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整理好了情绪之后,柯洛决定还是要把最重要的事情告诉伊兹。
“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不止我一个,萨迦罗也出现了。”
柯洛感觉到,在听到萨迦罗的名字的那一刻,伊兹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并不是我们之前所生活的莱茵卡奈特大陆。这里是它的另一面,也因为这样而被叫做镜像世界。在我们所生活的那个时代,莱茵卡奈特大陆上是吸血鬼在贵族的身后控制人类。但是现在的莱茵卡奈特大陆上已经是属于人类自己的世界了。而在这个镜像世界里面,生活的都是人类以外的其他物种。”
看着窗外越来越亮,柯洛站起来,再次去用房间里的被褥挡住窗户。
只是与昨天不同的是,这一次有伊兹帮他一起。
“萨迦罗他……也在这个世界里吗?”
提起萨迦罗的名字,伊兹还是心有余悸。并不只是因为伊兹曾经收到了太过由萨迦罗给予他的痛苦,也因为伊兹害怕萨迦罗会再次挑起跟柯洛之间的战斗。
除非有一个人死去,否则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战斗永远也不会停下来。
萨迦罗想要柯洛的力量,而柯洛永远也不可能满足他。
伊兹想象不到没有了吸血鬼的人类世界会是什么模样,不过他猜测,应该是人类可以自由沐浴在阳光下的世界吧。孩子们可以自由地在阳光下活动,再也不用担心会被套上刻了字母“I”的手环,成为献给吸血鬼的祭品,死在没有人知道的黑暗里。
就像曾经的自己那样。
伊兹注意到,自己的手上还依然戴着那一枚象征着祭品的金色手环。不过这一次,他的手指上多了一枚黑色的戒指。
“我也不知道萨迦罗会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但是他的力量一定会来到这个世界。我们现在在寻找普罗凡塞之书,这本书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并且里面书写了世间万物的命运。跟萨迦罗合作的魔法师莱文德拥有其中半本,而根据守护着普罗凡塞之书的康斯坦丁所说,在这个世界里面就有普罗凡塞之书的残页。”
伊兹并不知道什么普罗凡塞之书,也不认识康斯坦丁是谁。但是伊兹知道萨迦罗,也认识莱文德。
在被萨迦罗囚禁的那段时间里,伊兹清楚地看见莱文德是如何追随萨迦罗的。
莱文德曾经说过,他的人生实在是太无聊了,而萨迦罗就是他为自己的人生寻找到的新的刺激。
伊兹看着莱文德把萨迦罗当做神明般仰望,为萨迦罗奉献他自身一切的力量。但是伊兹也看到,在萨迦罗看不见的地方,莱文德用那种饱含着贪婪和占有欲甚至还略带一丝轻蔑的眼神看着他。
莱文德对萨迦罗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感情,伊兹并不理解。但是伊兹可以确定的是,莱文德是厌恶自己的。
因为萨迦罗对自己的关注要比对莱文德更多。
这不仅仅因为自己是萨迦罗的死对头柯洛那一边的人,也因为自己本来应该是被献给萨迦罗的祭品。
从自己出生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注定是会被献给萨迦罗的祭品。
正是因为柯洛,自己才能够活过十五岁,自己才能没有在十五岁之前就被当成祭品献给萨迦罗,没有被萨迦罗吸干身体中的血液。
可是自己被萨迦罗当做用来对付柯洛的筹码,他要柯洛用力量来换自己的生命。
虽然伊兹觉得自己并不值得,但是柯洛还是来了。
只是那之后到底柯洛和萨迦罗谁赢了,伊兹并不知道——因为他已经死了。
“我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为什么我还能出现在这里?”
伊兹终于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
“你能够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普罗凡塞之书。”
柯洛想了想,决定从头开始给伊兹讲那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其实你的确是死了,现在的你是被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复活的僵尸。”
听到这个答案,伊兹倒是没觉得太过于惊讶。他反而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握住柯洛的手的时候,竟然会感觉到从来不曾感觉过的温暖。
身为人类的自己,应该是比身为吸血鬼的柯洛的体温要高的。因此在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时候,在每一次触碰到对方的时候,伊兹都能感觉到柯洛身上那种凉凉的温度。
在外面的街道上的时候,当柯洛因为自己看着他的指甲而流露出恐惧的表情以后,柯洛一个人默默地走了。自己伸手抓住了柯洛的胳膊,顺着那在自己触碰到的时候瞬间变得的僵硬的胳膊向下摸去,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自己第一次在柯洛的身上感受到温暖的温度。
伊兹当时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柯洛的手摸起来竟然是有一些微微地温暖的?
