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李舒走进厨房，将早餐陆续摆到客厅里的木桌上。
梁益华点了点头，手忙脚乱的跟过来帮忙。
“小心点，别烫着！”在李舒端起一碗盛满的稀粥的时候，梁益华说道。
李舒摆出一脸——“你干嘛啊，这么恶心“的表情说道：“怎么态度突然转了一百八十度啊？”
梁益华尴尬的笑笑，之前所有的牢骚，埋怨，此刻全都没有了。
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桌子的两边，开始享用起早餐来。
“谢谢你了……”
“谢什么，快点吃吧，不然一会儿该迟到了！”
梁益华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早餐。
两块面包，两个煎鸡蛋，一根火腿肠，一碗稀饭。
虽然没有梁益华早饭最爱就着稀饭一起吃的榨菜，但已经是完美的早餐了。
和梁益华比起来，李舒的饭量可以说只有他的一半，一片面包，一个鸡蛋，一根火腿肠，半碗稀饭。
李舒将面包拿在手中，轻轻摇了一小口，很文静的不动声色的嚼起来。
甚至在她咀嚼的时候，会用手遮着自己的下半脸不让对方看到，可见李舒的家教极其优秀，
她将嘴里的面包咽下肚之后，再度向梁益华抱怨。
“真的难以置信，你平常在家都吃什么！冰箱里空空如也，除了面包再什么都没有。本来我想给你准备点热牛奶的，没有。热个鸡蛋吧，没有。那心想既然吃面包，就抹点果酱吧，居然还没有！”
梁益华苦笑了一下，以前他一个人居住的时候，每天早上要么用微波炉打两块面包，要么花三块钱到楼下的早餐店买几根油条一碗豆浆，吃的很简单，但没什么精致的东西。
这样的家庭早餐，他已经快十年没有吃到过了。毕竟能给他做这种早餐的人，一个都不存在了。
想当初，这样的早餐，他的母亲手艺是最好的，父亲虽然手掌更大，做事也更粗心大意，但也做得蛮不错的；而他们两兄弟比起来，他更注重理论，每一个步骤都是精准到秒，每一个分量都是精准到克，而他弟弟则是感知派，凭自己的感觉来拿捏火候，随心所欲的变换花样，因此，就成品而言，弟弟要更胜一筹。
起初他一直是不服的，毕竟他是跟着菜谱的步骤来的，不应该比弟弟这种随着性子来的还要差。弟弟也不是像母亲那样非常有料理天赋，光凭性子来，肯定就会有火大了火小了，烤嫩了烤老了，热透了热生了等一系列问题，可是弟弟在这上面，从来没失手过。
他哭着问母亲缘由，母亲摸着他的头回答道：“料理这个东西，不仅讲究做，还在于心。你如果不用心去准备自己的料理的话，那么这个料理就没有灵性，没有情感，一份没有情感的料理，自然不会给食用它的人带来感动。
那时候年纪还很幼小的他不知道用心是什么意思，他以为用心是认真，那么自己已经很认真了，而弟弟则把料理当成了玩耍，每次都是很开心的去做。
然后后来，那个一直和自己竞争的人，突然就不见了。
不仅如此，那个上课只上了一半，没有把用心的真谛教给他的人也不见了。
那个毛手毛脚，虽然做出来的形状不是很好，但味道还算不错，而且总是发出爽朗大笑的人也不见了。
偌大的房间里，瞬间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那之后，他又尝试着做过几次早餐。
可每次吃到自己所做的东西，心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种感觉不对！这种感觉不对！“他一遍又一遍的否定自己。
最后，当他得知自己永远不能还原其他三个人的做法之后，他便不再准备早餐，也就不再购买食材。
可如今，当着熟悉的触感在口中融化开时，梁益华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眼泪无声的从他脸上滑落，落进了盛满的稀粥里。
他赶紧擦了擦眼睛，这样的模样，他是绝对不想让坐在对面的李舒看到的。
李舒还在评判：“而且，你们家连米都没有，好歹还是有锅，不然连稀饭都没法做。我从我家里面拿来了自己昨天放学时从超市买的鸡蛋，老妈留下的一袋米就过来了，然后就随便弄了一些……“
当她发现梁益华一直没说话时，便也停了下来，问道：“怎么了，不合你口味吗？“
梁益华摇了摇头。
怎么会不合他的口味，这就是他要的味道。
“那个，问你个问题……“
“你问吧！“
