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的时间转瞬即逝,当日,也就是死刑执行的那一天,按照常理来说那是对方最有可能会疏忽防范的一天,但是由于正面冲突在所难免所以狮子堂他们实际也并没有寄望于这样的日子能够为他们的行动带来什么样的便利。
早在提前置办好一切的天楼幻名雪与狮子堂一同星夜前往联合军总部,而斯法莉亚则留于CHEC进行如计划中的后勤支援保障工作。
狮子堂与天楼幻名雪坐在军方的专用装甲车里,偌大的车内空间却只坐着他们两人,夜里的寒风不时刮入车内,让坐在车内一动不动的狮子堂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少校,害怕吗?”天楼幻名雪忽然点起了一根雪茄,没来由地发问道。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想听假话。”
“假话就是不害怕。”事实上,狮子堂自从上了车后,腿一直都抖个不停,“但我有信心能骗过自己。”
“如你所说少校,一个军人在即将上战场之前最为必要的便是心理建设,否则违规乱纪,不听指挥,甚至临场叛逃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说实话,我也怕,害怕到不得不用我本已经戒了一个多月的雪茄来稳定心神。但是……一句假话,说多了也就会变成真话。人的心情亦复如是。”
狮子堂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他不由得回想起了自己前往赛贝尔展开救援行动时候的经历,但是这次的情况又与那一次不甚相同,那时的他被心中的道义与使命感充斥,但这次,他的对手并非暴走的AI,而是藏在AI背后的活生生的人,他们也并非绝对的正义,虽然这次行动于情于理都不应被苛责,但无论如何,这始终还是一支无名之师,是可能引发局部战争的火引子,是出于他的私欲而发动的,并不是可以对任何人都能说出口的光彩的战争。
“倘若说这场战争结束后,导致AI主义者与反AI主义者之间的势力平衡破坏,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的战争,我们就将成为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恶人,你说对吗?天楼上校。”
“什么啊?你平时都会考虑这么远的事情吗?我只是个没有上进心的俗人,觉得哪怕只是活在这个世上都已经竭尽了全部身心,才没有那么多余力去思考别人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天楼幻名雪一边说着,一边深吸了一口雪茄,然后呼出,“需要为之做出定义的是后世的史学家们,我们只是能够在战场上挥洒热血的兵器,不过是在战争杀戮之余希冀或许能有一部分人因为我们的所作所为而获得幸福,这便是最为奢侈的愿望了,至少……对我来说就是如此。”
“少校,你有兴趣听听我的过去吗?”忽然,天楼幻名雪下句不接上句地问道。
“嗯?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我这个人因为性格原因,没有多少朋友,一直觉得自己就算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天楼幻名雪将头探向了车外的星夜,“但人总是这样的,人的感性是一种与生俱来无法磨灭的缺陷,所以即便是我也会想找人倾吐,在这个没有人确保我们可以见到明天太阳的地方,我想无论是谁都难以免俗。”
“我虽然并不是很能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态,或许是跟我没有什么过去有关,我并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值得跟别人说道的地方。但是……愿闻其详。”
“我之前怎么也没能想到,居然会有一天和你这样的人诉说衷肠,说实话,我很讨厌你,即便现在也是,因为我觉得你和我很像,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我过去的影子,这让我整个人都觉得非常的不自在,所以当初在狱中和你说过的不会再见面也是我的真心话,只可惜造化弄人,亦或是,我并没能看清生活对我的指点吧。但无论如何,我不打算对自己做什么改变,也算是我对这不讲道理的人生仅存的反抗。”
天楼幻名雪将目光远眺,朱唇轻启,缓缓说道。
