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生活确实在往好的一面走。

自从那天,我接受了静宫别样的告白以来,看到的世界也广阔得多,也尝试着去做一些平常自己不会做的事情。

像这样,坐在沙发上,深夜里独自编织着围巾。

绝对不符合我的个性。

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所以说,我觉得就算吉田你不送什么,静宫那家伙还是会高兴的啦~”

“我稍微调查过了,圣诞节喜欢的对方互送礼物是常情吧?”

“噗~大姐头,你们之间连告白的话语都没正式说过,我觉得你应该从这一块下手吧。”

“少啰嗦,你教还是不教?”

我略微用威胁的语气对电话另一边的不知火说道。

说实话,我真不适合针线活,准备围巾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光是入门到正式编织就花了不少时间,好在我比较闲,赶工马马虎虎跟得上,现在围巾的编织也进入最后阶段。

不过,为什么我偏偏会选择这种与我个性偏离得离谱的活儿呢?连我自己都找不着头绪。

冷风吹得院子的门窗嘎嘎作响,我放下手里的活,打开窗,光着脚丫走出去。

时至冬天,天气变得寒冷无比,光看着静宫他们哆嗦的样子,我似乎也能明白‘冷’的感觉,可实际站在外面感受的时候,我还是没什么感觉。

院子不大,除了干涸掉的池塘,还有一排排父母生前栽培的不知名的树,幽静的环境下,抬头仰望月空的感觉很不错,之前静宫来的时候也说过,这个地方很容易生出灵感,对他的美术创作也有帮助。

虽然我不是什么创作家,也感受不到寒冷,但实际试试以后,发现真的和静宫所说的一样,有种十分惬意舒适的感觉。

“灵感,是这种东西么?”

我伸了伸懒腰,保持窗开着的状态,回到沙发上,继续编织围巾。

今年的圣诞节,看来也会别有一番滋味的样子。但愿这份礼物,他能开心地收下。

怀着这份心情去编织围巾的时候,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加入人生商谈社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十八岁,就像一个转折的时机。

我把自己的人生划割成两半,前者活在被诅咒的世界里,后者是开启新的幸福人生的道路。

我自认为,没有什么比这更加完美的分割。今后的日子,会不断变好。

这份憧憬,与其思念的人联系在一起。最近,胸口炽热,心跳加速的情况也越来越多,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然后,圣诞节总算来了。

同时,也是毕业季。

考完试之后,学生们各自回家,我们几人来到社团活动室,开了场特别的派对,庆祝彼此走向社会,同时也感叹至今为止在这里留下的回忆。

派对上,即使不会喝酒,不知火那群男生还是灌得一塌糊涂,哭着说社团怎样怎样好。静宫也试着喝了杯啤酒,不过还是受不了那种味道,最后换成了果汁。

派对闹到很晚,一伙人又吃又喝,又哭又笑,玩了不少游戏,最后全体向活动室致敬。静宫扶着已经处于混乱状态的不知火回家,我也收拾好东西,最后念念不舍地回望一眼社团才离开。

回到家,我看着已经完成了的围巾,回想着在人生商谈社度过的点点滴滴,突然有种人生已经无憾的感觉。

不过我知道,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洗完澡后,我早早爬上了床,静宫给我发了条邮件过来。

——不知火把别人的二哈当成自家已故的宠物狗,途中痛哭着抱着二哈,把人家的二哈吓得不轻。

——他的感情太丰富了吧。

——他今天只是太高兴了,又太不舍了而已。

邮件发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对他的话思考了一遍又一遍。

高兴,也不舍么?

毕业之后,我决定卖掉这里的房子,远离所有不快的回忆,打算跟随着静宫一起去另一个城市,他说过会继续为了梦想而努力,我也会一直支持他。我想,这才是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吧?

只是,和不知火他们见面的机会,应该会越来越少吧。

邮件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小椿,我能期待一下明天的圣诞节么?

——准确的说是今天,刚刚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不过,他想期待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没有问他,他也没有具体说,不过总觉得会是十分特别的事情。

也许,那是决定我们彼此迈出一步的关键也说不定。

那样的话,今年的圣诞节,未免倾注了太多的希望了吧?