“当别人跟你说，料理在于心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李舒偏了偏头，显然是没听懂。
梁益华换了个问法重新问道：“怎样在做料理的时候用心？“
李舒闭上了眼睛低着头，简单思考了一下，接着她抬起头，目光炯炯有神的说道：“我觉得，大概是需要爱吧！“
“爱？“梁益华看了一眼李舒做的稀饭，晶莹剔透的米粒搭配含量适度的水，明明没有放任何辅料，米的清香却在这种距离下还闻得到。
“你是说，对料理这个行为的爱，还是对做出来的成品有爱？“
李舒摇了摇头：“都不是，是对品尝者的爱！“
就在一瞬之间，梁益华仿佛回到了十年之前，回到了那个他身高还不到一米的时候。
他的头发上隐隐约约传来了女性的手柔软的触感，脸蛋上感觉到了男性粗犷的手的触感，肩膀上留下了孩童稚嫩的手的触感。
就在瞬间，仿佛闪回一般，他的父亲、母亲、弟弟全站在他的面前，对着他微笑，对着他招手。
而他，也不是那个身高接近一米八的梁益华，只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孩子。
他对着三个残像，轻轻的问道：“是爱？“
“是爱，我的宝贝！“他的母亲回答。
“是爱！我的儿子！“他的父亲回答。
“是爱，我的哥哥！“他的弟弟回答。
“没错，是爱！“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传来，一下子将梁益华从虚幻拉向现实，李舒继续补充道：”因为对品尝者的爱，因此在料理的时候，会考虑，他是会喜欢吃什么口味的，咸的还是辣的，甜的还是酸的、就比如烤面包吧，他是喜欢酥脆的还是柔软的，水分多的还是水分少的，荞麦的还是大麦的；再说鸡蛋吧，他是喜欢半熟的还是全熟的，喜欢蛋清还是蛋黄，喜欢煎的、煮的还是荷包的？再说稀饭吧，他是喜欢厚的还是薄的，偏干的还是偏稀的，大米的还是小米的；正因为带着这些许许多多的思考，也正是出自对品尝者无限的爱，希望能得到他的认可，他的赞美，在料理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想到这么多，然后，手就自然而然的动起来了，不是通过大脑的控制……“李舒说到这里，指了指自己的头，”而是由心来操控。“她又点了点胸口：”由心来引导，由心来感知，由心来带动，由心来决定，一切由心而动，在蕴含了制作者对接受者无限的爱之后，料理便完成了！“
李舒说到这里，已经静静的闭起了双眼，仿佛在回味自己料理时的内心一般，平静的坐着。
而在另一边，梁益华的眼眶已经完全湿润。他低下头，双手颤抖着用汤勺将稀饭呙进口中。
稀饭很烫，但却很甜，可以中和他内心的苦。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李舒正一脸期待的望着他。
“味道如何。“
“太好吃了，简直是女神的恩赐！“
“夸我也没有好处哦！“
两个人相视而笑，同样的，就像十年前一般。
因为李舒吃的饭量要比梁益华少将近一倍，因此她很快就吃完了。
“上学的东西都准备好没有。“她在洗碗的时候对梁益华说道。
“诶？军训需要准备东西吗？“
“总要带个笔袋带个本吧，毕竟训练场地就在本学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学校的通知，拿着记一下比较好。还有，记得带一个水杯，天气那么热，小心中暑；一定要多喝温水，不要喝太凉的水，以免刺激身体；还得带点零钱，中午实在累的时候，还可以买个冰棒解解暑。对了，之前那个和入学通知一块寄过来的饭卡要收好，里面有两百块钱，是军训七天的伙食费，开学后会统一收取，没有那个，你中午就没饭吃了！“
梁益华瞬间从头凉到脚：“那里面还有那种东西吗？“
“有啊！“李舒已经收拾完碗筷，将它们放入壁橱。她转过身，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梁益华：”你不会不知道吧！“
梁益华瞬间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边吃边问：“那个，你看到我的入学通知了吗？“
“给你放桌子上了，不过卡在不在里面我没看。你慢点吃，一会儿要呛到了！“
梁益华先是将由面包，鸡蛋，火腿夹成的简易三明治塞进嘴里，然后大口将稀饭吞入肚中。
“够了吗？“
梁益华点了点头，端着碗筷准备去清洗。
