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深渊的罪犯
祁空从未像此时此刻一般感觉到，自己会这样地“害怕”一个“人”。
即算曾一度面对君王施放而出的威压，他也未感到过丝毫混乱，依旧是淡然应之，长久以来，这甚至也让他忘记了何为“怕”。
可就是在此刻，这种情绪在见到这个青年的这一刻，最为强烈地表现了出来——
单看外表的话他大概二十四五岁，黑发偏长，丝丝凌乱，身披风衣，面无表情，眼神慵懒，却是生得一对竖瞳，尽显着凶狠残暴……事实上，祁空也知道，他一直以来的行为，也的确是非常地凶狠残暴。
——这个人叫黑羽，而“恶魔”，正是千年来，整个魔界对他的代称。
“嚯……？”
青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音调，抬腿走过去，低眼看着身前两个较比他来说绝对是过于矮小的个子，表情终于有了点动容，露出那么一丝丝的意外，却是不动声色地沉静赞叹道，“……居然还有活着的族人，没想到，曲黎那个臭小鬼会这么厉害。”
陈莫吾下意识屏住呼吸的行为在这一刻终于停止，她长舒一口气，以作平复心情。
一瞥身旁的兄长，只见他还是在抬眼看着黑羽，沉默不语，立刻便知晓什么，拉住了他的手腕提醒回神。
果不其然，祁空这才从失神中挣扎出来，呼吸声轻颤。
——恐惧。
毫无疑问，现在的二人都在心生恐惧。
因为他们眼前所面对的，不可置否是毁了一个世界还绰绰有余的大灾害。
——“恶魔”。
“……你想错了。”陈莫吾大睁着眼，抬头看他，怔怔道，“君王曲黎早已死去……而拜你所赐魔界崩塌……至于为何我们会在人界，这很难理解？”
——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在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在人界！还在此时此地……屠杀了整座体育馆的人？！！
她的内心正在如上地疯狂咆哮。
按照半个月前收到的信件上的邀请，今晚他们才会闲着无聊来体育馆赴约……是的，本该如此。
万万没想到的，便是竟因迟到刚好躲过了一场“飞来横祸”，而纵使如此，他们也还是撞见到了这样一幕——
黑色的羽毛漫天飞舞，切断了在场所有人的颈脖，然后，羽毛竟是卷净了遍地的残缺尸体与鲜红血液，最后合为轻飘飘的一片，飘回到了身穿黑色长风衣的青年手中。
而他回头之际，正见祁空与陈莫吾出现在门口。
“……区区一位小姑娘，知道我是谁后还敢这样说话，不得不说挺有勇气。”
沉默了半晌的黑羽轻笑一声，语气也似是肯定，微微弯腰，看着陈莫吾，“但是很遗憾，我对你不感兴趣。”
说着，他又将视线一移，停到了祁空脸上，这回竟是微微一笑，凑近道，“因为我对你哥挺感兴趣的。”
……
祁空一时之间还是没缓过来。
原因也挺多的。
而不得不说，一开始的确被黑羽的威压震慑到了，但克服了这一下带来的轰动，其实也还好。
所以现在并不是因为此。
……
……好吧，是“恶魔”的极不正经。
是的，太不正经了，以至于别的事情也好，其他问话也好，根本没法提。
……纠正前言，是提都不好提才对。
祁空下意识后退一步，绷住了表情，冷静下来后问道：“你这……是指的什么意思？”
黑羽却是突然直起身，俯视他眯了眯眼，竟无比直白地开口道：“字面意思，跟我睡一晚，或是让我蹂躏你一晚……不，一晚应该不够。”
“……”
过于有冲击力的发言一时之间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更不知道如何反应，祁空一边惊叹这恶魔兴趣真糟糕，一手抬起，毫不客气地猛然放出黑雾，然后一个偏身，抓着身旁的陈莫吾就往外跑。
“还能施展一次置换空间吗？”他边问道，“这东西不是能被人对付的层次……没有胜算！没有丝毫胜算！”
——所以逃为上策。
兄长的语气难得的焦急，而自是明白这个道理的陈莫吾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刚刚来此已经用过了这一术法，此刻负荷严重，短时间内想用也用不了。
