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枫顶着四面八方投来的讶异视线,一路狂奔向跟林翊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这座庄园里有减弱辐射伤害的设备,当凛枫从它身前经过时,电磁感应让它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挨了亚历克斯一脚后乖乖闭上了嘴巴,同时一闪一闪的指示灯也灭了。他抬手像对付收不到信号的黑白电视那样用力拍了拍它,到它重新开始工作时才肯罢休。
“那小丫头怎么回事?”他问身旁抱膝坐着的零西西,今天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守着设备。她摇摇头,又恢复了一动不动的状态,看来他是以为零的思想都是共享的,也不想想一个人脑袋里要是同时有那么多人说话那是人格分裂。亚历克斯挠挠头,“你陪我聊聊天不行吗,不然别人会以为我跟一块木头一起。”
零西西抬起头,眸子里还是没有任何感情波动,“亚希先生,设备的成本是六千九百万人民币。”
“……我觉得你安安静静地挺好,很有那什么大和抚子的感觉。”
两个人简短的交谈结束后,凛枫也在林翊房间门口刹住了脚,他正窝在躺椅上,裹着厚厚的斗篷,没有盖兜帽,一头金发桀骜不驯地在风里张扬着。凛枫径直走过去,离林翊还有两米远的时候,被他呵止。
阻止她的不是林翊的话,而是正对着她的黑洞洞的枪口。斑蝰蛇手枪,俄罗斯制造的大威力武器,凛枫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没必要通过感析就能察觉到他的气息——纯粹的杀意。
“我蛮奇怪的,小姐,你到底是何方神圣?你跟那个叫夏叶的执行官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你是怎么混进来的?”他半仰着头,整个背部紧贴着躺椅。
“我叫凛枫。和教官是搭档关系。”凛枫如实回答。
林翊紧眯着的左眼慢慢睁开了一条缝隙,透出熔岩般的暗红,一口否决了凛枫的回答,“撒谎。”
“我没有。”凛枫毫无惧色地反驳回去。她害怕的是那支大杀伤力的手枪,而不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眯眯眼。
林翊默不作声地看着凛枫,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看着她水晶般的眼睛,脸上象征身份的条形码,水手服衣领未遮盖的地方露出明显的锁骨,并非血肉的双腿。真像,为什么这么像,他被自己得不到证实的想法激得急躁不安,他站起身来,平抬着的手也不嫌累,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那我换个问法,你跟柳是什么关系。”
他逼近凛枫,挡住了天花板上不分昼夜点着的灯。凛枫感觉冷汗从毛孔里挤出来,沿着皮肤一直滑落到吊在胸前的十字架上,缇娅给她做了一条金属链。这样重要的东西不能随手乱放,要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才放心。缇娅这样嘱咐。
凛枫周身的蝴蝶惊慌失措地飞开,她稍微注意了一下从林翊身边飞过去的那一只,从稳定的枫红变成了愤怒的火红,仿佛在熊熊燃烧。她闭了下眼睛,转而直视林翊的眼睛。
“…没有关系,我不认识他。”她毫不动摇地否定。
林翊有些愠怒,“……你又撒谎。”
凛枫一字一顿地道:“零不会撒谎。”
她如机器人那样,以程序设定好的反应应付他的问题,在林翊眼里就像在糊弄自己似的。他伸出手一把揪住凛枫的衣领,她踉跄了一下,林翊的力气很大,凛枫只觉得自己的后颈因紧勒而隐隐作痛。
林翊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是在用一把锤子那样,将话语转化为钉子,一根一根砸进凛枫的耳朵里,“……你才不是什么正常的人偶吧?正常的零不会不按执行官的意思行动,绝对听从命令,不会做战斗以外没有必要的行为。最关键的是,不会主动离开执行官…”
——“你啊,果然是‘残次品’吧?”
“我不是…!”那声伴随着滚烫的呼吸一起抚过耳际的恶魔般的呢喃使凛枫再也无法忍耐,她捂着耳朵尖声否决,猛地挣开林翊的手,向后退却。
“告诉我!他在哪?他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为什么你会…!”
