拉害怕地几乎停止了呼吸,她紧紧抱住罗维娜的脖子,看着白狼的身影不敢动弹。
沉默没有持续太久,白狼没有对莉雅拉和独角兽发动攻击,反而开口对少女说话了:“不用害怕,亲爱的孩子。”白狼用的希尔维语带有古老的北方口音,那是莉雅拉母亲的故乡。
在莉雅拉出生前,位于月桂庭院以北的那片森林逐渐被冰雪覆盖。在她出身那一年,巨魔和雪怪袭击了那片古老的希尔维人定居点,莉雅拉的母亲就在那场浩劫当中丧生。莉雅拉的父亲伤痛欲绝,但他身为希尔维亚的长老无法抽身而去,只得带着这份悲伤继续着他永恒的生命。
莉雅拉虽然没有实际听过母亲的这种口音,但她依旧隐隐约约从中感受到了那份逝去的温暖。于是她不再害怕眼前这头面目狰狞的白狼。
白狼将一篮丰盛的水果放在了莉雅拉面前,又开口说道:“这虽然不是我原本的样貌,但你和这白狼并非第一次见面。不过应该没有印象了吧,那时候的你还是个婴儿。”
莉雅拉陷入了沉默,她脑海的最深处浮现出一副熟悉的画面:幼小的希尔维女婴伏在雪白的鬃毛上,高大伟岸的身影从雪地穿过森林最终到达繁华的希尔维亚城市附近。
“那时候是你救了我。”莉雅拉小声对白狼说,“你是森林之神的化身吗?”
“你觉得是就是。”白狼回答,“我只是你希望看见的生命。”
“谢谢你救了我。”莉雅拉从罗维娜背上下来,朝白狼行了个礼。
“雪山部族的族长早在数十年前就被其他部族的狼群杀害了。我只是想,用这个样子来见你你应该不会害怕。”白狼说。
“不过刚才我还是被吓到了。”莉雅拉用冒失的语气笑着对白狼说。
“我向你道歉。我掌握不好你们这些孩子的心情。”白狼用谦卑的语气说。
莉雅拉发现森林之神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严肃刻板,反而有些母亲的气息。她逐渐开始放松心情,淘气地对白狼说:“我还以为您会以很多人说的那样,变成英武的战士或者威严的女王。我一路上都在担心呢。”
“反倒是猛兽的样子更好些吗?”白狼轻轻笑了起来说。
“仔细一看,雪白的,毛绒绒的样子非常讨人喜欢呢,只要不吃掉我就行。”莉雅拉笑着说。
“怎么舍得吃掉我无数儿女中最可爱的一个。”白狼缓缓趴在莉雅拉身旁,用温柔的语气说。
“别这样说,我会不好意思的!”莉雅拉背过身子对白狼说,“我一定是最不像五月少女的五月少女吧?”
“哈哈哈,还真被你说中了。过去的五月少女都更加稳重、优雅。”白狼开心地对她说,“但你是最特别的一个。我很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您!”莉雅拉边说边扑到了白狼的身上,她靠着这猛兽柔软而温暖的毛皮,回味着母亲故乡的味道。
大多数希尔维人将白狼视为不祥之物,但古老的北方希尔维部族却与白狼部族比邻而居、和睦相处。会对白狼如此亲近的莉雅拉,正是遗传了母亲的血统。
“能跟我说说我母亲的事情吗?”莉雅拉突然对白狼说道,“父亲从小就特别宠爱我,却从没给我讲过已故的母亲的事情。”
“他一定是不愿意再想起那悲伤的往事。要知道,希尔维人在爱人死去后需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阻止自己生命之火的熄灭。”白狼垂下头对莉雅拉说,“你的父亲是希尔维人的领袖,除了对希尔维亚的责任感外,他将所有的感情都投入到了你的身上。”
莉雅拉有些悲伤,不仅仅是为了去世的母亲,更是为她那饱受丧妻之痛的父亲。
“我虽然化身白狼部落的首领,但对你母亲的事情实在知之甚少。当时的我想必正在逐渐衰老的大地当中沉睡吧。”
莉雅拉低下了头,她为见到森林之神而感到高兴,却因为许多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情而感到悲哀。
接下来的日子里,莉雅拉每天都与白狼和独角兽相伴,她走遍了希尔维亚茂密的森林、开阔的绿地以及平静的湖泊。化身白狼的森林之神与她谈天说地,无话不谈,但长辈们提到的那些深奥的话题,莉雅拉却一次也没有听到。白狼只是像母亲一般,与自己年少的女儿聊着天,听她诉说自己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并给她讲述许多美丽或悲伤的故事。