“哥……”想到此，陈莫吾竟是偏头看着他道，然后无比沉静道，“要不你去跟他交涉下？”
“……哈？你在开什么玩笑？？”沉默了那么一秒后的祁空立刻震惊般地大喊，“喂喂喂，还先不说睡不睡了，那东西可是恶魔，鬼知道他会不会——”
“就是因为是恶魔，”陈莫吾一个反手将兄长拉住，脚步一停，打断道，“所以才需要你的献身啊。”
“这二者之间不应该有丝毫的联系！”想都不想，祁空立刻反驳，紧接着又吐槽道，“还有那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出现在人界……不不不先不管这个了，莫吾你听着，等会我挡住他，趁此时机你走。”
“……”
本想说点什么的陈莫吾一看到兄长这慌乱的样子，顿时玩心大发，干脆什么也不说了，就这样盯着他，然后视线一转，到了不缓不急走来的黑羽身上。
“你以为你能拖多久的时间？”她幽幽道，“就算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也不过是他一片羽毛的事……所以你真的不要跟他谈一下上床的事吗？”
……
截止到现在为止，妹妹这近乎看好戏的言行举止，终于让兄长察觉到不对劲了。
“……”
“……看来，是我紧张过头了？”
祁空突然反应了过来，一声反问，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无奈笑了笑，“还是说你不喜欢我了？”
——毕竟在之前，梦魔对自己表示好感时，这丫头都醋意大发，没道理会因为看到了无比强大的一种东西就将自己卖出去。
“当然是伊祈家主你紧张过头了。”黑羽无比自然地回着话，正手插口袋懒洋洋走来，“早在你们来到这座体育馆外时，我就感知到了同族的到来，若要杀死你们，那会黑色羽毛就会连同你们也一并收拾干净了。”
“……”
虽然到现在为止祁空都是第一次见到恶魔，也是第一次与他进行言语上的交流，但也不得不说……他以为的“恶魔”，与现在所见到的这类喜欢开恶趣味玩笑的性格完全沾不上边。
因为这种能轻易搅翻天地的东西，不应该是无法无天肆意妄为的吗？
……而又仔细想了想后，也确实，因为他刚刚也的确灭了整座体育馆聚集而来的数十人。
于是导致现在祁空他们也不知道寄信人原本的目的是何了。
“居然还称‘同族’，你认真的吗？”既知恶魔没有伤害之意，他也不拘束了，毫不避讳地就开口问道，“如此的话，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杀了多少‘同族’？”
“我只是遵循着‘本能’而行动。”黑羽打了个哈欠，“至于君王茶荼，我并不想解释，然后话说回来，伊祈家主提起这件事，莫非是想替人说话？”
意思无误，现在他的话锋正直指向另外一个人。
——不颜。
“……喂，你的视野有点广了吧？”一时之间有点语塞的祁空只好僵硬着当面吐槽。
——明明来之突然，却是立马发现了我们，而明明从未见过我，却清楚知道了我是伊祈家的人，并与公主殿下一样，叫我“家主”……。
“……难道深渊是一个可以不出门就阅遍天下事的载体吗？”
“哈呀，怎么会，这都发现了，果然伊祈家主非常有意思。”
随着祁空话音的落下，黑羽也随即回话，盯着祁空的眼神顿时又变得有了几分恶趣味，并将话题重新回到了最开始，“所以让我睡几晚吗？”
“适可而止哦。”陈莫吾背对着照明灯而微笑着，终于森森开口，面部上尽显友好，语气却是阴冷的，“他是我的。”
“小姑娘不要这么断定嘛，说不定你哥哥与我很合得来呢？”黑羽也回以莫名的浅笑，“在床上。”
“嘁，活了不知道几千年的老家伙还想跟我抢哥哥？”
“活了不知道几千年的老家伙只要动动手就能把你按倒在地，然后当着你的面蹂躏你哥哥。”
“小姑娘可以跟你拼命，你只要敢动他试试。”
“巧了，我就喜欢强人所难。”
“巧了，我也是。”
“……”
看着二人那感觉就像是影视剧里争夺主人公，还是女主人公的场景，祁空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抢手”，却感觉不到丝毫荣幸。
……毕竟有一个人不对头。
“……”
——所以是什么玩意怎么回事？？
——“恶魔”是一个有着什么奇怪性癖的东西？？