而现在伊兹知道了,其实答案很简单。
因为自己比柯洛更冷了,所以才会觉得柯洛的体温是暖的。
“复活你的人是一个名字叫安里的魔法师,他原本来到莱茵卡奈特大陆是为了寻找另一个叫维特的人。他以为维特死了,所以才想要复活维特。但是在使用复活魔法的时候,错误地把你复活了。安里说因为你的身体被我一直保存着,所以在他的魔法出了问题的情况下,你变成了僵尸。”
在得知了柯洛和伊兹的关系之后,安里尽可能地把他知道的所有关于伊兹的事情都告诉了柯洛。
包括在那一次错误地复活伊兹的魔法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夜降临,天空中有一弯勾月。
安里再次进入了沉眠森林,沿着曾经走过的路,再次来到他得到死灵血魄的那个地方。安里决定用他手里仅剩的半块死灵血魄来召唤他想见的那个人。
以他埋葬之地的沉眠森林那片屏障上蕴含着古老魔法的黑色树枝为身,以在这片森林里凝聚出的死灵血魄为魂,再加上自身的血液作为媒介,应该可以施展出那逆转时间的亡灵召唤之术。
安里蹲了下去,伸出手感受地面上残留的魔力波动。他借助彼世时钟画出的魔法阵图还在大地上残留着些许痕迹,虽然肉眼无法识别,但是那些残留下来的魔力在他看来却无比清晰。
安里将树枝和死灵血魄放在地上,随后拿出了他的彼世时钟。
“请你听从我的召唤,归来吧。”
安里小声地说着这句话,随后吟唱了召唤死者的禁忌咒语。
彼世时钟再次散发出金色的光芒,但是这金色的光芒却没有像之前一样画出金色的魔法阵图,而是直接投射到那块死灵血魄上面。
有带着暗淡紫色光芒的液体从那诡异的黑色树枝之下流出,缓缓覆盖在大地上。随着那暗紫色的液体不断地流淌,安里明显感觉到,森林里的“东西”多了起来。
“它们”散发出不属于人类的气息,像是被困在死亡与存活的裂隙之中的不可见之物。“它们”隐匿于沉眠森林之中,几乎与那些树木合为一体。
不同于之前在提取死灵血魄的时候那些被搅扰的亡灵,这些“东西”所携带的气息更加浑浊且邪恶。连空气里都开始渐渐出现了像是新鲜的血液与腐败的尸体混合后的味道,令人不寒而栗
当时安里自己也没意识到,天空中的月亮,也随着这些“东西”的出现,渐渐改变了颜色……
随着那紫色液体的流动,安里吟唱魔咒的声音变得颤动起来,气息更加急促。召唤亡灵,复活死者的禁咒,所产生的反噬便是同样深入灵魂的折磨。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像是被无数双手撕扯着,一点一点地扯离自己的躯体。他不知道被召唤的灵魂会不会也有这种感觉,但是魔法一旦开始了,就没有办法停下来。
他感觉到森林里的那些“东西”的气息不断逼近,森林里不断传来树叶震动的声音,就好像那些“东西”正在争先恐后地抢夺这个复活魔法所撕裂的生与死的缝隙。“它们”正死死地盯着这个未完成的魔法阵图,准备从这里涌入现世之中。
安里用一只手继续握紧彼世时钟,另一只手拿出了一把匕首。他准备割破手腕,向魔法阵中献祭自己的血液。
召唤魔法中看似普通的第三要素“媒介”,限定了被召唤而来的东西。只要滴下他的血,就能完成召唤仪式。到时这个作为连通生者与死灵的魔法阵图,便只能容纳那一个特定的被召唤者通过。其他的不属于现世的东西,会被再次隔绝于世。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一声枪响传来。一道银色划过他手中的彼世时钟,扎进了魔法阵里。
那是一颗银色的子弹,子弹击穿了死灵血魄和黑色的树枝,已经渐渐融在了正在绘制魔法阵图的紫色液体中。
安里想将子弹从魔法阵里取出来,却怎么也来不及了。那颗银色的子弹已经代替了安里自身的鲜血成为了“媒介”,祭品已经全部被奉上了,最后缺失的部分也已经补充完整。
这一下连安里自己也无法预料,他几乎赌上性命施展的这一场召唤亡灵魔法,到底会复活怎样的东西。
在那颗银色的子弹完全融入紫色液体的时候,那些液体终于在大地上形成了一个覆盖了大半个沉眠森林的魔法阵图。
连接生与死的通道完成了。
原本暗淡的紫色魔法阵图在画成的一瞬间变成了晴朗的天空一样的淡蓝色,随后淡蓝色的光芒夹杂着巨大的魔力波动四散开来,席卷了整片沉眠森林和整个小镇。