“我从小出生在一个富足人家,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比周围的任何小伙伴都有着更为优裕的生活与教育条件,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同龄人中最优秀的那个人。只是……那份优秀在我的家人眼中微不足道,因为我有一个比我更厉害的哥哥,任何人提起天楼家想到的都不是我,而是身为下代当家的他,我从来都是哥哥的附属品,活在他的阴影之中。”天楼幻名学言及此处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当然,这不过是大户人家里寻常至极的而且随处可见的悲剧,只可惜那份悲剧化作了我的生活本身,不管我做多少的努力,创造了在同龄人中多么优益的成绩,家里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应当,这并非因为我的努力,而是‘基因’的优越性,本属于我的功劳被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尽数夺走。外氏家族里没有人记得我的名字,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一个劣等的备用品。”
“……”狮子堂闻言后不由得愣住,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化作一根根鱼刺,如鲠在喉,让他无从表述。
“所以我从那个家里逃了出来,放弃了优益的生活条件与名声带来的各种便利,我一个人在社会上闯荡了许久,除了没杀过人,其他恶事基本都被我做绝了,一切的事情对我来说都太简单了,那也就意味着一切的事情对我来说都做不长久,我在每一条街市中成日游弋,寻求着能够让眼前生活产生些许挑战的刺激感。而后,七夜长官找到了我,让我成为了一名反攻网络特战兵器,我第一次开始觉得力不从心,开始感受到危机甚至是性命之虞,就像现在这样,而那对我来说正是绝好的生命助燃剂,如果不靠这些,我就感觉自己好像不曾活过。”
“再到后来,你猜发生了什么,我的那个不可一世的哥哥死了,亲眼死在了我的面前,他是为我而死的,那是一次我在私底下前往虚拟网络空间执行任务的时候,我没有发现自己被别人盯上而破获了我所在的登陆舱的地点讯息,少校你也知道,神识处在虚拟网络空间的人在现实中是没有任何知觉以及些许的反抗能力的,而那帮人找到了那样的一个机会,打算致我于死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哥哥获悉了这样的一个情报,以他一人的力量与数个小组的悍匪做斗争,当我察觉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错过了抢救的时机,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从小我就没有对他有过一丝一毫的敬意,也没有把他当做我的大哥,甚至将他视作让我自己的生活变得如此扭曲的罪魁祸首,但恰恰是那样的他救下了我,那时的他对我说过一句话,我记到了现在。他对我说——不要高兴地太早,你并不是获救者,你才是那个没有从灾难中逃出来的人。”
“……”
“是不是傻到让人想笑的临终遗言,但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就是那样的一个人,哪怕到最后都要恶心一下身为亲生妹妹的我,但那句话跟随着我走过许许多多的事情,其含义也不断地发生着更替,现在想来,那真是一句亘古箴言。我并没有获救,我才是那个没有从灾难中逃出来的人。活着的人要背负起死者的遗志与心中的重负继续迈进。他把活着与重负一同扔给了我,自己却选择了那条更加轻松的道路,所以我……果然直到最后,还是不喜欢他。”
天楼幻名雪的情绪并不安定,泛红的眼圈里还闪着丝丝荧光,但狮子堂并没有选择点破这一切,他只是默默地听着,一语不发,虽然天楼的过去对他内心的冲击毫不逊色于天楼最初来找他合作时的惊喜,但现在的他什么也说不出口,那并非他感同身受的事情,没有相似的经历,所有的话语都会流俗于肤浅的安慰,而狮子堂心下明白,此时的天楼所需要的并不是那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她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可供她释放的情绪宣泄口。
“谢谢你能听我讲这么多,我确实有些失态了,但是,只限现在。我不会把这种情绪带到之后的行动之中,所以少校你大可安心。”
“不,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就像天楼你所说的,你过于地优秀,无论什么事情都能妥善的处理,所以我并没有那种瞧不起人的无谓担心。天楼你也说过了,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没有人能够免俗。倘若是我经历了这样的一切,或许早就被‘活着’的重量压倒了吧。”
“马上就要上战场了,难道没有一句暂时的临别赠言吗?”天楼幻名雪或许是为了改变车内凝重的气氛,忽然冷不丁地说道,“可不准是什么武运昌隆这种老套话,对于友人的暂时分别,总会有什么想说的吧。”
“等回来之后,一起喝场酒吧,我请客。”
“我让你说句话,不是让你立FLAG……不过,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提案,我会好生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