——晚安,小椿。

——晚安,静宫。

我期待着,当第二天的夜幕再临,他能对我说出那句话。

*

我曾对圣诞节这样的节日嗤之以鼻。

圣诞节,是耶稣的生日,对教徒而言是个非常重要的日子。我不是教徒,大部分人也不是,不过大家会把今天当成特殊的节日,说到底也不过是找一个情感升温的借口罢了。

所以,圣诞节的这一天,才会有许多情侣约会甜蜜,并不是真的为了耶稣庆生,而是为了彼此的幸福祝贺。

我曾经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成了无聊里的一道风景线。

这并不代表我认可了这样的节日,但无法否定,我确实也和大多数渴望幸福的人一样,等了很久。

白天,我去商店街和购物街逛了一圈,确认了下今天的情况,虽然觉得有些蠢,但我害怕晚上到来,和静宫在一起的时候会手足无措,甚至忘了该去哪里,哪里有好玩的,哪里才是情侣该去的地方。我对这种事情完全没有经验,束手无策。

为了不被认识的人认出来而觉得羞耻,我特意戴了口罩和帽子,在人群当中鬼鬼祟祟地穿梭着,将路线和重要的商店记在脑子里,这么做的时候,我才发现有不少人也和我一样,为了夜晚的准备而提前功课。这其中有男生也有女生。

确认完所有的情况,最后,我在爱情旅馆门前停了下来。

“这个,会不会太早了点?”

我看着成熟的男女一对又一对进进出出,瞬间觉得连那扇自动门都是一个不可高攀的世界。

对我来说,那一瞬间的痛感也会化作虚无吧?那样的话会不会太无趣了点。

抱着这一想法,我突然变得厌恶这个地方起来,便早早离开。

然后,夜晚如期而至。

我和静宫约定好时间和地点,因为闲在家也没事做,我从白天开始就在外面瞎逛,晚饭也是用快餐解决。

静宫和不知火他们还有一个只属于男人间的相聚,所以会晚点来,他和我保证过,今晚的圣诞节绝对会让我印象深刻。

我信了他的话。在他来之前,自己先随便逛逛。

夜晚的气氛,真的是白天无法比的。当晚灯亮起,红色的彩灯连接左右两家时,人们就像收到一个特殊的信号,开始出来活动。树上装饰着一圈又一圈淡蓝色的挂灯,一排接着一排,看上去十分漂亮,就像电影里的场景一样。广场中间的喷水池,摆了一棵高大的圣诞树,喷水池下方的音乐盒,正放着圣诞快乐的歌曲。

孩童们的笑脸,情侣间的暧昧,朋友们的欢笑。

整条街,就像被施了魔法,变得如梦似幻,眼前的景色,无不闪烁着明亮的光,一跳一跳的,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忍不住给静宫发了条邮件,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我站在喷水池的前面,拍了张照片,连同闪烁着彩灯的圣诞树一起。然后又把这片夜空记录下来。

今晚晴朗无云,星星和月亮都很明亮。

一想到静宫马上就来赴约,我的心情,也和普通的少女一样充满了羞涩与紧张。

我想,要是半年前的我,看到现在的我这副样子,绝对会怀疑人生的吧。

毕竟,我看上去不像是个被诅咒的人,反倒是被幸运所眷顾的人。虽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对此刻心情的描述。

“呐,大姐姐!”

就在这时,我感觉自己的裤子被人扯了一下,低头看去,发现是个非常可爱的小男孩。

“怎么了?”

我想起静宫的妹妹,虽然没有记住她的长相,也许是看到差不多大的孩子产生共鸣。我忍不住弯下身子,轻轻抚摸男孩的头,因为他看上去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我想要买气球,可是我没钱,姐姐能不能帮我买一个呢?”

原来是这样啊,没钱买想要的东西,所以委屈到哭出来么?

小孩子还真是单纯。

不过,我现在也变得单纯就是了。

察觉到这一点,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男孩抓住我的手,拉着我往喷水池后方的公园角落走去。

寂静的小道上,因为没有任何活动与节目,反倒适合一个人独处,即使是在这样的节日,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伤心的人想要静一静吧。

冷风吹拂而过,成排的小树幽幽地晃动着,躲在草丛里的虫子发出诡异的鸣叫。

与外界的热闹相隔,这里就像是个废弃的公园。

我看着深处,站在灯光下方,有个小丑手里拿着数个气球,正朝我们招手。

“就是那里!”