白狼还带着莉雅拉透过层层叠叠的藤蔓,偷偷观察那些焦急地寻找着她的骑手们。那些英姿勃发的希尔维青年们被森林之神布下的种种难关搞得狼狈不堪,许多滑稽的场面逗得莉雅拉不禁捧腹大笑。
但女孩依旧担心着自己两位朋友的安危。直到有一天,白狼对莉雅拉说:“告诉你一件好事,我的孩子。你心爱的那位少年已经从他的故乡出发,踏上寻找你的旅程了。你们的那位人类朋友也安然无恙,虽然发生了些有趣的变故。”
“真的嘛!”莉雅拉听到这个消息,开心地叫出了声。
“当然是真的。”白狼回答,“我该给那位勇敢的骑手增加些什么样的困难考验呢?如果和一般人一样,也太瞧不起他了。”
“请不要欺负于尔辛啦!”莉雅拉鼓起嘴来抗议道。
“哈哈哈哈哈!”白狼看见她的反应开心地笑了起来,连罗维娜都好像被逗笑了似的,不断用鼻子顶着莉雅拉的后背。
“他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厉害啊。”莉雅拉认真地说道,“和我散步的时候总是会忘记回家得时间,在湖边的时候,我轻轻推了他一下就掉进水里了。所以别太为难他了!”
“好,好。怎么拒绝得了我可爱的女儿提出的要求呢?”白狼笑着说,“如果你希望那个少年成为冠军骑手,我一定会让他成功的。”
“不要那样做啦,被于尔辛知道了会不高兴的。”莉雅拉睁大眼睛对白狼说,“我相信他会希望靠自己的力量来取得冠军。”
白狼点了点头,突然问了莉雅拉一个问题你,让这个天真的少女脸红心跳:“如果他成功了,你愿意嫁给他吗?”
“什……什么!”莉雅拉激动地说,“我没有想过那样的问题啊!”
“可你不是知道,五月少女要嫁给冠军骑手的吗?”白狼说,“这不仅是你们两个的事情,也是为了希尔维亚繁荣昌盛而设立的重大仪式。”
“我知道啦……可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愿意……”莉雅拉红着脸说,“于尔辛喜欢四处冒险,可我这么软弱,完全没办法和他一起到处旅行……”
“不要考虑那么多,跟随你的内心,我可爱的女儿。”白狼用慈母般的眼神看着莉雅拉说。
莉雅拉点了点头,虽然她依旧对未来没什么把握,但森林之神的忠告让她安心了许多。
随后的几天里,白狼带着少女偷偷跟随着于尔辛的足迹。这位刚从地狱中浴火归来的战士,在自己熟悉的森林当中一次又一次地度过艰难险阻。不过,他依旧在森林之神的安排下,遇到了不小的挫折。莉雅拉会被他的洋相逗笑,但当他遇到更加危险的考验时,这个少女的心总会悬得高高的。
最后,终于到了决胜的日子——当然,这个日子是森林之神与莉雅拉擅自设定的,在森林中奔跑着的骑手们毫不知情。
这一天,白狼撤掉了森林中所有的障碍,将莉雅拉引到银色湖畔的一处隐秘花园当中,随后便离开了。
“我还能再见到您吗?”莉雅拉依依不舍地对白狼说,眼里的泪水打着转。这是少女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到母亲的感觉,她希望这份温暖能够继续下去。
“别伤心,我的女儿。”白狼用鬃毛蹭了蹭莉雅拉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你的母亲也一直都在你身边。只要你在这片广阔的森林中,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莉雅拉哭着点了点头,她坐在花园中一座大理石亭子中的石凳上,藤蔓布满了亭子的四周,只有一个狭窄的入口能够通往亭子内部。罗维娜跟随莉雅拉钻了进来,它靠在少女的身上,安慰着自己的伙伴。
莉雅拉静静等候着第一个到来的骑手,她相信那一定会是于尔辛。实际上少女并没有考虑过于尔辛以外的人到来后自己要作何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亭子外的花园传来了脚步声。开始感到无聊的莉雅拉终于提起了精神,等待那个人的出现。她紧盯着入口的方向,心跳变得越来越急促。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莉雅拉面前。然而下一秒,莉雅拉惊讶地张大了嘴。这个熟悉的身影竟然不是于尔辛的,他是埃鲁特!
