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从须藤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对现在生活自满、对自我无药可救的沉重压力。那种像是敲响了定论,不允许他人再反驳的冷酷面容,就是刹那忍不住认为自己低人一等的错觉源头。
他站在须藤身旁,本来个子就比他矮,又因为没有底气和自信而驼起背,路过走廊的时候,看上去就是无能的宅男与优秀的精英之间的区别,让原本的错觉成了真实。
因此,刹那明白,现在的须藤身上,有着刹那无法撼动、劝说不能的意志。
羽岛刹那不是主角,他终究无法挑战boss,要给他十年的自信去努力,他也断然无法比得上现在的须藤淳太,尽管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靠着迎合别人活下来,那也积累了不少刹那所没有的经验。
所以,这不是刹那可以主导的局面,必须另有其人来唤醒这个装睡的家伙。
跟混混收弱者保护费一样,两人来到通往天台的楼梯,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浓缩着让刹那感到不适的气氛,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身体也有些不听使唤,只是慢慢吞吞地走到门前。这样子,门上的小窗所投射进来的微弱光线才勉强照亮了须藤的脸。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吧。”
“我已经不再是披着狼皮的羊了,在你面前的,只是一只弱小的羊,我应该说过吧?该还你的,我也还了,该放弃的,我也放弃了。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须藤同学,已经没办法回头了么?”
“啊哈哈!”
须藤掩着脸,发出了难听的笑声。
“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结果是这种话么?我差点忘了,羽岛同学你也是一只弱小的羊。”
“哈……羊好歹是素食主义者,和平生活,不互相伤害多好。”
“世界可没有和平那么简单就过得去的,在班上一直独来独往的你应该能够体会吧。”
“我说你,这话有点过分了哦。”
“那么,如果你只是想和我说这种话的话,还是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吧。我们应该互不相欠才是,文化祭推崇你当女仆长,让你在班上建立人脉应该足够还清欠你的了吧?”
“人脉什么的,那种东西只是换汤不换药,虽然最近陌生的同学找我攀谈的次数多了那么一丢丢……”
也就是从0变成了1的程度吧?
“总之,不要多管闲事,最好也别打什么歪主意。”
“我什么都没有做哦。”
“那样最好。”
须藤彻底对刹那失去了兴趣,他摆着一张面瘫脸,背过身打算离开。
刹那想要叫住他,却在伸出手的那一刻犹豫了。
他确实有话要对须藤说,但那句话,其实不该由他来说。
“果然,那个时候你就不该来妨碍我自杀的。”
临走前,须藤说了句让刹那寒毛直竖的话,便消失在阴暗的角落里。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沉重的压力散去,刹那瘫软了腿,无力地坐在阶梯上,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而扶稳了墙。
*
“真是万分对不起!”
相泽摆着一张哭丧脸,面对着刹那合起双掌,连拜三下。
“喂!我还没死呢,不要祭拜我!”
“可是,害得羽岛学长被须藤学长带到角落里做这样或那样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为什么说得那么奇怪啊……”
“咦?羽岛学长不是被带去挨揍了么?”
“这到底是经过怎样的思维逻辑才得出的结论啊……”
“确实呢。”
让刹那意外的是,宫城居然认同了相泽的话。
“羽岛君真的是一副受到恐吓或者挨揍的样子。”
刹那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粗糙,只是多了很多汗,以及面部肌肉有点僵硬而已。
“羽岛君,你不要紧吧?”
宫城同情地问道。
“须藤同学原来还会打人啊。”
“不不不,你们误会了,我才没有被打。是被吓……咳咳!只是闹肚子了。”
刹那捂着自己的肚子,装出一副新陈代谢过度的虚弱样。
“原来羽岛学长是被须藤学长带到厕所去了啊。”
“呃……是的,没错!”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情况,干脆就撒谎撒到底吧。
“真的是这样么?”
然而,还是瞒不过宫城的眼睛,那副连刹那骨骼都要看穿的眼睛实在是太恐怖了,他忍不住别开了脸,落在了相泽脸上,她的嘴角还有口水的痕迹。
“话说起来,真亏你能在那个状态睡着啊。”
“呀~因为完全不明白须藤学长在讲什么,说了一大堆负能量还津津有味,然后各种绕啊绕,结果大脑就疲倦了。”
“没关系,我可以理解。”
因为是相泽惠,所以要给予理解,这已经在刹那的大脑中成为了固定思维,为了安慰相泽,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呜!好感动,学长居然这么通情达理。”
“毕竟这世界还是存在许多笨蛋望尘莫及的高度。”
“我只是单纯不喜欢艰难晦涩的书!一般情况下,听别人讲书也应该是有趣的故事吧!还有,把我的感动还给我,你这个坏蛋!”
相泽选手对羽岛裁判使出了柔弱无力的面包拳,羽岛裁判大发慈悲地发了一张黄牌推开了相泽选手的脸。
“那样的话,就不要强行让他为你讲故事啊。”
“唔!我还不是为了强行留住须藤学长!好让你们有更多的时间去了解他。”
“嘛,总的来说,我们也并不是毫无收获,对吧?羽岛君。小惠已经足够辛苦了。”
宫城结衣果然是百合党,她一把从身后抱住了相泽,像安抚猫咪一样摸了摸她的头,然后挠她的下巴,相泽立马变得温顺起来。
“干得很好,小惠。”
“最喜欢宫城学姐了!”
“宫城小姐,我呢?”