男孩激动地指着小丑。

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做生意么?还真是奇怪。不过,圣诞节与小丑,有什么特别的联系么?

没来得及多想,男孩加快了步伐,拉着我跑到小丑面前。

“这样子就可以了吧?”

他哭着这么说。这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和小丑说话。

只见小丑弯下腰来,轻轻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不过小男孩好像很恐惧,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小丑把气球递给他,但小男孩没有接受,反而是受到了惊吓般哭喊着跑掉了。

……

我的感觉有些迟钝,困惑地看着小男孩逃走的方向,但我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只是没能及时反映过来。

就在我转身的那一刻。

鲜红的颜色染遍视野,飞溅在印有笑脸的气球上。气球越飞越远,朝着那片美丽的星空远去。

而我,只觉得自己的手臂有种冰凉凉的滋味,并不是外界的冷风,更像是从内部释放出来的寒意。

当锐利的刀光刺眼地闪过眼睛时,我才看到小丑的身后冲出来一群拿武器的男人。

不痛。

根本不痛,只是有一点冷,仅此而已。

我看着自己手臂上划出来一道割痕,血液还在不停地涌出来。然后,眼前的小丑摘下头套,露出了诡谲的笑容。

“没想到吧?总算让我们逮住了机会,你能堕落成平凡人真是太好了,黑色恶魔。”

这个称呼刺激着我的大脑神经,某种遗忘了的事物,渐渐浮出了水面。

眼前的男人突然咧开牙齿,露出狰狞的面孔。

“吉田椿,我已经受够了!自从被你打败后,我一直悔恨在心!虽然想过要报仇,但始终找不到机会!你就是个怪物!无懈可击,但某天看见怪物的你,也开始过着正常生活的时候,我就想,机会应该来了!”

眼前的男人是谁,我并没有印象,也许是过去教训过的混混之一。

我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人会来报复我,也从没想过,对方会挑这样的时机。

可是,我更没有想到......

现在的我,格外的平静。

那一刀对我造成的伤害,几乎感受不到。作为代替的,它打消了我的兴致,唤起了某种早已忘却了的感情。

“今天,你别想平安离开!”

小丑男放了狠话后,从黑暗的深处涌出一堆戴着面具的家伙,他们手里都拿着棍棒之类的武器,即使看不见脸,却能够感受到那冰冷的面具下面是一张张嚣张的表情。

那之后,我忘了自己做了什么,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出于何种心情去做。

我的心,非常冷静,也总感觉在燃烧着什么。

对了,我在思考。

我在打斗的过程,不断受伤的过程中在思考。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面对横刺过来的刀,身体的运作十分机械,仿佛记住了每一个顺序,轻易抓住对方的手腕,扭转他的手,让刀刺进自己的身体。

沉重的金属棒挥过来的时候,右脚禁不住行动起来,将棍棒踢回去,直击对方的脸。

三五人想要按住我的行动,却被我用蛮力挣脱开,不惜将他们的手往奇怪的方向扭转。

几人扑过来的重量,仿佛跟羽毛一样轻盈,只要稍稍用力,羽毛就会溃散。

惨叫声一个接一个响起,求饶的声音萦绕耳边,我虽然看着眼前被我刺穿手掌的男人,却又像看着更远更深的地方。

忘了时间,忘了自己做了什么,在思考着更远的事情。

我啊,已经看不清前方是什么了。

回过神来时,身上沾了不少鲜血,除了我的,也有别人的。但一点都不痛,只有一种冰凉凉的感觉,挑衅的敌人狼狈不堪地拖着身体逃走了,这一次连屁话都不敢放。

至始至终,我都非常冷静,甚至怀疑连情感都被屏蔽了。我把围巾从袋子里拿出来,将自己伤口的位置包扎起来,止住血后,我到旁边的洗手池清洗了下手上的血,又冲了下脸。

做完这些,我浑浑噩噩地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