“你怎么会在这里!”莉雅拉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
“我……”埃鲁特语塞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用坚定的语气对莉雅拉说:“我无论如何都想努力一下!我除了你以外,再也没法爱上其他女人了。”
“但是……你是人类……”莉雅拉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这种事情我本来就没怎么想过,你这样过来让我更搞不清状况了啊!”
“我只想问,你愿意嫁给我吗?”埃鲁特终于说出了这句忍耐了很久的话。他一步步向少女靠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这位纯白的五月少女。
“不要问我这种问题!”莉雅拉退后了几步说,“不应该是这样的……”
埃鲁特的表情有些僵住了,他继续朝莉雅拉的方向靠近。突然,罗维娜朝埃鲁特冲了过去,它抬高两条前腿,气势汹汹地对这个人类战士做出攻击的动作。
埃鲁特退缩了,他一脸失落地看了莉雅拉一眼,对她说:“你希望我离开还是留下?”
莉雅拉的语气有些混乱,但依然考虑了一下回答他:“请你离开吧,我的朋友。”
那一刻,埃鲁特坚强的心仿佛在一瞬间碎裂,他全身无力,如同行尸走肉般转身准备离开亭子。当他回头打算再看莉雅拉一眼时,鬼意之地那怪物的邪恶笑声突然充斥了他的大脑。一瞬间,他双眼充血,许多邪恶的想法涌上心头。埃鲁特表情痛苦地再次向少女逼近。
莉雅拉被他那骇人的样子吓到了,惊呼了一声倒在了地上,而罗维娜则挡在了少女的身前,随时准备与这个人类战斗。
但埃鲁特终究还是压制住了这股邪恶力量,他心灰意冷地离开了亭子,离开了花园,离开了希尔维亚。临走前,他用低落的语气对莉雅拉说:“这件事请不要告诉于尔辛。对不起。”
莉雅拉被这不速之客惊吓到了,她心惊胆战地坐回了石凳上,甚至萌生了立刻与罗维娜回家得念头。
但没过多久,于尔辛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这个英姿勃发的希尔维少年对她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于尔辛关切地问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听到了你的尖叫?”
一看到于尔辛,莉雅拉方才的不安都变得烟消云散,她有些紧张地回答:“没有!没有!那一定是森林之神给的提示吧!”
于尔辛没有追问,他开心地走到莉雅拉身边,一边轻轻抚摸着罗维娜的鬃毛,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木制的小独角兽,将它递给了莉雅拉。
“这是我去风神领的路上做的,之前还担心会不会没有机会把它给你呢!”于尔辛对她说。
“好漂亮的独角兽!和罗维娜简直一模一样!”莉雅拉欢笑着接过木雕说。她看了看那张清瘦而俊俏的脸庞,虽然多了一道疤痕,但那依旧是她熟悉的于尔辛。此刻,她喜极而泣,靠在于尔辛的肩膀上哭了起来:“我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千钧一发。”于尔辛轻轻抱住这个柔弱的少女说,“多亏了埃鲁特的帮忙。”
莉雅拉听到埃鲁特的名字,微微颤抖了一下。于尔辛并没有发现她的动摇,讲她扶到石凳上坐下后,用轻柔的语气对她说:“请向我提出那三个问题吧,美丽的五月少女啊。”
说完,于尔辛用幽深厚重的嗓音唱了起来:
“繁星照耀罗维娜的银丝,镜湖中的眉眼仰望长夜。
纯白圣洁的独角兽少女,请为那追寻者指引方向。
荆棘与黑暗皆无所畏惧,只为湖中你啜泣的目光。”
莉雅拉脑海里并没有考虑过所谓的“三个问题”。但当于尔辛的歌声响起的那刻,她的心中已经浮现出一首美妙的歌曲。少女与少年一问一答,共同创造了一首绝美的歌谣:
“矫健挺拔的罗维娜,它将载我远去何方?”
“最北的山川,最南的海洋,它将载你回归我的身旁。”
“温顺忠诚的罗维娜,它将伴我几回霜降?”
“最初的邂逅,最终的消亡,它将伴你与我共度风霜。”
“俊美深情的罗维娜,它将爱我何其深长?”
“星夜般深邃,尘世般绵长,它将爱你如我初生时一样。”
毋庸置疑,这首完璧般的对唱中怎么可能包含错误的答案。
就这样,两位相爱的希尔维青年骑上独角兽,一同前往希尔维亚的祭坛花园,准备在那里接受所有族人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