——而且为什么初芜也把自己的奇怪属性暴露出来了？？
——？？
越想越不耐烦，祁空不由地一声咂舌，严肃道：“别吵了，来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
陈莫吾听了话，拧起眉头，偏过头去，但还是对着眼前人发出了一声不屑一顾的嫌弃音调。
黑羽倒是并不在意她的明示，开口就又是对祁空道：“好啊，但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先放下，然后在床上慢慢……”
“谁管你这老家伙的兴趣啊！”少女突然抬高音量，忍无可忍地呵斥道，“信不信我把你藏起来的那对扑棱翅膀拆下来串烧？”
说着手心一抬，火花迅速从中冒出，映着火光使得她的脸部表情更是阴沉了下来，“你是不是深渊待久了滋生了怪癖我不管！但是死心吧哥哥是我的！”
“不不不，总之先等等。”黑羽伸手，示意停一下，“我没想动心，何况也不想要他的心，只是身而已。”
……
“○○滚啊这○○更严重！”
根本没料到妹妹还会说出这种话来，也少见她会生气成这样，祁空原地一愣，接着一声轻叹。
而在放下本准备说的话后，他跟着就道：“如你所听，久呆深渊的你有什么怪癖我并不发表意见，但请务必不要代入我，毕竟我只爱初芜一个人。”
“诶？是这样吗……不过这样的话，我就更好奇了，”黑羽眉眼一沉，悠悠问话，“你们两个有做过什么吗？”
“……哈？”被一下给问住了的陈莫吾脑子一时没转过来，隔了那么一秒才顿悟，立刻一口咬定，“没有！而且谁会像你这老家伙一样把这种事挂在嘴边啊！”
“哦是吗？原来如此……”黑羽摩挲着自己下颚，似是深思，接着还自顾自地换了个话题道，“我三年前才终于打破曲黎那个臭小鬼制造的牢笼出来，而一出深渊，就发现魔界竟是没有一处地方可以落脚，只好来人界了，然后就随即发现了，这个世界可是比魔界好玩多了。”
听此，祁空再次后退一小步，下意识地就开始了吐槽：“这还不是拜你自己所赐……不我并不想听这种事。”
“虽然我是很想揪出曲黎那个臭小鬼再打一场，但我隐约记得你们都被我给咔嚓掉了来着，所以干脆待在一个地方不出门了。”黑羽自是不予理睬，依旧滔滔不绝，“然后我就发现，即使不撕裂空间，也能看到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处角落……对，网络真神奇，游戏真好玩，新番真有趣。”
越听，祁空的嘴角抽搐得就越厉害……是的，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家伙好像与自己的兴趣爱好最相近。
“至于你们说我怪癖，啊……只要长得好看的话，男女无所谓啦，小姑娘你确实是挺漂亮的，但还是你哥哥帅气一点。”
“……喂，性别都不同这怎么对比啊！”
这么说着，祁空立刻也在心里为“差点就觉得自己的兴趣跟他接近了”，以及“差点被他这一句又一句说得真信了”这两近乎疯狂的念想而道歉，嘴上也否决道，“而且听你这么一说，五年前就被送到这个世界的我，直到现在也没有变成你这样还真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呵老家伙你以为你就多好看吗？”陈莫吾也言辞犀利，语气里的酸劲不减反增，尽是嘲讽意味，“看看你这对死气沉沉还凶恶的眼，再看看你这张死气沉沉还面瘫的脸，还有你以为你外表看起来不老就可以掩饰掉你已经几千岁的事实？呵天真。”
“可惜我就是长得帅才会有好看的人族小妹妹投怀送抱，至于想睡你哥哥……换个口味啦，换个口味而已。”
“○○变态！呸种马！”
“哈哈哈哈……等等，要不再来一两声听听？”
“你还上瘾了吗○○抖M？”陈莫吾在这个瞬间冷笑不止，“君王没揍死你这倒真是一大损失。”
“曲黎那臭小鬼怎么可能打得过我，啊，说起来，咱们世界有没有一个人打得过我还不一定呢，无敌的感觉真爽，让我笑会。”
“……你个老不正经的家伙还没完了？”
“这不是老，是活得久，而且我还很强。”
“可恶！哥你说你为什么当初不去深渊打趴他！”
“醒醒，你哥那个时候虽然不弱，但一旦来我这我保证让他三秒钟不到就哭着回去……不，果然不放回去好了，毕竟可以留着慢——”