刹那指着自己,跟讨食的狗狗般投以期待的目光。
“羽岛君,勉强及格吧。”
“怎么这样啊!”
“不管怎么想,会暴露也是羽岛君摘下了墨镜。”
“不……因为装X而脱下口罩在先的是宫城你吧?”
“我那个角度并不会认不出来,再说我还有帽子和外套做掩护。”
真是漂亮的甩锅方式,刹那不禁赞叹起来。
总而言之,刹那是不能得到相泽那般令人羡慕的待遇了。
“那个,我说啊……”
这时,坐在客人位的早田濑子早就一副不满的样子看着三人。
“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
“哦……不好意思啊。”
实际上,还真是忘了。可能是因为早田把下巴抵在桌子上,世界杯被藏起来了才看不见吧。
毕竟人们只会向往荣誉。世界杯是自豪的象征,如果藏起来,人们又怎么会注意到呢?
“那么,你们从须藤身上了解了什么吗?”
“这个……”
刹那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出来,他给宫城打了个眼神,征求她的意见,宫城也陷入思考当中。
“须藤同学他,很普通,就像影子一样,稍有不注意,或许就会藏进角落之中。”
“呃,抱歉……我不太懂是什么意思?”
“须藤同学或许是在消除过去的存在价值。”
“哈?”
在场的人,只有刹那淡定地接受了宫城话中的意思。
“午休的时候,他会待在安静的图书馆里,与人相处的时候,他失去了迎合的笑容,简单的话语中,不再有过多的修饰,不再给予他人期待,只是单纯地‘对话’而已。他所做的一切,都与过去的自己截然相反,他所创造的‘未来’,一直在欺骗他自己。早田同学,你还记得你曾说过的话么?‘现在的他,更接近真实的他,却又与真实有所不一样’”
“啊……我确实是这么说过。”
“那么,你又基于何种认知来判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退一步讲,你能够看穿须藤同学的假笑,但又何以了解须藤的‘真’呢?”
“那个是……”
这一下,宫城把早田给问蒙了。早田只是着急地咬着嘴唇,迟迟没有回答。
“不管是什么也好,不妨把你所想的告诉我。”
“只是,直觉……吧。”
“没错,就是直觉。”
“咦?这种回答也行?”
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答案会被肯定的早田,睁圆了眼睛。
“你还记得我们上次的结论么?羽岛君难得发挥了用场所得出来的结论。”
“不用趁机损我吧?我发现最近的宫城小姐很喜欢捉弄我欸。”
“咳咳,羽岛君说过,须藤同学只是单纯地害怕你。”
宫城无视了刹那的抱怨,继续说下去。
“想让须藤同学说出真心的话,也就是看到他真正的样子。其实,原本只要那样就好了,根本没有什么复杂的东西。”
宫城说得没错,没有任何复杂的因素,就像再困难的数学公式题,也总会有个不堪一击的弱点,看不清的人只会陷入迷茫,看清的人便能轻松解答。
之前的刹那,一直没有看清这一点,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败在须藤手下,甚至在刚才还处于弱势状态。
“用须藤同学对你的畏惧,来逼迫他说出真心的话,那也是早田同学你所喜欢的须藤淳太。这是我们给出的方案,但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什么方法。”
“这是……什么意思?”
真相总是让人难以呼吸,沉重的空气让刹那觉得浑身闷热,甚至还夹杂着一股焦躁,他有些不甘心,也很纳闷。
“我想,接下来的事情,由羽岛君来说比较好。”
正值关键时刻,宫城居然点了刹那的名。
“因为这一点上,我想羽岛君比我要更有体会。”
这到底是她的恶作剧,还是单纯为了方便,刹那不清楚。
相泽和早田的注意力落在了刹那身上,那双漂亮的眼眸正不安地看着他,巴不得赶紧从刹那身上了解到真相。
最终,刹那还是叹了口气。
“须藤淳太欺骗了世界。”
“……”
“也欺骗了自己。”
将这两句话说出口后,内心的负担突然加重了不少,刹那走近早田,看着一脸震惊的她。
“听我说……”
闷热的部室里充满了压抑的气氛,相泽握紧了宫城的手,倾听着‘真相’,脸色不禁变得悲哀起来,或许只是对须藤本人的怜悯。
走动的时间滴答滴答作响,午休的广播早已结束,象征午休结束的铃声悄然响起,阳光躲进云中,室内阴暗了几分。
“这就是须藤淳太学长么?”
那是相泽所未了解过的须藤淳太,刹那原本以为,要是能够替他隐瞒下去,会是一件好事,但那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而明白了一切,听了刹那的建议后的早田,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她深吸了几口气,似乎有点难以接受。
“我知道了。”
“那之后,该怎么做,就由你决定吧。话虽如此,我的建议是,不要吵醒现在的他,我想将来某一天,他自己会意识到的吧。”
“羽岛君,这样的答案可不是你的风格。”
“我只是不想看到突然醒悟过来的他那张蠢蠢的表情。”
刹那无奈地耸了耸肩。
“再说,我觉得这样子会有罪恶感。”
“这一点,我深有同感。”
无论是宫城也好,还是刹那,对于他们而言,须藤淳太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他们身处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看法与见解,刹那对他的干涉,已经足够多了,要是再继续下去,那就真的只是多管闲事。
所以,刹那把这个叫醒的机会让给了早田,尽管还是在他的提示之下。
“谢谢你们,羽岛同学,宫城同学,还有相泽同学。”
早田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个躬,她已经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