——为什么你会和他长得那么像。
这句话最终也没有说出口。乍响的枪声使得这个普通的早晨变得不再一如往日那般平静。
凛枫发出的尖叫让林翊忽然回神,他看着自己还发热的枪管,摸上去通过皮肤传来刺痛的讯号。他又看看他扣下扳机时枪口正对着的方向,子弹打在一只蝴蝶上,它在如有生命般抽搐,身上冒着缕缕白烟。以这只蝴蝶为中心,四面八方的六边形盾牌将它们的主人牢牢保护起来。
凛枫死死护着头,瘫坐在地上,瘦小的身子尽可能蜷缩起来,不停地颤抖着,好像这样的行为就能让她稍稍有些安全感。
林翊一时没了主意,他傻傻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枪。他发誓他绝对不想开枪的,顶多只是吓唬她一下,没想到会走火…他向前挪了一小步,冲凛枫探出手,但又被克莱因盾弹开了。林翊深知自己的行为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那个,你没事吧…我……”
“放下枪,后退。”
迎上他的是夏叶手里的格洛克17式,他第一时间赶过来了,快步穿过克莱因盾走到凛枫身边。吓得面色惨白的凛枫仿佛在身处急湍时攀到一根浮木,她用微凉的指尖勾住夏叶的手指。子弹是不会听人解释的,深知这一点的林翊妥协地把枪放在地上,用鞋尖把它踢到夏叶那边,双手高举过头慢慢退开。夏叶将它捡起来拆掉弹夹,并伸手将地上躺着的子弹捡起来,金属光泽沿着柱身一闪而过。
检查后夏叶稍微松了口气,是空包弹,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完全放下心,“……你有没有点常识,就算是空包弹极近距离也有可能会产生伤亡的啊。”
“这点基本功我还是有底的,这方面我可是专家。按你拿格洛克的手指蜷缩角度使用的力气我敢肯定这是一把空枪。”林翊有点得意洋洋。
夏叶站起身来把手里的斑蝰蛇对着林翊砸过去,因他的态度有点气急败坏地吼道:“知道你还把枪口对准她?你把人命当什么了啊!?”
本来想以“人偶的话要多少有多少”这种理所当然的话来辩驳,但是林翊看到凛枫那双闪着水光的眼睛时这句话哽在了喉咙里。她是哭了吗…?这是人类性命攸关时刻的本能反应啊,还是说被所信赖的人保护着而产生了感激之情……?
“我……”林翊一时语塞,他看着手里的枪愣神。
夏叶摸摸凛枫的头,周围的蝴蝶也围着她飞舞。
“林翊?我刚刚听到枪声…啊,怎么了?”拉斐尔追了过来,他瞅瞅单膝跪地的夏叶和揉搓眼睛的凛枫,又瞧瞧蹲在一边抱着枪在释放负能量的林翊,瞬间就靠自己的大脑编织了那段空白期的情况,“小枫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他率先问了凛枫的情况,凛枫抱着肩膀摇摇头,“教官及时赶来了……谢谢拉斐尔叔叔……”
拉斐尔总觉得夏叶在心里嘲笑了一下他的外表年龄。
他就当做不知道,拍了拍凛枫的肩膀,“……是不是蠢翊又惹祸了?没关系,拉斐尔哥哥帮你教训他。接下来是心理医生的战场了。”他咬重了“哥哥”二字。没等凛枫的回应,站起身来白大褂潇洒地一甩,揪着林翊的领子就把他拖进了房间里。
夏叶吃惊地目送拉斐尔如此有骨气的行为,简直和之前被从塔上踢下来的家伙判若两人。这份在内心回响的赞叹只维持了不足五秒钟的时长,拉斐尔挨了林翊一顿痛扁而哭天喊地使他默默地又把印象掰回原点。
夏叶把手递给凛枫,她轻轻握了过去。
莉可拉在长椅上已经坐得不耐烦了,直到二人手牵手走回来,她迫不及待地跳起来,准备狠狠地指责他不守时的行为。气势汹汹地走过去,接近他们时看清楚了表情又放缓了脚步。
“怎、怎么了…?”她不自主就口吃起来。
夏叶看了她一眼,将凛枫安顿好,把来龙去脉讲给莉可拉听。
“首领他又这样啊…以前对那个叫零西西的也是一个态度,他说是跟零很亲近实际上零对他都避而不见。所以这个营地的零才那么少。”莉可拉无奈地叹气,“这种事情发生不止两次了。我说,你也别摆苦瓜脸啦,带着这种情绪可没办法带你去避难区。”
莉可拉隔着厚厚的防辐射服用手指戳了戳凛枫的脸颊,她没给莉可拉丝毫反应。
“唔,真是不给面子。来,姐姐抱抱~”她贴着凛枫身边坐下,搂住她的肩膀,“我莉可拉可不是任谁都能说抱就抱的,你应该感觉荣幸才是!”