“给我闭嘴！！”
“哈哈哈，算了，小姑娘你生起气来挺可爱的，我收回你不如哥哥的话。”
“到底谁需要你的认同了？？”
“‘活了几千年的老家伙’的认同可是十分难得的哦，所以要不要跟我睡一觉？”
“没人愿意跟你睡觉，所以你能滚回去深渊吗？”
“深渊固然好，但人界也好玩啊。”
“嘁，毁了我们本来的世界，你究竟还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我就是规则本身，实力说话所以我当然有资格。”
“……不行气死我了，今天不把你烧秃顶我就去把我哥烧秃顶。”
“虽然很难想象你哥秃顶，但醒醒，你碰不到我，换你哥哥来倒是没准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能碰到我一根头发……不，不是我吹，十个你哥都碰不到我一根毛。”
“十个你都没我哥帅。”
“……嘤。”
“你嘤你○啊！”
已经爆了数声粗口的少女只觉得无比痛快，但随即反应过来后，一瞬，那叫一个脸色通红。
“……我觉得我们，还是冷静下吧？”
就是在这种气氛持续良久后，祁空突然上前劝道。
……
……毕竟感觉这样下去真的会吵个没完了，这也导致了根本回不到正题上。
“好啊，那你们告诉我那红毛的事好了。”黑羽倒也是坦然接受了，立刻将话题一转，“他后面受的伤怎么样了……说起来也奇怪，他跟那个兽耳小鬼打了一场被你们救走后，我的‘视野’竟是不能看他了。”
“老家伙你卖什么关子，”陈莫吾立刻又嘲道，“还是说你现在还没发现你的‘视野’只能看君王级别以下的人？”
“小姑娘果然聪明，所以……”
“给我把你下一句好好收回去！这里没有人会跟你睡觉！”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毕竟这个还可以日后再说。”黑羽也不表现出失望，语气一转，竟是无比顺口地请求道，“那就带我回你们那住段时间好了，我有事情要办。”
话音刚落，陈莫吾的脸色在这一霎大变，一阵发青又是一阵发绿的，简直可以说是气到炸，一时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倒是祁空，正面不改色地驳回了这个请求：“恕我拒绝，毕竟有两个妹妹在家，而你又十分不安全。”
蓦地，他眉头一沉，眼神一黯，一字一顿，“对，各种意义上的。”
深知他想表述的意思，黑羽森森一笑，同样敛去所有表情，竖瞳一缩，更显威胁意味来，与他对视道：“你们不会敢拒绝我的，毕竟我可以不给你们选择题，更是可以不给你们用以回答的笔。”
——因为我即是“理”。
“哦——？”祁空刻意拖长尾音，语气是同样的尽显威胁，“那意思也就是说，晚辈可以不做选择题，并且自己拿起自己的笔？”
——而妹妹即是我的“理”。
“哈。”听此，黑羽轻笑，声音都难得地激动起来，“不得不承认，你真的很有意思。”
右手从口袋抽出，一根黑色羽毛正被夹在了他食指与中指间，紧接着，黑羽眼底正逐渐变得浑浊，正如一条森严的蛇，“——所以我改主意了。”
下一秒，黑色的羽毛被像飞镖一样削出，旋转之间分出来无数片，并迅速席卷着朝祁空冲去——
“幻影术！”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伴随着一股强烈的热风，随即，烈火如飞鸟般扑来，与黑色的羽翼撞在一起——
却无济于事。
瞧见此幕，祁空拧眉，指使着黑雾从地面的影子内冒出，尽数向着那破除了火光的黑色羽毛吞去——
结果却也依旧撼不动它丝毫。
于是突然间，他也收手停止了攻击，一个翻身，索性躲离那一块区域，只是在还未起身时，就被披风的一个角闯入了眼底，抬头，看到的是那正被血红颜色爬满的一只眼，过于深邃，以及充斥着的无尽的杀意。
“我黑翼上的羽毛，可不是实体。”青年俯视着还没从地面起身的少年，刻意放出了最大的威压，低沉道，“所以你们的幻影术，对我起不了一丝一毫的作用。”
——既然你也自知你是晚辈……。
“那么现在，也该轮到我来训人了。”
——毕竟我早说过……
“魔界中人，以实力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