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坂阳花)

我曾见过太阳温暖地普照大地的样子。

那是阳春三月,在山坡上攀爬的日光,渐渐唤醒了大地的春色,茵茵绿草随之醒来,沐浴在晨曦之下的山坡,仿佛充满了生命力与活力,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情畅快。

也因此,在那个季节我迟到了。又是在那个季节,我认识了另一个太阳。

他叫羽岛刹那,是个说话大声的男孩子,但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会非常温柔。像是要刻意隐藏那一面,他总是会红着脸,尖着声音扯开话题。

而且,他和我不一样,阳光开朗的他,随时随地都散发着暖和的阳光,在班上很会带动气氛。不会顾及他人的眼光,愿意陪着孤独的我一起吃饭。轮到我值日,其他值日生都溜掉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留下来陪我打扫。

就是这么一个人。

是我头一次遇见过的独特的太阳。

也许从很久以前,我就开始期待着童话故事般的邂逅与发展,心想着或许总有一天,那个他会牵着自己的手,逃离那个黑暗的地方。

所以,当他真的出现时,我不只是有一点开心那么简单。

虽然不太会表达,有时候总是笨笨的,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但即使如此,我也觉得满足了。

即使住在那样的家里,我也不会埋怨。因为我相信,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世界一样,总有一天,他会亲自接我离开。

所以,我忍受了父亲嗜酒摔东西,与懒惰成性的母亲的吵架。那声音,有时候听上去很害怕,有一种内心里宝贵的东西被打碎的感觉。

每次从梦中惊醒时,都会有好一阵子平抚不下心情。

单纯是因为相亲认识,婚后夫妻关系不和谐,光是生了我这么个累赘,父母便早早绝育,不想再有多余的包袱。

记忆中,我从未享受过他们的爱,只是在他们的抱怨与争吵中成长。

国小时候的参观会,他们从没有来过。运动会的时候,他们甚至不知道有这回事。生活仿佛一成不变,单调得无色无味。

父亲是个小职员,长期不受重用,薪水马马虎虎,凑合日子。

母亲偶尔会去奇怪的场所厮混,要不就是成天躺在家翻翻杂志。

父亲最大的毛病就是嗜酒,脾气暴躁,特别是醉酒后经常摔东西,似乎是长期受到同事排挤和欺压,只能把这口气落在家中。

母亲最大的毛病就是无所事事,对生活仿佛没有任何追求与期待,只是一味地躺在沙发上翻杂志看电视打发时间,吃了父亲的亏就会跑去娱乐场所发疯。

就是这样的家庭环境,我的童年可以说是没有童年,虽然没有被施以暴力,但那总露出嫌我碍事的厌恶眼神,

一个家,三种人。父亲讨厌母亲,母亲也讨厌父亲,不被当成人的是我。每天上扬着无趣的闹剧。

这么一看,我似乎很委屈,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没有谁能够轻松地开怀大笑吧?

如果不是刹那君在的话。

头一次对刹那君告白的时候,只是因为忍耐不住长期的孤独所倾述的压力。

虽然被当作玩笑受了不小的伤,但一想到唯一的归宿只剩下刹那君,我就不想那么轻易放弃。

幸运的是,刹那君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不会嫌我碍手碍脚,虽然有时候会率直地骂我笨,但是个很好的人。

跟着他的话,这一成不变的生活也会悄然改变。

我是如此深信,也为此付出了行动。

在别人眼里,我一定像只忠实的母狗,只会跟在刹那君身后,对着他摇尾巴。即使被刹那君拒绝了还是会粘着他。

第二次告白,第三次告白……一旦开了个头,就完全停不下来,我跟刹那君告白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他一次都没有接受过,可总觉得,我们彼此的关系越来越近。

就这么继续下去也好,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如果,有这么个人愿意收养无家可归的我,那就足够了。

渴望得到他的爱,渴望被他摸头,渴望在他怀里撒娇。或者,只是牵着他温暖的手,就能够心满意足。

本应该是那样的……

确实有人在背地里骂我母狗,不识相,跟屁虫。

当我意识到那是刹那君圈子里的朋友们时有点小打击,不过,只要不是刹那君的话,就没关系。

不管是谁做了什么,只要刹那君不变的话,那就足够了。

会这么天真想的我,果然很天真。

初一的那一年,我或许已经得到了往后数十年都无法得到的东西,我从刹那君身上得到了太多的幸福与满足,认识了许多以前不敢奢望的东西。虽然看电影的时候,刹那君睡着了,可他为了我愿意出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但是……

偏偏是那个人破坏了我的未来。

那个所谓的父亲,在暑假的时候犯了个错误而被公司训斥,本就微不足道的职位也丢了,同事们群嘲他,他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回家。