她的怀抱和缇娅的不同,没有缇娅那么柔软,隔着衣服有一种暖暖的感觉。一股香水味透过防护服飘出来,凛枫蛰伏在脑海中最深处的记忆似乎被这香味惊醒了,她是闻到过这种香水味的!曾于何时、源于何人……
莉可拉笑得很灿烂,也是了,她作为护士,以微笑面对生死离别是得心应手的常事,何况只是安慰一个受惊的女孩,“怎么样,这次可便宜你了。可以出发了么?”
“出发之前先补充一下水分如何?”拉斐尔端着一杯柠檬水走进来,透明的玻璃杯里盛着搅拌了蜂蜜的水,摸上去凉凉的,上面漂着一层一粒一粒分散开的果粒,环抱着蓝白相间的吸管,杯口插着疑是装饰用的柠檬片。他把杯子交给凛枫,以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喝喝看。”
凛枫咬着吸管尝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的、好喝…!”
新鲜的柠檬少见到曾一度炒上天价的地步,新鲜的蜂蜜也成了市场上难以买到的奢侈品。
“什么啦,居然没有我的份么?医生太偏心了。”莉可拉故作生气。
“这可是道歉礼物,哪能说给就给。”拉斐尔说,“这是林翊调的,他表示很抱歉,被自己搭档的事冲昏了脑袋,希望你别放在心上。他的搭档因为一场意外生死不明,他一直在寻找任何有关于搭档的蛛丝马迹。可能看你也是白发紫瞳就头脑发热吧。”
凛枫很大度地说:“哥哥告诉我…既然对方诚心诚意地道歉了就没必要再斤斤计较了。”看在柠檬水的份子上,原谅他啦。
“你要不要紧,需要留下来休息吗?”
凛枫把手里的柠檬水一饮而尽,将杯子推还给拉斐尔,跑到刚刚检查完摩托车的夏叶身旁抱住他的胳膊摇摇头,“不要,我不要留下来,我要和教官在一起。”
“是会拒绝的零呢,有解剖研究的价值。”莉可拉不合时宜地表露出强烈的求知欲,话音刚落,就被夏叶用警告意味的眼神瞪了一眼,她笑着回望过去,“开玩笑的,能解剖的话我会优先解剖你的,居然把零这么放在心上。”
这句话不经大脑从嘴边溜出来的代价是,凛枫和拉斐尔也对她冷眼相待,莉可拉识趣地没再把话题引向不可挽回的地步。这尴尬劲儿直到拉斐尔将三个人送出大门才自然消失。
本应让携带医护用品的莉可拉坐中间是最合适的,可不太轻便的防护服拖住了她的步速,凛枫先她一步跳上车,用死也不撒手的阵势把脸埋在夏叶的后背上。
真是有趣的零。莉可拉歪着头看他们两个,直到夏叶喊她时才反应过来。跟故障了的特工和包庇她的执行官同行,感觉,这会是很令人愉快的短程旅途呢。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