在这巨大的魔力波动下,森林里那些诡异的“东西”迅速退去。通道之门缓缓开启,渐渐浮现出一个黑色的人影。
安里被这巨大的魔力波动压迫得睁不开眼,根本没办法看清那黑影究竟是不是他要见的人。恍惚间他似乎看见有人向他扑了过来,那人被光芒照亮的红发他很熟悉。
沉眠森林似乎也是对这个魔法产生了反应,从大地之下传来另一种强大的禁忌魔法所引发的颤动。双重魔力压迫令安里终于失去了意识。而等到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再次被传送到了森林之外。
身体中那灵魂被撕扯的疼痛还未消退,安里还是硬撑起身体,踉跄着跑进森林深处。然而当他赶到了森林深处的时候,看见了在那片已经消失的魔法阵中间的位置,躺着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那个人并不是安里想要见的维特,而是错误地被召唤出来的伊兹。
向着自己所做的没有意义的一切,以及可能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相间的人。安里没能忍住眼中涌动的温热,落下了一滴泪。
这一滴眼泪刚好落在了安睡着的银发少年的脸上。
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灰色的眼眸里映着泛出淡淡红色的月光。
“主……人……”
他的声音很好听,只是说话很慢,而且带着些迟疑的感觉。
安里看着眼前的银发少年,一时呆住了。他想过自己的魔法会失败,但是从没想过会有人搅乱魔法,令自己复活了其他的人。
银发少年坐了起来,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擦拭安里的眼角。
这看起来像是在关心自己却又异常笨拙的动作,令安里一时手足无措。然而就算隔着手套,安里却感觉到了少年触碰自己脸颊的手传来远远低于常人的体温。
安里伸手摸上少年像是陶瓷一样洁白细腻的脸,果然感觉到了少年身上不属于活人的冰冷温度,还有他完全感觉不到的呼吸。
一如魔法典上记载的,安里所施展的魔法名为亡灵召唤之术。虽然他之前忽视了这一点,但是亡灵召唤之术并非真正的复活之术。
真正能令时间回转,令人死而复生的魔法,也许根本不存在。
眼前的这个少年只能算是一具拥有了灵魂的尸体,或者说是……僵尸。
干净。
这是安里对这个认自己为“主人”的少年的第一印象。
并不只是因为他银色的头发和白色的皮肤让人看起来很干净,少年自身的气质令人觉得他就像一张白纸,脱离善恶的概念,只是单纯的一个个体。
“你叫什么名字?”
“……伊……兹。”
银发少年想了很久,才终于说出一个名字。
“你还记得自己以前的事情吗?”
伊兹再次陷入了沉思。安里看着伊兹月光下的侧脸,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他看起来还涉世未深,有着异于常人的简单而干净的气息。然而他这一身打扮看起来又像是某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家族的管家,总觉得有一种异常的违和感。
许久后,伊兹看着安里,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不记得了吗?”
伊兹又缓缓地点点头。
安里叹了口气,看来除了一个名字以外,他无法得到关于眼前这个银发少年的任何信息。
“算了,我们回去吧。”
安里站了起来,也把伊兹从地上拉起来。他这才发现伊兹好像比卡诺还要高一些,而自己比伊兹要矮上了半个头。
突然从伊兹站的地方传来了一声不易察觉的东西掉落的声音。
安里向伊兹那边看了一眼,发现那里掉了两截树枝。确切的说,是一根被子弹射穿断成两截的黑色树枝。
——以沉眠森林屏障上蕴含着古老魔法的黑色树枝为身……
安里的瞳孔瞬间收紧,他顺手扯下了靠近自己的伊兹左手上的手套。手套之下的并不是安里担心会看见的残缺的肢体,而是与普通人类别无二致的,有着修长白皙手指的属于人类的手。
那冰冷的手腕上扣着一枚金色的手环,上面雕刻着一个花体字母“I”。