同样的日常上扬了,只不过今天非同一般。

因为只是动动嘴,这一次,他们动手了。

一无是处的父亲手持酒瓶,醉烂如泥,踉踉跄跄地回到家。母亲看到他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讽刺了父亲几句,惹恼了本就郁闷的父亲。

他跟以往一样,举起杯子狠狠地摔在地上,一边怒诉自己的不容易,一边大口破骂母亲的不是。母亲也不只是单方面的挨骂,两人越吵越凶,父亲举起烟灰缸砸破了母亲的头,母亲吓得大哭大叫。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我,看到这一幕时,只是稍稍吓了一跳,赶紧关上门,离开那个世界。

后来,听说父亲摔门离开,在路边看到一个流浪汉的时候,找到了比自己弱小的、可欺负的对象,壮着酒胆子,一把将酒瓶扔向流浪汉的头部,然后咒骂几句离开了。那之后的母亲边哭边打急救电话,先保全了自己的情况。父亲在那不到两小时的时间就被抓了。

晚上是和刹那君的约会,我不想破坏那样的心情。

所以,即使警察上门通知情况,我也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并把任务扔给还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母亲。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与我没有关系。

满心雀跃只是和刹那君的约会。

我以为父亲被抓了,我的生活会有所改善,最好母亲也不回来,那样的话我就可以独自生活了。

但没想到,班上有名叫石田的男生,他的父亲似乎是警局相关的大人物,把我父亲的事情告诉了刹那君。

——日坂阳花的父亲是个杀人犯。

消息一传开,就像泼出去的水,大家心怀猜忌,狐疑地盯着我看,擅自给我的故事添加更恶劣的描述。

大家几乎深信不疑,开始以此为理由找上我。

最开始只是扇扇巴掌,故意把我反锁在厕所,或是在我的桌子上乱涂鸦。后来则是在刹那君的面前不停说我的坏话。

我以为刹那君不会理会那样的恶言,我所向往的太阳,温暖我的太阳一直都是高大耀眼,就像无所不能的神,自能判断善与恶。

然而,我错了。

虽然一开始,刹那君不停地保护我,为了我三番五次与他的朋友产生摩擦。可他对我的态度,正在慢慢发生改变。

那个无所不能,强大的刹那君,有时候会茫然地看着我,有时候会无意识地回避我。

仿佛是一个即将失去什么的征兆。我的童话梦,我的心,也逐渐走向末路。

天空,渐渐染成红色,再明亮的太阳,也会从西边落下,那之后,等待我的,只有漫长的黑暗。

我讨厌黑暗,即使睡觉的时候也会开着一盏小小的灯光,心想着那就是刹那君,才能安然入睡。

可是,如果连这唯一的太阳都熄灭了的话。

我该何去何从?

内心压抑已久的东西,在此刻瞬间爆发,我被推向了恐惧的边缘,开始挤出所有的时间粘在刹那君身边,越来越喜欢在刹那君面前表白,可即使如此,无法挽回的东西,似乎就是不变。

那一天,刹那君被班主任叫走,留我一人在教室用餐。一旦只有我一人的情况,那些恶魔就会张开獠牙,对我无情的嘲笑,就像当初,同事会把气撒在父亲身上,父亲只会把气撒在母亲和流浪汉身上一样。

大家所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我无视他们,尽可能地幻想着刹那君的样子,但本人不在的话,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那、那个!日坂同学,能和我一起吃午饭么?”

除了刹那君以外,头一个和我搭话的人是一个叫矢泽仓的人。早之前,他曾和我告白过,但被我拒绝了。

现在,他的用意是什么,显而易见。

我拒绝了他的请求,拿着便当盒离开教室,心想着必须去找刹那君才行,只有见到刹那君,我才能安心吃饭。

然而,当我打开门的时候,却看到一脸意外的刹那君躲在门口,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胆怯地盯着我看。

那个时候,我恍然明白。

太阳的光,正在慢慢熄灭。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我将面临黑暗。

所以,我……

“太好了,刹那君回来啦,我正打算去找你呢。”

我,仿佛不再是我。

为什么还能露出那样的笑容?为什么还能假装没什么呢?

趁刹那君发愣的时候,我主动走上前,一把拥着他的手,亲昵地贴在他身旁,就像热恋中的情侣一样。

我,只是渴望他的爱而已。

如果照这么下去,连他也会离我而去的话,不如……

——圣诞节,我想和刹那君一起过,我想和你结合。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把这封邮件发出去了。

剩下的,只是握着手机的手,不停地发抖。

浑身跟淋了冷水一样冰冷,我虚弱地躺在床上,捂着自己的眼睛,黄昏的光线只是落在房间一角。

我所存在的地方,不再有温暖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