“行了，你给我吧，你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可梁益华还是将厨具全部递给李舒，自己跑向了里屋。
李舒在清洗完碗筷，抹完桌子之后，走进了卫生间。
“我要洗一下头，你先忙你的吧！“
梁益华摆了摆手，示意她随意。
他一页一页翻入学说明，总算在最后一页找到了那张白花花的饭卡。
他的内心仿佛有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他双手合十，做了个感谢老天的手势。
他按照李舒的建议往书包里装了一点东西，接着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天气预报，虽然这两天都是晴天，不过从后天开始可能有阵雨，为了防止猝不及防，他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折叠伞放进了书包内。
再然后，他往李舒的书包里也放了一根。
一切准备就绪，他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马上就要到七点钟了。
他将两个书包一并拿到玄关，然后直接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喂，可以走了！“
这时，他看到了，站在自己家淋浴下面，脱得一丝不挂的李舒的裸体。
鼻腔中马上弥漫了一股浓浓的铁锈味，可他顾不上那么多，只为了能多看两眼。
李舒在原地愣了两秒钟，才连忙拉起遮挡布，然后只露出个脑袋对着梁益华说：“你是变态吗？这个时候应该敲门的好吧，而且，你进来就进来，看完了你赶紧走啊，停在那里是什么意思，简直难以置信！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吗，简直是禽兽，不对，简直禽兽不如！“
梁益华吓得赶紧关上了厕所门，在外面喊道：“是你自己说的就洗洗头。“
“我在这里忙活了一早晨，冲一下身上的汗水当然是常识啊！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想想吗，笨！再说了，就算我真的是洗头，你也好歹敲一下门吧！“
经她这么一说，梁益华觉得无比有道理，而且，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理亏，他也没什么好辩解的了。
过了五分钟，穿好衣服的李舒便一边擦着头发上的水珠一边走了出来。
梁益华再次看呆了，俗话说最美不过刚出浴的美人，但没想到，刚洗完澡的李舒居然可以这么耐看。
她就像洗尽了浑身尘垢的精灵，或者是褪去了薄纱的舞者。身姿曼妙，体态轻盈，令所有青春期少年陷入无限遐想。
但现在没时间让两个人墨迹了。看梁益华还傻站在那儿，李舒吼道：“死人啊，还愣在那儿干嘛，想迟到啊！要迟到你自己迟到，别连累我。“
梁益华指了指玄关，示意东西都在那边。
李舒先过去穿好了自己的帆布鞋。然后转过头对梁益华说：“东西都收拾好了？“
“都OK了！“
“电视机关了？电脑关了？水龙头关紧没？钱包带了吗？钥匙带了吗？有零钱吗？饭卡找到了吗？“
李舒再度开启她的连珠炮，梁益华尴尬的笑笑，这么一长串问题，让他回答哪一个。
“真是的，你简直像我老妈一样！“
听到这句话，李舒也是一愣，然后眼神瞬间涣散了。她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表现出一副歉意的神情。
梁益华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而且这次是我提出来的，和你没关系。“
李舒抬起头，略微有些惊恐的望着梁益华。
梁益华走到他身边穿上自己的旅游鞋，一边蹲下系鞋带一边说道：“而且，要不是你，我现在可能也不在这儿了！所以，别给自己太沉重的包袱，你没做错什么！“
这下子，李舒的表情更加清晰了。
她呆呆的望着梁益华，轻声说道：“花儿，你都想起来了吗？“
梁益华没有回头，也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回答道：“昂，都想起来了，所有的一切，当然，也包括那个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